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意外的一幕

久美原話翻給了熊光楷聽,熊光楷聽完並沒有如想象中反應強烈,而是沉默了一會兒,露出一絲苦笑。起身無奈地說:“大佐閣下,我想再看看我的祖國,因爲這一走我或許再也沒有勇氣踏上這片土地了。”

“不行,你不能離開客艙,這是爲了你的安全着想,相信我。”熊光楷的話剛落地,就遭到了久美的拒絕。

“他在說什麼?”大佐疑惑地問道。

“他說要去甲板上再看看他的中國,因爲可能以後再也看不到了。”久美翻譯熊光楷的話給大佐聽。

“很好,看來他徹底服輸了,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也可以滿足他這個小小的要求。”大佐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的威脅起到了作用。

“可是……”久美似乎還有點擔心。

“可是什麼,這船上除了熊君,全部都是我大日本帝國的軍人,有什麼好怕的?我是特高課課長,出了事情我負責。”大佐非常的自信,在這條滿是帝國軍人的船上。大佐從酒櫃裡又拿出一隻玻璃杯,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然後擺了擺手。

“嗨!”對於自己的上司,久美只有服從的份。她欠身對着熊光楷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跟在熊光楷身後走出了客艙。

虞美玲此刻正揹着藥箱急切地到處尋找熊光楷可能的住處,她看到三層甲板的一個豪華客艙門口有兩個武裝憲兵把守。這是這條船上上百個房間裡唯一有衛兵把守的房間,極大的可能就是它了。

嶽明倫的視線因被雨傘遮擋沒有機會開槍,虞美玲心裡反倒竟然覺得欣慰。因爲嶽明倫一旦開槍暴露了狙擊位置,想從那麼高的塔吊上爬下來,再僥倖從幾百名日軍士兵和特工的包圍中逃脫,幾乎是不可能的。兩個彼此相愛的人都想把危險留給自己,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爲對方多換取一點生機。

虞美玲已經想好準備掏出藥箱裡的無聲手槍擊斃守衛,硬闖進去,射殺熊光楷,然後跳海。這本就是一次有去無回的刺殺,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她剛剛把無聲手槍放進白大褂寬大的右兜裡,手扣扳機走到客艙門口,兩個日本憲兵就注意到她了。她正想扣動扳機,可萬萬沒想到正在這時熊光楷竟然突然開門走出來了,虞美玲已經來不及躲避,與熊光楷迎面相對。

虞美玲和熊光楷在南京軍委會特務處總部共過一段時間事,兩個人自然是彼此認識的。那一刻,空氣似乎凝固了。

熊光楷看到虞美玲就站在他的對面,明顯可以看到她右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裡,隆起的槍口正對着他。他竟然沒有絲毫的慌亂,也沒有喊叫,只是像在特務處總部裡偶遇一樣很有風度地衝着虞美玲微笑點了點頭。

這個偶遇的微笑讓虞美玲想起了兩人在一起共事的時光,不知是不忍心下手還是被這種平靜驚呆了,虞美玲竟然沒有開槍。而是眼睜睜地看着熊光楷從自己面前飄然而過走到幾米外甲板上的欄杆旁,連跟在熊光楷身後的久美也沒發現任何的異樣。

熊光楷就在自己的眼前幾米開外,而且是背對着自己,虞美玲此刻只消動動手指頭,他就會血濺當場,一命嗚呼。虞美玲並沒有這麼做,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在等什麼。

秋日的陽光灑落在海面上,碎成一片片金光閃閃的鱗片,海風拂過揚起了熊光楷的風衣,他靜靜趴在欄杆上眺望那片漸行漸遠的大陸,若有所思,沒有人看到他眼中悄然滴落的兩行清淚。

他轉過身,扶着久美的雙肩,輕輕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久美嬌羞地低下頭,紅霞飛上了她的雙頰。

突然熊光楷回身雙手一按欄杆,從三層甲板上一躍而起,投入了茫茫大海之中,久美忙下意識地伸手去拉,卻已經來不及了。看到這意外的一幕,虞美玲飛身來到欄杆處向下望去,只看見熊光楷在浪花中閃現了幾下,便杳無蹤影了。

“停船!停船!有人跳海了!”從驚嚇中反應過來的久美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有幾個在海邊長大有點經驗的傷兵,從欄杆上取下幾個橘黃色的救生圈,扔進了海里,希望跳海者能偶然撈到一個,雖然希望不大,但總有那麼一點點機會。

客船龐大的身軀終於停住,可已經距離熊光楷跳海的地方很遠了,身後的海面上除了銀色的浪花和小黃點般的救生圈,什麼都看不到了。

笨重的“長津丸”調了個頭,在周圍繞了一圈,一個人影也沒看見。特高課課長那個大佐軍官,惱羞成怒地看着雙眼含淚癱坐在甲板上的久美,掏出了腰間的王八盒子,“八嘎!你是怎麼看着他的?我們費了那麼大的力氣保護他,你竟然讓他自殺了!”

