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分球定理
精神病患者的類型可以說多種多樣，這個病類的人不同於其他科室，你每天接觸的病人情況都有可能千差萬別，幾乎每個患者都有一種獨特的世界觀，幾乎每個患者都堅定不移地認爲他所堅信的是正確的，反映了這個世界的本質與真理，其他人對他的反駁和不解，只是因爲他人的無知。
當然，雖然精神病患者每個個體幾乎都有殊異，但是大體來說，患者還是可以分爲兩類，一類是有學識的，一類是沒有學識的。沒有學識的患者，往往容易陷入迷信的誤區，產生精怪鬼神的幻想和錯覺，而相對有學識的患者，則更容易形成一套顛撲不破的自洽理論，並且用那套理論麻痹自己，無法自拔。
而後一類患者中的某些佼佼者，甚至可以把他的理論發展成爲一門宗教，廣招信徒，甚至產生一定的社會影響力。
跟我一起的一名精神科女醫師一次對我說：
“其實仔細想想，世界上的宗教不就是這麼來的麼，先是某個教主破天荒地想到了關於這個世界本質的某種可能性，比如說天上有天堂啊，世界上有一座須彌山啊，山上有梵天啊，或者天上有凌霄殿地下有地府什麼的，然後這套理論慢慢的就被人信服，然後越來越多的人追捧，最後就變成了一種宗教信仰，就連人的行爲都可以被主導。我接觸過的一些病人，說實話我覺得他們如果能早生個兩千年，說不定就是老子那樣的思想家，完全可以自己創建一個教派了。”
我很贊同她的這種說法，因爲就我個人的經驗來說，事實的確就是這樣的，除卻那些因爲大腦病變出現幻覺的患者之外，那些因爲精神和認知問題導致特異行爲的患者的確可以在很多方面稱之爲天才。
而這次我要說的這名患者，就是一名這樣的天才。從他的立場來說，他已經發現了這個世界的真相。
他：
“我有很多的想法，不是你能想到的，但是這些想法，我肯定我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我：
“是，你說了我是有可能不懂，但是起碼還有懂的可能。但是你不說的話，那連一點懂的可能也沒有了。”
他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在我的一番引導之下， 他終於還是開始嘗試着說明他的思想理論：
“你喜歡看《西遊記》嗎？”
我：
“喜歡啊，電視不一直在播麼，也算是從小看到大的片子了。”
他：
“那你肯定喜歡孫悟空吧？”
我：
“孫悟空還有誰不喜歡的，小孩子大人都喜歡吧。”
他：“孫悟空有一種能力，從身上拔下一撮猴毛，放到嘴裡嚼一嚼，然後再一吹，就可以變出數不盡的猴子來吧？”
我：
“嗯，分身術吧，孫悟空的本事嘛，打天兵天將的時候還用呢。”
他：
“對，分身術。那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分身術嗎？”
我：
“你是要告訴我你看到過分身術還是你會分身術？”
他：
“我不會分身術，但是不代表分身術不存在啊。”
我：
“你見過會分身術的人？”
他：
“沒見過，但是理論上分身術是完全存在的。只要研究下去，不管什麼東西都可以像分身術一樣變出一模一樣的複製物出來。”
我：
“一個大活人可以變成兩個嗎？”
他：
“別說是兩個，就算是兩百個，兩千個，兩億個，就算把地球填滿都可以，只要你地球不會塌陷就行。”
我：
“就跟克隆一樣？”
他：
“不是克隆。克隆跟我說的分身完全不是一個概念，根本連比都不能比。克隆說白了麼，就是從一個人的體內取出細胞，然後去體外慢慢培養，直到那個克隆體慢慢培養成人，中間要吃飯喝水進食，消耗很多資源。但是分身不需要，分身可以憑空變出一個大活人來，什麼東西都不消耗，完全打破了能量守恆定律。”
