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軍隊在1633年就與海漢軍有過正面交手的經驗,弗朗西斯上校也很清楚己方的最大短板所在就是武器性能的劣勢,他沒有冒然讓自己指揮的方陣兵團主動出擊,只是集結了戰鬥陣形,在陣地上等待對手推進到近處。而弗朗西斯的倚仗除了陣地上的十六門火炮之外,就是提前構築好的防禦掩體工事了。
按照西班牙方陣原本的戰術,其實是沒有掩體這一說的,火槍攻遠、長矛防近,步兵方陣就應該在不斷的推進過程中完成殺敵,而非躲在掩體後面等對手主動來攻。但弗朗西斯很清楚敵軍武器的威力,把方陣拉出去對射無異於自殺,還是要儘可能將交戰距離拉近,纔能有效縮減兩軍間的戰鬥力差距。
但這仍然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高橋南當然早就在望遠鏡裡看清了西班牙方陣的部署手段。對此他並沒有感到意外,如果西班牙人真把部隊拉出來對攻,那高橋南纔會懷疑對方指揮官的腦子是不是燒壞了。
對付西班牙人的這種戰術,高橋南的手段也很簡單粗暴,那就是讓炮兵來負責破防的任務。指揮部交給高橋南的炮兵連,就是用來幹這種活的。西班牙人搭建的防禦工事不過用土包磚石壘起來齊胸高的矮牆掩體,應付火槍射擊倒是沒問題,但要擋住炮彈卻是有些吃力。特別是海漢軍中已經開始小批量列裝的榴彈炮,對付掩體更是得心應手。
在步兵的掩護之下,炮兵連不急不慢地在距離西班牙陣地約莫一里開外的地方架設起了炮位,炮兵們進行觀瞄後算好射擊角度,然後進行了一輪校射。雖然校射的幾發炮彈無一擊中西班牙陣地,但誤差已經在可調校的範圍內了。
西班牙軍官則是帶頭對海漢軍打偏的炮彈作了無情的嘲笑,哪怕他們中不少人其實明白這僅僅只是敵軍的試射,真正的炮擊可能稍後纔會到來,但既然能夠起到提整士氣的作用,軍官們自然也要盡力將這種手段用到極致。
在得到校射結束的報告之後,高橋南便下令立刻開始進攻。當真正的炮擊開始之後,西班牙人立刻便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由於海漢榴彈炮的彈道是拋物線,他們所壘起的掩體高度不夠,並不能起到完全的遮蔽作用,接連幾發炮彈打到了掩體後方的步兵方陣,炸翻了成片的人羣。
西班牙人當然也沒有幹看着,他們的炮兵幾乎在同一時刻也發動了對海漢軍的炮擊,只是射程和準頭都差得太遠,炮彈根本就打不到海漢的陣地上。不過己方陣地上發出的炮擊轟鳴聲,多少也能帶給普通士兵們一點精神安慰,讓他們能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一味的被動挨打,敵軍也同時在承受着己方的炮擊。
兩邊的炮擊效果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語,在西班牙陣中被打得人仰馬翻的時候,海漢這邊則是風平浪靜。這除了高橋南等指揮官的準確判斷之外,也得益於冉天祿等情報人員在戰前所蒐集到的軍事情報。關於西班牙守軍的武器性能,海漢軍方已早有了解,卡準了在其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外結陣,西班牙的火炮打得熱鬧,卻是半點都沒傷到海漢軍這邊,權當是聽個響動了。
但弗朗西斯不能一直自欺欺人,再讓海漢多炮轟幾輪,只怕自己這邊的人心就要散了,但要下令方陣部隊主動離開掩體前出與對方交戰,那就更不科學了,弗朗西斯無奈之下,只能命令方陣向後撤出一段,主動脫離海漢的炮擊範圍。
