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陌生環境缺乏足夠的認知,讓這些富家子弟大多會對受訓環境感到不安,但這是他們必須要擔負的家族使命,就算明知去舟山是項苦差事,他們也不得不硬着頭皮接受。
舟山是什麼樣,海漢國是什麼樣,傳說中兇狠又狡詐的海漢人是什麼樣,包括戴成榮在內的這些預備學員大多也只有一些碎片化的信息,難以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印象。
雖然現在戴家莊裡就駐紮着一百多海漢人,但戴成榮在與其接觸之後也明白他們只是廣義上的海漢人,這些人實際上全都出身大明,頂多也就算是給真正海漢人效力的漢人罷了。一羣執行高層命令的工具人,其表現遠遠不能代表海漢國的真正態度,而海漢國的真實狀況,也只有去到目的地之後才能真正體會。
雖然補充人員的名單是昨天才緊急擬定出來,但這次七大姓的運轉效率非常高,各家幾乎用盡一切手段,將自家的入選者以最快的方式送到了戴家莊報到。
有一部分人甚至到了地方之後,都還不清楚自己來到這邊的真正目的是什麼,還有不少人認爲這次軍訓就在戴家莊附近進行,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將去往數百里之外的異國他鄉。
直到戴成榮從戴家莊回到這個臨時駐地,向所有人宣佈了明天出發的消息,這些人才知道原來這個軍訓計劃如此龐大,竟然是要安排他們在接下來的一段時期內出國受訓。
不過來都來了,也只能先服從安排,畢竟這次的任務可不僅僅只是家族的命令,同時也是七大姓這個龐然大物的意志體現。哪怕這個富可敵國的商業集團當下正在處於生死存亡的危機時刻,但其對內的權威卻依然不容有絲毫的質疑,活在這個體系內的成員也只能遵循高層的意志去完成自己的任務。
這些預備學員當中雖然有不少人平時都是飛揚跋扈的公子哥兒,但也都知道自己那點小脾氣跟外人耍耍威風還行,卻絕不可能跟自己所在的這個集體相抗衡,否則自己的家族很可能會毫不猶豫地放棄自己。
所以儘管有很多人對於戴家莊提供的這處暫住地的環境十分不滿,但在戴成榮的軟硬兼施之下,這些人也只能罵罵咧咧地先住下來了。不過仍有很多人難掩對未知目的地的擔心,三五成羣地商量着去到舟山之後的應對之法。
戴成榮已經從元濤那裡大致瞭解了去到舟山之後的安排,心知當下這些拉幫結派的臨時舉措都是無用功,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多說無益,這個節骨眼上也沒幾個人能聽得進他的話,所以他乾脆閉口不言,等這些人在舟山碰壁之後自行去體會。
當晚七大姓的家主和元濤聯袂而至,給這幫即將出發的青壯精英踐行打氣。原本少數還在吊兒郎當的傢伙,這下也終於收斂了,畢竟這些大人物同時出動的時候幾年難得一見,可想而知這次任務的重要性了。
各家家主發言的內容大同小異,無非都是說當下需要徽籍子弟放下隔閡共克時艱,如此次能在舟山學得真本事,當可救局勢於水火之中雲雲。
最後元濤在戴英達的邀請之下,也上前講了幾句:“各位此次赴舟山留學,乃是徽籍鹽商與我海漢國展開長期深入合作的項目之一,目的是爲大明和徽籍鹽商培養專業軍事人才,幫助大明維持地方長治久安,當然了,也是爲了各位的家族能繼續保持平安富貴。”
“你們將在舟山所學到的本領,基本都是跟行軍打仗有關,我國會委派精銳軍官擔任你們的教官,傳授你們所有必要的軍事技能,但最終你們能學到多少,那就得看你們的天賦和努力程度了!”
“但你們要記住一點,到了舟山之後,你們就不再是某某公子,某某少爺了,全部都是新兵學員,不會有人給你們提供任何特殊待遇,也沒有人會替你們去完成任何事情,你們將要接受的訓練會非常嚴酷,會是你們人生中從未有過體驗!”