久美沒有做任何辯解,依舊呆呆地坐在甲板上。大佐軍官似乎想到了什麼,把手槍裝進斜挎着的槍套裡,兩步跨到久美的身邊,抓起久美和服上的腰帶一用力竟然把她舉了起來。久美像是被嚇傻了,一動不動,任憑大佐把她舉過頭頂,沒有一絲反抗。

“去把熊君找回來吧,我在日本等你們。”大佐嘴裡嘟囔着,目露兇光,當着目瞪口呆的衆人把久美投入了茫茫大海,虞美玲不忍看到這一幕,緊緊閉上了雙眼。

“開船!”他歇斯底里喊道,看都不看一眼,彷彿剛剛丟下水的不是他的部下,而是一個發餿的飯糰。

趁大家不注意,虞美玲悄悄繞到甲板的另一側,這邊甲板上的傷兵們都去看熱鬧了,空無一人。她從藥箱裡掏出一個綠色氧氣袋,吹滿了氣,摟着氧氣袋縱身跳入海中,她不敢使用救生圈,在大海中橘黃色的救生圈太顯眼了,她怕被船上的人發現。

“長津丸”長鳴了一聲汽笛,緩緩駛離,留下一條白色的尾跡。虞美玲摟着氧氣袋在海中費力地遊着,她的目光四處搜尋,希望看到久美的身影,可一無所獲。

秋季按說海水已經很涼了,可好在是中午時分,海面表層的水還稍有一絲溫熱。由於剛剛出海,這個地方距離海岸線不算太遠,依稀還能看到灰黑色的海城港。虞美玲又撈了一個漂在海上的救生圈套在身上,費力地朝海岸的方向游去。

俗話說“看山跑死馬”,看上去不遠的海岸線,在虞美玲游到筋疲力盡的時候,看上去竟然似乎沒有絲毫縮短距離。她疲憊地趴在救生圈上,抹了一把臉上散發着鹹腥味的海水,大口喘着粗氣,讓自己得到片刻的休息。

想到深愛着的嶽明倫一定在焦急地等待着自己,想到家中年事已高無人照應的父母,虞美玲決不放棄,又一次鼓起勇氣向海岸線發起了衝擊。

不知過了多久,就這樣鼓勵着自己,虞美玲做了十餘次的衝刺,海岸線越來越近,但她也已經耗盡了所有的體力。劇烈的運動已經讓她的胳膊腿兒已經開始不斷地抽筋**,每次都鑽心的疼痛,好像越來越不聽使喚了。

更要命的是此刻太陽已經落山,四周冰涼的海水正在一絲絲奪取她身上的熱量,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機械地向前遊着,不敢讓自己停下來,她好怕一旦停下來,就再也沒有向前的動力。

突然她覺得這個世界平靜了下來,耳朵裡沒有了任何聲音,身上每一根血管都傳遞着冰涼,視線開始模糊,意識逐漸喪失……,任憑海浪一波波推着她在海上漂浮。

不知過了多久,她醒了,像做夢一樣,嶽明倫坐在她的身邊痛惜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她能感覺那種溫暖傳遍全身。她沒有力氣說話,偏了偏頭,卻看到還有一個女人和她並排躺在一起,是久美!

此刻她們躺在一艘木船的船艙裡,身上蓋着漁民的被子,旁邊放着熱氣騰騰的薑湯。

原來嶽明倫從塔吊上看到“長津丸”緩緩駛離的時候,一下塔吊就和等在接應點的胡鵬飛一起駕車發瘋似的沿着海岸線找船,無論有沒有希望嶽明倫都要試一試,否則他會後悔一輩子。

日軍佔領海城港後就發佈了通告,海城港任何漁船不得出海捕撈,見一艘擊沉一艘,已經有四艘迫於生計偷偷下海捕魚的漁船被日軍的巡邏艇擊沉,屍骨無存,奪去了十七條無辜的生命。

出再多的錢都沒有漁民願意下海,直到嶽明倫這個七尺男兒跪倒在一位老漁民面前苦苦哀求,才感動了這位老人,偷偷推出藏在礁石後的一隻破木船,三人一起下海搜尋。

他們首先發現了一個在海上漂浮着一隻胳膊挎着救生圈的女人,嶽明倫激動萬分,可打撈上來的結果卻讓他沮喪,是一個穿和服的日本女人,他在瞄準鏡裡見過兩次,是叛徒熊光楷身邊的日本女人久美,她氣若游絲,渾身冰涼,已經快斷氣了。

划着槳的胡鵬飛和老漁民都建議把她扔回海里,被嶽明倫拒絕了,他說這個和熊光楷一起的女人從船上掉到海里說明一定發生了什麼意外的情況,他要把這件事弄清楚再說。

嶽明倫卸下了狙擊步槍的瞄準鏡,用來搜尋和辨別遠處的目標,這樣節省了他們大量的時間。就在日落西山,夜幕將至,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個橘黃色的救生圈出現在瞄準鏡裡,上面趴着的正是已經昏迷的虞美玲。

三人手忙腳亂地撈起了雙眼緊閉渾身冰涼的虞美玲,嶽明倫呆呆地望着她,不敢去摸。老漁民伸手探了探她鼻間的氣息,欣喜地說:“還活着!”嶽明倫這個鐵血硬漢此刻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跪在船板上不住地磕頭,感謝上天有眼,命不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