饒是弗朗西斯平時對手下的部隊操練得勤快,這番冒着炮火的後撤還是不免出現了些許的混亂。特別是由本地土著爲主的長矛兵表現得尤爲突出,這些南洋土著經歷的火器戰爭並不多,對於被敵人炮擊的狀況更是十分陌生,難免會出現驚恐情緒。如果不是有弗朗西斯的督戰隊在後面盯着,或許當下就會出現小股逃兵了。
這還好在弗朗西斯幾乎沒有猶豫不決,一發現戰局走勢不妙,立刻便下達了後撤的命令,也算是及時止損了。但火炮陣地的後撤可就不是拍拍屁股馬上能走的,要先將火炮炮架與馬車連接起來,才能用畜力將這些沉重的鐵疙瘩拉走,此外還有彈藥以及火炮的各種配件需要收拾。但西班牙軍各兵種的協調和同步顯得不夠理想,步兵接到命令就立刻轉身往後撤了,而炮兵還在手忙腳亂地收拾攤子。
這樣一來,西班牙的火炮陣地就不免被拖在了最後面,而這個變化立刻就被海漢軍注意到,然後西班牙炮兵就迎來了從天而降的一波集火打擊。
十六門火炮,最終成功從火線撤下來的不過一半人馬。弗朗西斯欲哭無淚,損失一些步兵倒也罷了,畢竟訓練起來也快,兩三個月就足夠再練一批人來補充。但炮兵就要麻煩得多,特別是懂得計算彈道和裝藥量的炮手,更是需要長期的實彈訓練和實戰經驗才能慢慢鍛煉出來,這可不是隨便挑幾個人訓練幾個月就能勝任。雙方這纔剛開始接戰,弗朗西斯就已經覺得自己有點輸不起了。
敵方退,海漢這邊自然是毫不客氣地壓上。高橋南已經讓偵騎左右散開,西至海岸線,東至海漢陣地五里之外,監控敵方是否還另外埋伏有伏兵。不過現在看來這份小心也有些多餘,西班牙人顯然是將主力部隊集中在了城南平原,指望着靠自己的步兵方陣來與海漢軍周旋。
西班牙軍剛穩住陣腳,海漢軍已經又壓上到了火炮的射程之內。高橋南依然沒有急於推進,而是重複了剛纔的戰術,繼續用火炮對西班牙軍的陣地進行轟擊。而弗朗西斯也沒有找到有效的應對之法,只能接着繼續再退。
如此這般一進一退,三次之後,西班牙軍已經退到了城外居民區的邊緣,再往後退步兵方陣就沒法結陣應戰了。弗朗西斯無奈之下,便也只能遣出騎兵,從側翼迂迴,指望能用這種手段稍稍牽制一下海漢軍推進的速度。
看到西班牙人派出騎兵,臉已經黑了半天的哈魯恭終於有所反應了,趕緊傳令讓自己麾下的騎兵隊迎擊,免得西班牙人傻不愣登的直接去衝特戰營的火槍陣,到時候這果子可就又讓特戰營給揀跑了。
高橋南看到己方的騎兵出擊,也就沒有再向側翼部隊下達多餘的命令。如果西班牙人真打算試試騎兵衝陣,那他們就會嚐到海漢火槍陣的厲害了。不過高橋南也知道,哈魯恭的騎兵營出擊,效果其實也是跟火槍陣大同小異了,西班牙人馬上就會知道自己在騎兵這個兵種的戰鬥力跟海漢有多大的差距。
此時的西班牙騎兵依然是以馬刀、長矛及輕型弓箭爲主要武器裝備,只有軍官能配備單發的燧發火銃。而海漢騎兵營的裝備則是早就已經實現了全面火器化,七連發的短筒騎兵步槍在近戰中殺傷力巨大,曾在遼東戰場上打得後金騎兵擡不起頭來,只可惜西班牙人並不瞭解海漢騎兵的戰績,否則弗朗西斯肯定不會將自己手頭有限的騎兵部隊派出來撞牆。
好在西班牙騎兵隊的帶隊軍官還算謹慎,見到海漢騎兵出戰,並沒有發動正面衝鋒,而是仍然堅持了迂迴戰術,試圖與海漢騎兵在平原上兜圈子,在不斷的移動中去尋求戰機。但海漢騎兵隊顯然並不打算跟他慢慢周旋,將雙方距離拉近到有效射程之內,便開始了打靶練習。儘管顛簸的馬背上基本無法做到精確瞄準,但在幾十米的距離上,過百支步槍對着西班牙騎兵隊射擊,這種隨緣射擊依然是有着相當嚇人的命中率。
