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陳閒送走了惴惴不安的葉國富。
他回到山洞裡,看着已經被包成糉子一般的人形,他靜靜地坐下來。那個繃帶人咳嗽了兩聲,吐出兩口淤血。
勉強坐直了身子,又僵硬地倒在了牀上。
“我自會護你族人的周全,但有些爛根,總要是斷的。”陳閒淡淡地說,而躺在牀上的人不再動彈。彷彿是默認了他的這種行徑。
而且也是他特意來此,告訴了他一些可能的消息以及他的揣測。
“我知道你當年肩負的責任很重,以至於你現在根本不想繼續這種過程,但你又放心不下他們,我給他們一個機會,和冥人一樣的機會,只要他們能夠抓住,一切都不是問題。
如果不能,或是另有計劃……”陳閒沒有繼續說下去。
因爲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了過來。
而後幾個少年七手八腳地扛着一個渾身浴血的人影闖入了山洞。
“來人吶!藥理堂的人吶!”
陳閒站起身,急匆匆地趕到了那些少年跟前。
此時半仰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彷彿糊成血葫蘆的青年。
陳閒記得此人,看他彷彿有些迴光返照,陳閒急忙低聲說道:“薛壽,怎麼會搞成這樣,你們遇到了埋伏了嗎?還是被大明水師追上了。”
他的腦海之中滿是疑惑與不安。
不知道是哪個部分出現了差錯。
他繼續說道:“是我的不是,大明水師有完整的斥候體系,你們人太少了,被幾艘赤龍舟追上恐怕也會小命不保。人回來了就好,藥理堂的你們都特孃的死了嗎?給我滾過來,這裡有傷員!”
陳閒高喊的時候,面前的青年有些猶豫地伸出一隻血手,眼見要觸碰到少年人的衣領,他又慌慌張張地縮了回去,勉力在自己的麻衣上擦了擦,低聲說道:“少東家,我們的計劃……成功了。只是,最後我還是沒有守住錨點,讓官兵找到了機關,剩餘的一百二十五枚水雷都沉入了海底……是我的不對,如果我能再堅持片刻……”
“不要說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本就沒準備將所有水雷都順勢引爆,那些都不過是餌啊!接下去你只要好好休養,別的事情,少東家我答應你會將一切圓滿解決!等你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將是濠鏡的天空!”陳閒急促地說着話,哪怕他再運籌帷幄,但看到有人爲了他的計劃,拋頭顱灑熱血,一槍熱誠,難以言喻。
他也會感動,也會爲之無言,爲此激動。
幾個少年把薛壽擡了進去。
外面走進來個粗枝大葉的女人,她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把那些人送到目的地,等到折返的時候,已經遲了,你……罰我吧。”
陳閒擺了擺手對着維娜說道:“沒什麼,他本不該在那兒,這是個傻孩子,愣頭青,不是你的過失,只是你現在必須回到目的地去,保護剩下的人的安全,我手頭的人已經不多,可以作戰的,包括葉氏的,你都給我帶去,藥理堂的也帶上,這裡很可能會變成戰場,他們只可能拖後腿,你帶去,還能保護剩餘的人的安全。”
他看了看周圍彷彿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不動聲色地看了葉志平一眼,並沒有再說。
維娜還想說些什麼。但看到陳閒也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抱拳退去。
他走到門外,看到一個頗爲諂媚的小老頭,帶着三十來人到了她的跟前。
“神的使者已經派了我們在這裡等你。”
維娜舉起插在海島上的那根狼牙棒,大步流星地往海岸走去。
……
大明水師的主力終於突破了封鎖,西北一帶亂做一團。
陳閒想了想,還好人沒事。薛壽是根好苗子,以後還是別讓他親歷一線了,讓他再後方搞科研比較實在。
不過,他帶來的消息極爲關鍵。
這是最後一部分能夠改變戰局的勢力了,而且戰力保持的相對完整。
至此,整個戰局也因此進入了尾聲階段。
佛朗機人敗退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各方面都在算計他們,他們自信滿滿而來,最終卻要落個灰頭土臉,狼狽而走。
不曾與他們交手的只剩下三災,陳閒隱隱覺得有些許不妥,但又無能爲力。
而春雨和黑鋒高下立判,很明顯一邊倒,如果不是三災阻擋住了大部分的核心,恐怕如今春雨早已被全殲了。
大明水師入場並非關鍵,而最爲關鍵的在於,他會選擇哪一方幫扶。
春雨和佛朗機人將被放棄。
而三災和黑鋒,這兩個在陳閒的預計之中,都和大明水師有所勾連的勢力,連陳閒都覺得有些搖擺不定。
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隱患。
“好在無論大明水師做什麼決定,與我的關係都不算大。”陳閒把茶蓋放在地上。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亦或是,狐假虎威。”
陳閒看着遠方黑雲壓城,不由得心生澎湃。
……
此時的一部分春雨部隊彷彿也失去了控制,長期的高強度行軍和對抗都讓這支曾經傳說之中的百戰之師變得脆弱不堪,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們四散奔逃。
而就在這時,大明水師將要殺入戰場的消息不脛而走。
那些赤龍舟像是宣告着什麼不祥的訊號。
這部分的春雨想要返回路環,只要脫離了大海,那麼這海上的戰火可就燒不到他們,這些在海上興風作浪的怪物,不至於上岸,上岸不過是一個入了淺水的囚龍。
到了最後,就連周奇鴻彷彿也默認了這種行爲,他的旗艦甚至混雜在逃竄的人羣之中,回返基地。
可他們的後退卻帶來了一個巨大的問題。
他們和正在瘋狂逃竄的佛朗機人一下子撞在了一起。
他們面對的是佛朗機人的堅船利炮,他們的船隻多半強度不高,和佛朗機人一撞之下,不少已是分崩離析。
而陳良的部隊也趁此機會,緊緊地咬住了這夥佛朗機人的尾巴。
也多虧了這場磅礴的大雨,讓視線變得模糊不清,瘋狂逃竄之間,溝通已經全數失靈,就算是知道發生了什麼,在爲了保命的海員面前,哪有什麼令行禁止,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陳良看着先行開火的海盜與佛朗機人,最終揮了揮旗子,他的手下戰船咬了上去。他心頭忽然產生了那麼些許不安。
那些昭示着不祥的赤龍舟。
他們會幫誰?是自己這方,還是三災?
皆大歡喜,亦或是萬劫不復。
僅僅一念之差。
他看着已經傷口滿滿的各大戰船,他必須尋找自己的退路,如果一旦大明水師介入,首當其衝的陸其邁,很可能會死於非命。
他將是最後的火種。
他看向遠處,海灣之口,猶如三層高樓一般的怪物出現在了海平面上。
他緩緩合上了眼。
要來的,終究該來的。
八月十九日,大雨,大明水師參戰。
定鼎沿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