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漢目前所具備的工業製造能力和軍工技術,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一流水準,但當下的產能也還遠遠不足以持續出口大批軍火,相關大宗訂單的交貨期往往都是在半年甚至一年以上,導致那些願意一擲千金的大客戶們也需要耐心等待排期。
而西班牙統治之下的菲律賓殖民地顯然尚不具備同等的工業生產能力,加之其軍工生產場所大多集中在馬尼拉地區,在之前的戰事中有許多設備和專業匠人都未能及時撤出,使得如今的武器裝備生產能力大打折扣,基本上已不具備大量輸出軍火的能力。
所以對於通過軍事輸出來給海漢製造麻煩的方案,殖民當局內部一直都有反對的聲音,認爲這樣做未必能夠削弱海漢,但必定會削弱自身的軍事實力,因爲殖民地已經難以製造出足夠數量的武器去支持外國勢力,只能從自家部隊抽出一部分武器來實現這個方案。
在反對者看來,這無疑是在飲鴆止渴,一旦被海漢察覺到殖民當局的冒險做法,極有可能就會立刻發動新一輪的攻勢,而屆時已經自廢武功的西班牙武裝將會很難應對敵人的進攻。風險與收效不成正比,這也是殖民當局目前無法解決的主要矛盾。
但何塞等人所帶來的消息,卻是讓這種持續了半年的爭論起了新的變化——如果軍事輸出的策略已經開始在海外起到了比較顯著的作用,那麼這就不再是收效不大的冒險行爲,而是真正可以幫助殖民當局遏制海漢發展勢頭的有效手段。
這樣一來,主張軍事輸出的阿拉貢內斯一派就重新佔據了上風,既然這套方案奏效了,而且當下沒有更好的辦法對付海漢,那麼繼續實施這套方案並擴大軍事輸出的規模,似乎就是殖民當局的唯一選擇了。在迅速與合作對象進行溝通之後,新一輪商品換武器的交易便開始進行了。
不過或許是認爲宿務的環境很安全,殖民當局並沒有對交易過程採取多少保密措施,以至於讓帕科這個局外人誤打誤撞地進入交易現場,目睹了費爾南多向海發記送去軍火的一幕。偏偏這帕科不但懂行而且還是個大嘴巴,回到自己的地方之後,便直接對着自己的手下人開噴了。他抱怨完倒是痛快了,但這消息也就此溜進了有心人的耳朵裡。
當晚回到宿務城外的臨時住處後,何塞與其他負責監視的同伴進行了溝通,最後認爲帕科所描述的情況的確具有相當高的可信度,因爲帕科在海發記見到費爾南多的大致時間,有其他同伴在附近看到了一隊西班牙兵護送兩輛馬車進入海發記,期間帕科也曾短暫出入,基本與何塞聽到的描述一致。
這海發記到底是什麼來頭,何塞等人依然沒有查出什麼頭緒,但何塞意識到這件大功已經離自己越來越近了,當下如果能查到海發記如何將這批軍火運出宿務,甚至是查清其運去何處,那事後絕對會得到上級的嘉獎。而軍情局如果能夠跟蹤這批軍火的去向,那順藤摸瓜查出幕後黑手的真實身份也就不會太難了,至少要比自己在宿務這邊瞎猜要強得多。
但這個時候,如何及時向馬尼拉傳回情報就成了一件比較麻煩的事情。他們現在手上有一條船可用,但這艘船要出海就得需要八到十名船員才行,而他們這支小隊總共也只有十二人。這就意味着要嘛所有人一起撤離,要嘛其他人返回馬尼拉報信的同時,何塞很可能得繼續留在宿務執行任務。