西班牙騎兵隊中不斷有人或戰馬中彈倒下,而所能發起的反擊手段卻幾近於零。雖然有一些西班牙騎兵憑藉血性想要硬衝過去用馬刀砍翻對手,但往往在二三十米之外就會遭到集火打擊,被子彈從馬背上被直接打得倒飛出去。一些西班牙騎兵身上還穿着兩片式的板甲,但這種薄鐵皮能防得住普通弓箭,卻防不住近距離的火槍射擊,所能起到的防護作用極爲有限,一旦中彈也還是會立刻失去戰鬥力。
在丟掉了二十多騎之後,帶隊的軍官迅速意識到了雙方的差距,趕緊打出信號撤離戰場。海漢騎兵還不依不饒地追出了一段,又放倒數騎之後,這纔不慌不忙地收兵。
“這些該死的海漢人,難道他們就沒有弱點嗎!”弗朗西斯親眼目睹了自家的騎兵是如何慘遭蹂躪,忍不住大發雷霆。只可惜這種咒罵對於西班牙軍的被動處境起不到任何幫助,也只是逞一時口舌之快而已。
接下來該怎麼辦,是盡力守住眼下這條防線,還是繼續後撤,把部隊撤回城內防守?亦或是以城外的居民區爲依託,跟對方打一場遊擊巷戰?
弗朗西斯環顧四周,城南這片居住區生活的多是明人和本地土著,死傷再多他也不會有什麼顧忌,照理說打巷戰應該是對守方最有利的選擇。但問題在於弗朗西斯和他手下的軍官都不懂巷戰,他們所擅長的只是步兵方陣和軍團式的作戰,要是把部隊拆成小隊分散到城區內各自爲戰,弗朗西斯不用多想,便知道這隻會讓自己的部隊變成毫無章法的一盤散沙。
弗朗西斯不敢去冒這個風險,爲今之計也只能是將部隊撤向城內,依託城防工事來抵禦海漢的進攻。至於海漢人需要多長時間來清理城南這片居住區,弗朗西斯認爲至少今天是幹不完了——馬上夜幕將至,海漢人估計也要主動收兵停戰了。
果不其然,在雙方的騎兵交鋒結束之後,海漢便主動停止了繼續推進的步伐,然後在其陣地後方大約一里處,有工兵開始紮下營寨,看樣子今天便是止步於此了。
弗朗西斯暗暗鬆了一口氣,如果海漢繼續推進,他也沒什麼更有效的抵抗手段了。還好黑夜來臨給出了一整晚的緩衝時間,弗朗西斯還能再跟手下的軍官們商量一下,要如何才能把海漢軍的攻勢擋在城外。
而海漢營地裡的氣氛就相對輕鬆多了,今天在陸上與西班牙軍的交鋒極爲順利,基本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至少在高橋南看來是這樣。而海漢方面的傷亡數字也大大小於之間的海戰,這讓指揮部的陸軍將領們都感覺自己臉上有光,無形中壓過了海軍一頭。
“如果西班牙人明天跟我們打巷戰,那我就真的要給他們好好上一課了。”錢天敦指向地圖上城南這塊地區,向其他將領說明道:“這塊地方面積大約兩平方公里,城區的規劃嘛還算有點章法,但除了建築也沒什麼別的障礙物能給守軍提供構築防禦的條件了。我的部隊專門學習過城區巷戰,倒是很難得有這麼合適的環境讓他們發揮。”
“你死心吧,西班牙人不會跟我們打巷戰的。”顏楚傑搖搖頭道:“他們今天已經一退再退,明顯是對我們的戰術不適應,我不認爲他們明天還有信心在城外跟我們交戰。”
“西班牙人今天一直在試圖拉開交戰距離,不知道他們晚上回去覆盤的時候會不會發現這是個錯誤的想法。”錢天敦沒有立刻否定顏楚傑的看法,而是先說起了自己的觀點:“越是想控制交戰距離,就越是被動,只有把交戰距離無限拉近,他們纔能有一絲掙扎的機會。在平原上打,吃虧的永遠是他們,只有城區這種特殊環境下的戰鬥,纔有希望把交戰距離拉近到一個相對比較平等的水平上。如果西班牙人會這麼想,那他們可能就會選擇巷戰作爲接下來的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