我：
“還能打破能量守恆定律啊？要是真能實現，那豈不是資源都無窮無盡了？”
他：
“就是說啊，所以我現在就是往死裡研究這個，就算死我都要研究出分身術的原理來，想想看，要是什麼東西都能夠憑空變出來，那我們這個社會還缺什麼？糧食問題解決了，資源問題解決了，甚至連土地資源問題，房屋問題，女朋友的問題都解決了，人類直接就進入共產主義了，人人都能佔有幾乎無限多的資源，生活富足，多好啊。”
我：
“等一下，你不是研究數學的麼，又不是搞新型能源研究的，這跟你研究資源沒什麼關係吧？”
他：
“所以我就說你不會懂了。我說的分身術的基礎就是數學，只要把數學研究透了，分身術就不是問題了。你知道一個說法吧，歷史學的盡頭是經濟學，經濟學的盡頭是心理學，心理學的盡頭是生物學，生物學的盡頭是物理學，那物理學的盡頭呢，就是數學。數學是一切的基礎，是這個宇宙的本質，把數學研究透了，你就能看見上帝。”
我：
“然後直接請求上帝給你發糖？”
他：
“你這個人怎麼聽風就是雨呢？我哪裡說了要上帝送資源了？我又不是宗教。我的意思是，靠數學這個理論系統，就可以實現分身術的美夢。聽說過分球定理嗎？”
我：
“分球定理？從來沒聽說過。”
他：
“那我就給你舉個例子。我這裡有一個橘子，你把這個橘子切開，還剩下幾個？”
我：
“這要看你怎麼算了，如果兩瓣各自算一個橘子的話，那就是兩個，如果半個橘子不算一個整體的話，那就是一個。”
他：
“那只是你的想法而已，如果我告訴你，我就算把這個橘子給分開了，照樣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橘子，你怎麼想？”
我：
“那怎麼可能？”
他：
“怎麼不可能？在數學上，這是完全可能的！”
我：
“爲什麼？”
他：
“你看這個。”他在房間裡找了一張白紙，然後用我的筆在上面畫了一個圓，然後用筆尖點着那個圓，說，“我問你，在數學上，這麼一個圓裡，保護多少個點？”
我：
“點的大小是無限小的，那麼應該是無數多個點吧。”
他：
“所以如果我把無數多個點拿掉一半，那剩下的還是無數多個吧？無限多的一半是無限多，無限多的三分之一也是無限多，無限多的一萬分之一還是無限多，所以這個圓，可以像分身術一樣，變成兩個，變成三個，變成一萬個，而且還是一模一樣的形狀結構，比克隆還要相似！”
我：
“這怎麼可能……”
他：
“怎麼不可能？數學上的東西，都是有物理上的對應的。比如說，虛數剛剛發明出來的時候，很多人認爲沒有用，因爲根號負一根本沒有意義啊。但是後來呢？虛數卻了引發電子學革命，還變成了量子力學理論的基礎。還有素數，一開始人們也找不到素數的意義吧，但是後來卻被認爲是量子不確定性原理數學根源。任何數學上的東西，最後都是能夠在現實的物理世界裡找到對應物的，數學的宇宙比物理的宇宙要大很多。數學上的無限小和無限大在物理宇宙裡肯定也是有的，所以把一個圓分開，變成兩個，這種情況也是完全存在的。這種情況就叫分球定理。只要把實現分球定理的辦法研究透了，那人類社會變革的時機就到了。整個地球文明都會發生質的飛躍！”
或許你覺得他的話很荒誕，但是事實上，他有一批屬於他自己的信徒和學生，而且和他一起研究這個東西的真的不少。那是一個信封數學的小團體，他們堅信數學是宇宙的本質，只要研究透了數學，就能夠和上帝對話。
甚至，變成上帝。
某方面來說，這是一羣做着夢的人。
只不過，他們的夢，是用條條框框、嚴謹縝密的數學公式搭建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