而軍情局交給何塞的另一項任務,是希望他能夠在宿務建立起長期運作的情報網,如果要完成這項任務,那他肯定不能輕易離開宿務,何況當下收集情報的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他也沒有主動撤離宿務的充分理由。
最後衆人商議的結果,還是要先設法確認殖民當局交易給海發記的這批軍火在何時啓運,再決定是否趕回馬尼拉報訊。
要調查清楚這件事,倒也無需從海發記的商棧下手,因爲將大宗貨物運出宿務的唯一途徑就是航運,只要盯住港口就行。再具體一點,便是在港口找到海發記的貨船,接下來再設法通過接觸船上的水手來打聽其船期和目的地。只要能得到具體的信息,到時候馬尼拉方面再採取下一步的措施就能有比較明確的目標了。
富貴險中求,何塞此時能想到的便是這一句話。如果確認消息之後撤回馬尼拉,固然能夠邀功請賞,但目前這個任務的難度比預計的低得多,倒不如再搏一把,留在宿務組建情報網。聽說自己的上司方鵬,當初便是自行申請到馬尼拉做臥底,如今便已經升爲了主管菲律賓羣島的情報官,這何嘗不是一種值得效仿的做法?待日後大軍南下攻克宿務,那自己肯定也是功臣了,或許便能像上司在出發之前許諾的那樣,有機會跨越身份門檻成爲情報部門的第一名西裔高級官員。
翌日,何塞小組的調查對象進一步縮小範圍,集中到了海發記商棧的相關人員。雖然何塞等人不敢冒險直接進入商棧,但港口這邊的調查卻是很快就取得了進展,只用了幾壺水果酒,便查到目前包括海發記在內的幾家漢人經營的商棧名下僅有兩條貨船停泊在宿務港,而其中一條因爲船身出現漏水,最近正在船塢裡進行維修,工期估計至少還得有一個月左右,所以這個時候能夠往外運貨的也就只剩一條船了。
進一步縮小目標範圍之後,何塞小組也就能夠投入更多的人力和資源去針對這個目標進行調查了。在他們有心設計之下,很快便跟這艘船上的個別水手搭上了關係,並且從他們口中打聽到了一些有價值的消息。
在抵達宿務半個月之後的某天清晨,一艘帆船悄無聲息地駛離了宿務港,朝着北方駛去。這艘船以捕魚爲由出港,但它的目的地卻是四百多海里之外的馬尼拉。何塞並不在這條船上,他與另外兩名西裔情報員都留在了宿務,不過抵達宿務之後的調查所得,他都已經親筆寫入了秘密報告,將由這艘船送回馬尼拉呈報給軍情局。
相比來時的完全找不到方向,需要靠着軍方的海圖加上連蒙帶猜才兜兜轉轉抵達目的地,這次踏上返程的時候,船上的水手們就顯得從容多了。這次他們比來時少用了兩天的時間,便順利地抵達了馬尼拉。
方鵬在得到消息之後親自去了趟港口,沒讓這批水手在碼頭上露臉,就直接將他們接到了軍情局裡。接到通知的冉天祿也很快趕了過來,與方鵬一起聽取了這些水手的報告,然後查看了由何塞撰寫的密信。
不過何塞這封信全部是用西班牙語寫就,方鵬和冉天祿雖然也會說一點西班牙語,但僅僅停留在日常會話的程度,至於寫和讀就完全不行了,所以還是找了專人來進行翻譯,頗費了一番工夫才瞭解了何塞調查此案的結果。
“這個何塞……居然這麼厲害!方兄,你手下有這樣的人才,還一直叫苦,連我也險些被你給騙了,可以啊!”冉天祿瞭解完事情經過之後,也忍不住發出了感慨。
方鵬苦笑道:“我哪敢欺騙冉兄,這實在是始料未及……他能做到這種程度,可真是出乎了我的預計!”