“你們當中的一部分人可能會在受訓過程中被淘汰掉,但能堅持到最後並獲得考覈合格的人,毫無疑問會被記錄到你們的家譜、地方誌,甚至是史書當中,成爲後人敬仰的對象!是的,你們有機會靠着自己的真本事,而不是兜裡的銀子,去獲得別人的尊重和敬畏!”
“祝願各位,此去舟山,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不管衆人在聽完了這番宣講之後對自己接下的這個任務是感到欣喜、激動,還是不滿甚至憤怒,他們都沒有選擇拒絕的機會了。如果誰現在敢當着家主的面表示反悔不想幹了,那後果可能只有一個,就是被惱羞成怒的家主當場處置,搞不好就是直接從族譜上除名的重罰。
晚上的踐行宴還算豐盛,但酒水卻非敞開供應,據說這是爲了避免影響第二天上路出發。也只有各家家主輪流到各桌敬酒的時候,每人才會分到半杯酒,而且還是度數較低的米酒。對於部分習慣了頓頓有酒相伴的人來說,這着實有些痛苦。
但他們這時候還沒意識到,等從揚州出發之後纔是真正痛苦的開始,在接下來的訓練期之內,他們基本就不會再有飲酒的機會了。
戴成榮自幼習武,對於酒色都算是比較節制,所以即便知道接下來幾個月可能沾不到酒了,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也不打算在臨走之前放縱一把過足癮。
第二天天色未明,衆人便從睡夢中被人喚醒,讓他們立刻起身收拾登船。
之所以要安排在五更天就出發,主要也是考慮到保密需要,避免讓對手掌握到自家動向。畢竟外界能打聽到的消息頂多就只是徽籍鹽商各家向戴家莊調派了一批青壯,但這些人到了戴家莊之後是作何安排,外界就很難打探到了。大概也沒人能想到這批人到了戴家莊之後根本沒待多久,就已經離開了揚州範圍。
雖然知道凌晨出發的原因,但睡眠不足的這些人還是難免會生出不少抱怨。甚至有人看到橫眉冷目在門口監督集合的戴成榮,還會忿忿地朝地上啐一口唾沫以示不服。
戴成榮早就料到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倒也不着惱,只當是沒有看到。反正只要這些人別在這裡鬧事,乖乖上船就行。
各家家主昨晚已經露過面,所以今天就沒有再起個大早跑來這裡送行了。不過負責戴家莊防務的戴英凡倒是專門來了一趟,除了送行之外還帶了一封元濤的介紹信,以便戴成榮一行人抵達目的地之後與舟山當局聯絡溝通。
負責將這一百多人運至舟山的是戴家名下的六艘客貨兩用帆船,每艘船除了船員之外要裝三十來號人。平時坐船隻坐畫舫的公子哥們,這下也只能紆尊降貴,擠在低矮逼仄的船艙裡度過這段行程,而這樣的條件甚至還不如戴家莊這個臨時駐地。
“非常時期,只能行非常手段,各位多包涵。”戴成榮面無表情地向不斷抱怨的登船者們拱手致歉。他知道家族安排這些船也是爲了要儘量減少來自外界的關注,像這樣的船在長江下游的江面上隨處可見,也不會有人在意它們駛往何處。
而這個時候那些攜帶了大量行李來到戴家莊的人士就很麻煩了,船上連裝貨的空間都已經騰出來住人了,他們的行李如果要全部帶上船就不免要擠佔一部分居住空間,而且還將會大大延緩出發時間。有少數固執己見堅持要將東西全部裝船的人,不免就與旁人起了爭執。
戴成榮有指揮任務在身,自然不會待在旁邊看熱鬧,便上前勸解,讓那些行李太多的人自行選擇放棄行李還是放棄參與此次行動。但還是不免有性子犟的人堅持,並且聲稱可以自己弄條船把東西運過去。
