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這樣的操作方式在海南島上已經施用過多次,針對不同類型的官員,有關部門也總結出了不同的方式方法。例如羅升東的老丈人崖州知州章青,最初的時候也就只是想接着海漢人的力拿下知州的位子,然後給自己女婿一些方便。不過這隻要拿了海漢的好處,手就很難再縮回去了,從最初幫助海漢人拿下榆林地區的地契,到後來把整個崖州都賣給海漢,其實中間也就一兩年的時間而已。
很難說他對朝廷沒有絲毫的忠心,畢竟也是接受正統儒家教育成長起來的讀書人,什麼天地君親師,仁義禮智信,這些忠君愛國的理念還是很牢固的。然而即便如此,在海漢循序漸進的收買拉攏手段不斷的套路之下,自詡節操滿滿的地方官員們還是一個接一個地被拖下了水。偶爾有那麼一兩個油鹽不進的頑固分子,也基本都因爲各種各樣的“意外”消失在了公衆的視野中。
在海漢勢力所滲透的地區,當地官場上慢慢地就只剩下了親海漢的官員,而當地的人口、土地及其他自然資源,也就順利成章地被海漢據爲己有。當然這套辦法的弊端就是進度太遲緩,跟不上海漢極速擴張的需求,所以執委會纔會在此之前批准了“燎原計劃”的實施,目的就是爲了儘快實現對整個海南島的實際掌控。
雖然已經拿下了整個海南島,但在根基未穩之前,執委會也並不打算跟大明朝廷公開撕破臉,因此放大明候補官員上島赴任也是現階段必須妥協的一個環節。但執委會認爲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再去慢慢套路這些新人,所以得要有更簡單有效的辦法來控制住他們——比如軟禁,或者是更直接的收買。
如果說嚴明君和李進沒有在李家莊碼頭遇到恰好過來辦事的李奈,那麼他們在抵達儋州之後,大概立刻就會被軟禁起來,當地的管委會可不會給他們留下什麼接觸地方政務軍務的機會。但李奈插手這件事之後,他們的命運也就在不知不覺間起了變化。
李家莊軍事主官蕭良在宴會之後巡察崗哨,便看到了李奈帶領這兩名官員離開碼頭區域前往李家莊的登記記錄,他也不敢怠慢,立刻和沙喜聯繫,才知道李奈是打算要給這兩人“做做思想工作”。這種事作爲官方來說倒是樂見其成的,對大明的逐步蠶食總不能像原本歷史上野豬皮入關那樣靠着殺殺殺來進行鎮壓,最理想的還是莫過於逐步收編改造大明的統治機構體系,特別是這些曾經在大明擔任過地方官員的人。
就算這些人的忠誠度有限,立場也不是那麼堅定,能力也未必有多強,但這執政地方的工作經驗卻不是海漢執委會自行培養的歸化民幹部能在現階段相提並論的。歸化民幹部的優點是聽話,但缺點也同樣如此,離開了上級的指揮,他們就很難作出什麼自主的決定,特別是執政地方,對於沒有當官經驗的人而言,上任了也是兩眼一抹黑,根本就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這就跟練兵一樣,一個士兵要成長爲將軍,沒有經過戰火的歷練是不行的。執委會手底下的歸化民幹部目前多數都還是士兵級別,想要讓他們獨立管理一州一縣的地區還存在着諸多問題。即便是在海漢控制度相對較高的瓊南地區,也仍有很多地方是由地方官府與海漢共管,海漢負責掌握政策大方向,地方官府負責管理一部分民政事務,在海漢的管理機構逐步完善之後,再慢慢進行這部分的權力移交。
在這樣的情況下,具有執政經驗的人才就顯得格外珍貴了。執委會當初甚至不惜啓用安南俘虜中的文官武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爲了緩解這種特殊人力資源的匱乏現狀。類似武森、阮氏兄弟這樣的降將,在選擇了歸順之後都很快就得到了任用。只要是能夠有機會拉進自己陣營的對象,穿越者們並不介意花一點時間精力嘗試一下,更何況這次是李奈主動提出的要求,並不需要海漢這邊出多大的力氣。做好了就當是揀個便宜,做得不好那也不會有人去埋怨他。