兩個情報部門在制定這個行動計劃的時候,都認爲成事的可能性不大,由一幫新手組成的情報小隊能順利抵達當地完成落腳,就可以算是比較成功的結果了。至於是否能夠得到情報部門所需的關鍵信息,其實冉天祿和方鵬都沒有抱太大的希望,甚至做好了損失這批人的心理準備。
但萬萬沒想到,由西裔情報員何塞指揮的這支小隊竟然福星高照,到了宿務之後所遇到的情況,竟然比事前預計的最好局面還要更理想,不但沒有招來西班牙殖民當局的懷疑,反倒是讓情報部門所準備的一連串手段全都派上了用場,讓西班牙人對這些證物構建起來的信息深信不疑。
如果說前半段的局面是情報部門事前準備得當的成績,那麼對於漢人海商的調查工作,則有一多半要歸功於何塞等人的臨場發揮了。情報部門在事前的確給他們定下了調查方向,指示何塞要留意當地的漢人海商,但具體如何操作,則需要何塞等人自行掌控,而從現在的結果來看,他們所取得的成果已經超乎了情報部門的預期。
事關重大,兩人也不敢耽擱,雖然這個時候已經快到午夜,但他們還是趕緊帶着宿務送回的密報去了邱元的官邸,向他報告這個重大進展。
“你們不是說要一兩個月纔會有消息回來,怎麼這麼快?消息可靠嗎?”
邱元本來已經睡下了,因爲冉天祿和方鵬報稱有緊急事務,所以秘書又將他叫醒,然後在書房接見了這兩名深夜來訪的下屬。聽完他們的彙報之後,邱元也有些詫異。他知道除了馬尼拉這邊之外,還有好幾處地方在調查此事,而馬尼拉應該是最遲介入調查的地方,但現在看來反倒是趕在前面查獲了比較確切的情報。
但對於何塞等人在宿務獲得的情報是否可靠,其實冉天祿和方鵬也不敢打包票,畢竟派去的這幫人全是新手,對情況的判斷也有可能會出現失誤。他們只能告知邱元,送回來的情報具有比較高的可信度,可以考慮採取進一步的措施了。
邱元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選擇了相信情報部門的意見,畢竟他在此之前就已經配合情報部門親手寫了那封密信,他內心也希望能夠儘快查明此案。
於是一封密電從馬尼拉連夜發往三亞,邱元在電文中請示勝利堡,是否要立刻採取跟進措施。
而此時執委會也正在研究從各地反饋回來的信息,其實除了馬尼拉之外,其他地方的調查工作也在陸續取得進展。
首先是安全部在海南本地的調查,張千智通過走訪排查定居三亞的南亞族裔等特定人羣,加之其聚居區的地頭蛇蘭卡提供的協助,已經查到了薛正團隊中那幾名死掉的南亞人的身份。這幾人在參與襲擊朝鮮世子的行動之前便在三亞生活了一段時間,都是以移民的身份暫住在三亞河口的南亞族裔聚居區,但暫時還未獲得入籍的機會。
據蘭卡所查到的信息,這幾個南亞人都是來自呂宋島,而且有跡象表明他們懂得西班牙語,這一條就基本坐實了他們效力的對象。而之後安全部對這幾人曾經的住處進行了徹底的搜查,最後也是從其牀下的地板夾層裡找到了一大筆錢,而且全是大面額的海漢紙幣,遠遠超出了普通南亞移民的財產水平。
按照安全部的推測,這應該是他們的日常經費或是行動報酬,不過這錢是有命賺沒命花,最終也還是被作爲贓款充公了。
而根據薛正等人的供述,他們這羣人便是在三亞完成了集結,參與行動的人基本上都是潛伏在三亞,如果不是收到了召集令,他們或許就將一直以平民身份在三亞生活下去。
這個情況也是給安全部敲響了警鐘,薛正等人只是爲了執行襲擊任務而被迫暴露身份的一羣賞金殺手,但潛伏在三亞的敵對分子肯定不止這些人,而薛正也無法就此提供更多的信息。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三亞肯定還有比薛正他們高出一級的潛伏者,這才能在必要時向他們發出召集令。而這種隱藏得更深的潛伏者有可能已經拿到了海漢國籍,甚至說不定進入了官方機構工作,想要將其挖出來的難度只會更大。如何找到這些藏在暗處的傢伙,大概便是安全部接下來需要花時間去完成的重點任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