“就算在這裡讓你頂着罵搬上船了,到了那邊你也用不上的,我們停靠的是軍港,沒有人會幫你把東西搬下船,所有東西都得你自己搬下船然後搬進軍營,你如果覺得自己能做到,那你大可試試看。對了,海漢人可不會像我這麼好脾氣,跟你慢慢講道理,他們覺得不行就直接趕人了。一到舟山就被退貨回來,會是什麼樣的後果,你自己想想清楚。”
戴成榮也不爭辯,也不拿自己身份壓人,依然是耐着性子勸解,都是接下來還要共事的人,他也不想在訓練開始之前就先撕破了臉皮。實在聽不進自己勸告的人,那就等着到舟山之後撞到鐵板上吧。
在比預計的出發時間晚了大概半個時辰之後,這支隊伍終於是完成了登船,然後悄無聲息地駛離了這處碼頭,向南邊的長江水道駛去。
爲了儘可能地隱蔽行跡,在船隊出海之前,這些乘員都被禁止在白天成批到甲板上活動,所以天亮之後他們就只能呆在陰暗的船艙裡,靜靜等待輪到自己出艙放風的一炷香時間。
船隊甚至還沒到瓜洲,便已經有人開始憋不住了,鬧着要上甲板透氣。但船上的守衛卻絲毫不給面子,表示只認戴成榮的手令,其他人的要求一律不認。
這些船上的人全是戴家的人,自然是以戴成榮馬首是瞻。而其他人就算罵破了嗓子,威逼利誘,對他們來說也全無壓力可言。戴英達在出發之前就告知了他們,要是途中出了任何岔子導致暴露行跡,那就不用再回揚州了。
所以無論哪一條船,只要有人在艙裡鬧事,就自動終止輪換到甲板放風,以保安全。
當然戴成榮作爲指揮就不用受到這些限制了,他就在領頭的那艘船上,與帶隊的船老大一同制定航程。至於在此期間各艘船上可能出現的騷動,他已經吩咐下去,可以適當使用武力對不服從安排者進行鎮壓。
這個節骨眼了還在不知輕重緩急,爲了一己之私折騰鬧事的人,在戴成榮看來也沒有多大的受訓必要了,連最基本的約束都不能服從,難道還能指望這些人今後在自己指揮下做到令行禁止,一條命令下去就能慷慨赴死?早些淘汰了,或許日後還能少些麻煩。
所以抱着這樣的心態,戴成榮在出發前便向各船船長放了權,讓他們酌情處理船上的狀況,只要保持不要生出大亂即可。
實際上船艙裡的人想上到甲板,就只能順着陡峭的船梯通過甲板上單向打開的翻蓋艙門出去,這就註定了船艙裡的人處於被動地位,想鬧事又沒工具和武器,想趁輪換的時候往甲板衝,那艙門打開的時候,上邊可是站了一圈人圍着,還沒等衝上去就被亂腳給踹回去了,根本就沒生事的機會,也只能在艙裡罵罵了事。
而每次出來放風的就兩三人,只能在遠離艙門的指定區域活動,想要裡應外合也基本上做不到。這些人大概也想不到,自己上船之後的待遇居然比在戴家莊又降了好幾檔,簡直與囚徒無異。不少人將此歸罪於戴成榮,在陰暗的船艙裡把戴家上上下下罵了個狗血淋頭。
戴成榮此時可沒心思在意那些被關在船艙裡的傢伙做何感想,他現在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儘快完成從揚州到舟山定海港這近千里的航程。
以這幾艘帆船的正常航速,順風順水大概也得四天左右才能到舟山,但如果航線計算得精準一些,途中不再靠岸補給,或許還能省下一點時間。
而如今對徽籍鹽商來說,哪怕半天時間也很緊要,能早一點完成在舟山的訓練,或許就能早一天改變不利的局面。
戴成榮想起前兩天在給金盾接風的宴席上,曾聽元濤說起海漢國有“日行八百里水路”的快船,不知這次去到舟山,是否能有緣得見這樣厲害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