李奈在接受“金盾護運”的管理位子之後,也親自跑了兩廣境內的不少地方,以他跟各級地方官員接觸的經驗來看,這嚴明君和李進對海漢的興趣是很明顯的,甚至能從他們身上看到李奈初識海漢人時的部分心態。因此李奈才願意花費自己的私人時間,來結交這兩名候補官員。
三人一直攀談到深夜,才意猶未盡地結束了這次會面。李奈親自將二人帶到安排的客房,並指點了他們如何使用屋內盥洗間的自供水衛浴設備。兩人自然是對這種一擰機關就有熱水從銅製龍頭裡流出來的新鮮玩意兒大幹新奇,就連那安置在角落的陶瓷馬桶也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李奈說道:“海漢人極好潔淨,幾乎每日工作結束之後都要沐浴,因此才設計了這種便利的熱水供給設施。他們非但對自己如此,對普通民衆也要求定期沐浴,每個居住點附近都有大型公共浴室。你們若是有機會去到三亞,便可發現當地民衆的整潔程度遠勝大陸這邊的城裡人。只是現在仍有人將海漢稱之爲化外蠻夷,也着實可笑。”
李奈這倒也不是在幫海漢吹牛皮,在三亞地區定居的民衆絕大部分都是歸化民,肥皂這種日用品早就跟公共澡堂一起得到了普及和推廣,當地人洗澡的頻率可要比大明治下地區的民衆高多了。除了那些從事體力勞動的人員之外,走在三亞的街頭人羣中,所能聞到的往往都是各種肥皂所帶的草木香氣。
說到這裡,李奈又順手指了指盥洗間角落的馬桶道:“海漢人對潔淨的要求極高,認爲人之所以會患上各種疾病,其根源往往在於環境的清潔度。因此他們專門造了這種可自動沖水的馬桶,爲的便是要保持臥室之內的乾淨。”
嚴明君開口問道:“這東西好雖好,但需要連接供水與下水的管道,造價只怕也不低,普通百姓怕是用不起吧?”
李奈應道:“這玩意兒一套就得上百兩銀子,普通民衆自然是用不起的。”
李進本來看得挺有興趣,還打算問下這玩意兒要怎麼才能買到,一聽李奈報出這價,立刻就把話咽回肚子裡去了。東西雖好,但這麼一套裝置夠買幾百個老式馬桶了,李進頓時覺得臥室裡偶爾有些許污濁之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明日一早,會有下人來喚兩位起牀用餐,稍後兩位便早些洗漱休息吧。”李奈見下人已經送來了乾淨的洗臉巾和馬毛牙刷、牙粉等洗漱用具,便主動開口告辭。
李奈本來替他們分別安排了一間臥房,不過李進卻是個閒不住的人,還繼續待在嚴明君的這間屋裡不走。嚴明君也不以爲意,拿起剛送來的熱茶倒了兩杯出來,待李奈帶着下人離開之後,嚴明君才道:“若是論這宅院的奢華程度,遠勝我過去所去過的幾位大人家中,即便是福建那邊的富商,也少有李家這樣的派頭。”
“那可不是!”李進也深以爲然地贊同道:“別的不說,你看看這油燈,起碼也得值個十來兩銀子吧?”
李進所說的油燈,其實最主要的改動也就是在傳統油燈的外面加了一個玻璃罩子。不過海漢這邊有專門的工藝設計環節,將下面裝油的部分也用玻璃材質做成,中間固定燈芯的部分還做了個小小的機關,扭動就能夠方便地調解燈芯長度,以這個時代的眼光來看,這油燈自然是顯得精巧無比了。
“門窗油燈、文房四寶,海漢人能在這些小東西上花這麼多的心思,也難怪他們產出的商品能暢銷大明。”嚴明君嘆道:“以他們賺錢的本事,當可與我大明開國時的鉅富沈萬三比一比了。”
“沈萬三隻是個商人,這些海漢人可不僅僅只有商人這一層身份。”李進倒是沒有失去理智,仍然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的身份:“他們自造武器,私設民團,編練軍隊,這些要細數下來,可都是能治罪的行爲了!”
