謹以此書獻給從小紮根農村的70後,追憶他們的似水年華和苦難人生。
三步跳,其實是一個地名。是關於一戶人家,一座小小的廟宇,一座古老的石拱橋,一條淺淺的小溪和一個李子園的故事。打我記事起,那戶人家就在那裡了。也姓成,是我們同族。那戶人家旁邊的小廟特別靈驗,一年四季香火旺盛到超乎想象。小廟很小,裡面只有一尊菩薩,菩薩頭頂被虔誠的信徒搭滿了厚厚的紅布,以至於我們這些小孩子從來沒有看清楚過菩薩的真面目。每逢初一十五,方圓數十里的人們,會大清早提着香蠟紙燭,豬頭肉,活雞,活羊……給菩薩擺上祭品,上香,許願:有求子的,有求升官發財的,有求保平安的……應有盡有,等到這些一一做完,然後就磕響頭,似乎頭磕得越響心越誠,菩薩越會保佑。然後就是小孩子最喜歡等的重頭戲:信徒們通常都不會把祭品帶回家,而是把帶來的大紅公雞或者活羊祭完菩薩後就地宰殺,然後在小廟前面的清澈的小溪裡洗淨,再到不遠處打來井水,就地取材隨便找兩三個磚頭石頭搭起簡易的竈臺,再用帶來的銻鍋,燉一鍋香氣四溢的湯鍋給大家吃,凡是路過的都有份,直到肉完湯盡爲止。每年快夏天的時候,我們六七個小孩子,都是我們上中下三個連起來的院子裡玩得好的小屁孩。大家邀約在一起,明目上是打豬草,其實是想去那個固定地點摘李子,那戶人家房子後面有一大片李子園,而那戶人家只有一個大概六七十歲的白鬍子老頭和一個腿腳不方便的老婆婆。後人不知什麼原因常年不怎麼在家,但他們家養了一條大黃狗,幫他們看家。這就爲我們這些饞貓偷吃人家的李子製造了大麻煩。白鬍子老頭眼睛有些不好使,耳朵也有些背。不過沒關係,爲了是解決嘴饞,我們有的是智慧,那時候家裡買不起零食,買不起水果,我們只有自己想辦法。通常我們吃過早飯,大一點的頭頭就吆五喝六的召集大家,背上背篼,拿上鐮刀,女娃兒的穿上破的,舊的涼鞋,反正是撿哥哥姐姐剩下的,男娃兒都打赤腳板。光着腳丫子撒開腿帶頭往水溝山跑,因爲那裡距離李子園不遠,豬草也好打。首先,大家齊心協力,各打各的豬草,把背篼裝滿,不然回家不好向爸媽交代,因爲打豬草的任務沒完成,豬捱餓不說,自己也會捱罵或者捱揍。所以,成家壩的孩子打小就知道,大人交代的事情一定要辦好,半點都不能含糊。只要中午回家吃飯前,背篼的豬草是裝滿的,一切都好說。所以,大家開始誰都不會玩,不會說話,專心打豬草。什麼折耳根吶,野桑葉,艾蒿……只要是綠色的柔嫩的植物,大家都往自己背篼裡填。先打好豬草的,就把背篼往樹叢中一放,就去刨地瓜先吃着,或者採幾朵芍藥花聞聞,在頭上戴戴。等到大夥兒豬草都打得差不多了,就集體把背篼放在樹下,順便交代一下,把背篼統一放樹下,一是有儀式感,二是擔心豬草給太陽曬蔫了,那會被大人知道,我們是在外面貪玩沒及時回家,就不好交差了。豬草打好了,任務完成了。我們就可以幹我們自己喜歡的事了。摘李子一般都是那家人做午飯的時候,夏天太陽大,老頭老婆婆一般不會輕易出來,大黃狗也會在家歇涼。先派幾個女的放哨,看那家人有沒有出來,狗有沒有亂叫。一旦聽到女哨兵的口哨聲,大家就開始行動。會爬樹的爬樹,身手好的摘好李子往草帽或者褲兜,衣襟塞着。樹下的人負責接應,負責把李子運送到先前在樹下放着的背篼裡。等到每個人的背篼裡都裝有二三十個李子,夠吃飽的時候就收兵,並不貪心。所以呀,那戶人家知道有小毛孩偷摘了幾個李子也不會破口大罵,更不會找家長。如果我們這些饞貓把人家李子摘了吃了,還把人家樹杈子給弄斷了,那就倒黴了。人家找到大人告狀,自己不但要挨爸媽一頓打不說,大人還得給人家說好話,賠不是。人家離開時,大人們還得把自己裡紅苕幹呀,幹包穀拿一些給人家的。所以,每次大家摘下李子的時候特別小心,生怕把人家樹杈子什麼的弄斷了,被人找麻煩。先拋開那些煩心事不管,當下最要緊的是就是躺在樹下翹着二郎腿集體嘎嘣嘎嘣吃李子,那個酸爽,別提多愜意。吃飽了後,如果時間尚早,也不急着回家。小屁孩有的是節目,豬草打好了,李子吃飽了,那就該到不遠處的山坡坡上挲滑板了。也不是什麼真正的滑板,其實就是被我們這些小孩挲得光溜溜的石頭坡坡。那時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六七個小毛孩全都先跑到石頭坡頂端,集體坐好,拿一個人當裁判。裁判一聲令下,開始!大家就爭先恐後地各用各的招兒,使盡渾身解數,看誰最先到達坡坡的最底端,誰就贏了。其實輸贏都沒有多大關係,反正就是一個字——樂。大家一趟一趟從上面挲下來,又從下面爬山去,樂此不疲,屁股上褲子裹滿泥巴,膝蓋磨破了洞洞,汗水順着衣服流,也不在乎。大不了回家挨大人一通劈頭蓋臉地數落就完事了。這完全源於那個時候娛樂節目少,只得自己找樂子。那個時候我們農村有一個特點,就是小孩在外面打豬草的時間,各家各戶的大人也在外面幹活,大家各忙各的。直到中午大人收工,纔會站在村子外面的大地壩敞開嗓子喊自家小孩的回家吃午飯。這個時候,小屁孩們還不急着回家,他們把各自的背篼背好,放到三步跳那個小廟子旁邊集體擺放整齊。女孩就到小河溝的上游,挽起褲腿,紮起衣袖洗手,洗腳,洗臉,梳理頭髮,打理好了,就坐在那座古老的石橋墩的獅子頭上往河水裡面扔狗尾巴草,黃果樹葉。男娃子就到小河溝下游那個清清亮亮的大水窪裡游泳洗澡,反正就是把先前挲滑板時弄得髒髒的褲子收拾乾淨。然後,跑來和女娃子匯合,六七個人統一在橋上玩耍追逐,目的一個,既是爲了玩,也是在等衣服褲子幹。等到頭髮,衣服,褲子全都乾乾的,小屁孩們就揹着自己的豬草,嘴裡哼着只有他們自己才聽得懂的調調,快快樂樂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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