“治不了了。”嚴明君搖搖頭道:“從崖州到瓊州府再到兩廣提督府,海漢人有各級衙門出具的公文,證明他們所組的民團是合理合法的,而且又沒有跟官府做對的行爲,你如何能治得了他們的罪?私造武器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今日你在碼頭上也聽到那姓馬的海漢人說了,福建總兵都親自跑過來拜會他們,目的就是爲了從他們手中購買火銃大炮。連官軍都向他們購買武器,誰還能去把他們給查封了不成?”
李進苦笑道:“這海漢民團比地方駐軍還厲害得多,誰能指揮得動他們?嚴老弟,你若是海漢人,手裡有這樣一支強軍,你還會聽地方官府的指派調遣嗎?”
“只怕早就不將官府放在了眼中了吧!”嚴明君苦笑着應道。
事到如今,他也慢慢發現海漢人的真面目似乎跟他的預計有一些偏差,而瓊州島當地的境況,恐怕也不是像他所期望的那樣,能夠有一個大展拳腳的施政環境。單單是海漢這股勢力,大概就不是他所能指使得了的。
至於李進的前景,嚴明君更加不看好,聽說儋州當地的駐軍連編制都沒有了,現在當地防務全部是由海漢民團在負責。海漢人當然不會那麼好心把自己花錢組建的軍隊送給他指揮,李進去了就是個光桿將軍,根本沒兵可用。當然這個話,他並不會當着李進的面說出來,只是李進爲得到這儋州參將的職位花了不少銀子,在嚴明君看來其實是很不值的。到時候就算重組地方衛所軍,海漢人勢必也會順勢插上一腳,李進能有多少話語權還真不太好說。
兩人又交談了一陣,感覺睏意來襲,這才各自洗漱休息了。
第二天天色大亮,兩人在李家下人的敲門聲中醒來,開門之後下人便送上了裝在食盒裡的精緻早餐,有海鮮粥、燒賣、蝦餃、叉燒包等等。
兩人用餐完畢之後,李奈便來了,身後還有人抱着一疊大大小小的木匣子。李奈解釋道:“這大的木匣子是裝了一套崇禎元年的海漢玻璃文具紀念套裝,限量發售九十九套,在下當時購買了兩套,這多出的一套便贈予嚴兄了!”
“這如何使得!”嚴明君趕緊起身推辭了幾句。
李奈笑着說道:“嚴兄與我同年中舉,本是難得的緣分,此次相見更覺相識恨晚,這些許小禮物,嚴兄就莫要推辭了。日後在下去到儋州,定要登門叨擾的!”
嚴明君連忙應道:“李兄實在太客氣了!”
“這兩個木匣子,嚴兄和李大人一人一份。些許心意,兩位一定要收下。”李奈說罷又將兩個稍小的木匣子交到他們手裡:“到了儋州之後,若是手頭有什麼不便之處,可派人去當地的‘福瑞豐’找掌櫃,我這邊會提前打好招呼。”
李奈雖然沒有明說匣子裡裝的是什麼,但嚴明君卻已經猜到個大概了。這木匣外形跟昨天馬力科在碼頭上送出的幾乎一模一樣,而且拿在手裡的感覺也是空蕩蕩的,可想而知裡面裝的東西份量極輕,多半也是銀票這類的物事了。這一趟李家莊又吃又拿,倒是真讓嚴明君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李奈似乎也看出了嚴明君的心思,笑着說道:“嚴兄莫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在下只是覺得與兩位談得來,想與兩位結交朋友而已。”
眼見嚴明君似乎還想推辭,李奈便板起臉道:“若是兩位大人看不起在下一介平民,那就當是在下冒犯了!”
“李兄這話從何說起!”嚴明君也並不想爲此開罪了李奈,連忙表示願意收下這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