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毛仔等人摩拳擦掌準備要在臺灣雞籠港開辦民營造船廠的同時,千里之外的安南峴港,顏楚傑正與安南實際掌權者清都王鄭梉的大兒子鄭柞一起視察當地一間由雙方合辦的造船廠。安南目前在臺面上當皇帝的是黎神宗,但這個皇帝僅僅只是鄭梉手中的傀儡而已。而鄭柞在安南國內的實際地位,就與大太子無異了。這次顏楚傑與鄭柞的碰面雖然是打着“聯合軍演”的旗號,但除了軍事演習之外,雙方也還有很多其他的合作項目需要商談,其中也包括對之前一些合作項目的建設成果進行驗收,這峴港的造船廠便是其中之一。
峴港這地方早在1629年安南內戰結束之後,就已經被安南朝廷劃給了海漢作爲“永久租界”使用,實際上也就成爲了海漢所控制的海外飛地之一。而這種性質的“租界”,在安南南部除了峴港之外,還有歸仁、金蘭、頭頓三處海港,自北向南次第分佈在中南半島的海岸線上。這四個租界港口過去都是南越政權治下的地盤,峴港在其中並不是建設規模最大的一處,但因其最早被海漢實際佔領,所以開發建設進度和配套設施的完成度也是四個港口中最高的,其中也包括了一間大型船廠在內。
海漢與安南朝廷的合作協議當中,也有由海漢提供技術,援助安南發展海軍和海上貿易的內容,而造船廠便是實現這些目標的必要手段之一。峴港船廠的建設資金中,有大約三分之一是由安南提供,因此這座船廠建成之後,除了要爲安南軍方打造戰船之外,同時也擔負了爲安南培訓船匠的使命。安南方面每年都會挑選一批人員,到這裡來一邊做工一邊學習造船技術。
當然了,海漢的造船技術並不是這麼簡單就能照搬的,很多涉及到船舶設計、建造方面的技術關鍵,對缺乏系統知識的安南船匠來說就是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能學會按部就班地造船,但想要自己從頭設計、建造海漢式的戰船,暫時仍難以辦到。此外船上一些關鍵零部件的製造,比如舵輪傳動系統的製造技術,就是海漢方面一直秘而不宣的技術壁壘。
峴港船廠共有十個船臺,其中有四個是可以用於建造千噸大船的大型船臺,不過目前這裡所建造的軍用船隻,僅僅只有爲安南軍方提供的中小型戰船,海漢自家的戰船因爲技術標準與外銷型有所差異,並不會在這裡建造。這次雙方高層來峴港船廠期間,正值峴港船廠爲安南軍方建造的第十二艘“探險級”戰船建成下水。雖然還有一部分舾裝工程沒有完全完成,但鄭柞還是十分高興地參加了船廠爲此舉行的下水儀式。
未來負責指揮這艘船的船長、大副、水手長,在半年前便已經選拔出來,由安南兵部公派到三亞,接受相關的培訓學習。這些軍官所學到的航海知識、戰船操作方式、海戰戰術等等,全部都是按照海漢海軍的標準進行傳授。這樣做的目的除了保證安南軍方能夠在接收戰船後順利列裝投入使用,另外也是爲了確保安南海軍能夠與盟友海漢在戰時無縫對接,加入海漢的作戰體系內協同行動。這幾年下來,海漢已經先後爲安南海軍培訓了數十名軍官,目前在安南海軍一線服役的軍官中,超過八成的人員都曾在海漢軍校中接受過培訓。
雖然這一些都是打着軍事援助的名義進行,但實際上相關的人員培訓費用仍然是由安南朝廷支出。爲了建設一支能夠守衛安南漫長海岸線的水面武裝,這幾年安南朝廷前前後後投入的銀子已經達到了百萬兩之巨。當然巨大投入的效果也是相當明顯的,目前安南已經有了兩支完全使用海漢式戰船的小型艦隊,分別駐守在北部灣的塗山軍港,以及南方的順化。而至於順化以南的海岸線,由於安南海軍自身實力有限,而海漢在這一地區擁有四處港口,所以基本是由海漢這個盟友在負責海防安全。
這種分工一度在安南朝堂上存在着比較大的爭議,的確沒有哪個國家會將自己的邊疆交給外國軍隊來守衛,哪怕是自己的盟友也着實太彆扭了一點。但持反對意見的人卻拿不出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因爲安南海軍在目前的確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和船隻部署到遙遠的南方,去接替海漢海軍的駐防職能。而海漢海軍在駐防到南方港口之後,當地飽受西方殖民者騷擾的狀況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這可是安南海軍所無法達成的效果。
海漢對於海上防務的分工倒是沒有太多的忌憚,雙方的海上武裝在實力上的差距太大,不是海漢幫助他們打造幾支艦隊就能改變的。而且安南軍方對於海漢提供的軍備有着極高的依賴性,如果失去海漢的支持,安南官軍的戰鬥力很難持續太久。說白了安南海軍能有多少戰鬥力,其命脈還是掌握在海漢手中,海漢不支持的話,安南永遠都別想在南部駐紮海軍。不過這個道理只有當事者明白,那些只混跡於朝堂之上的文官卻根本不知道其中這些貓膩。
而這種依賴性極大的軍事合作方式給安南帶來的“好處”可不僅僅是節約兵力和軍費,安南軍方上上下下,只要跟軍事合作相關的人員,多少都從其中得到了很實際的好處,甚至連來此視察的鄭柞,也是既得利益者名單中的一員。
海漢與安南官方高層最初的接觸便是由鄭柞出面,之後的各種協議和合作事宜,也幾乎都有鄭柞的參與。由於海漢介入安南的時機正好是其內戰期,雙方的官方關係基本都是建立在軍事合作的基礎之上,而軍備採購的豐厚利潤也爲海漢給鄭柞這樣的經手人和決策者奉上“回饋”提供了不少方便。
遇到鄭柞這種層面上的人物,再直接送什麼金銀財寶都顯得太低端了。安南雖窮,但也是幅員千里的一個國家,而鄭柞未來將會繼承這個國家的實際統治權,如果給他這種人送真金白銀,送得少了人家根本看不上,送得太多又難免影響自家的利潤,所以商務部門給出的好處要更爲隱蔽也更爲高明。
鄭柞從商務部這邊拿到了絕大多數海漢商品在安南的專營權,僅此一項,他每年的進賬就可達百萬。而他所需要做的,就是保障雙方之間的軍事合作關係和安南每年向海漢下達的鉅額軍購訂單不會中斷。當然能達成這種默契交易的前提,也是因爲安南的確有這方面的需求,而唯一能夠幫助他們的就只有海漢,天然的壟斷必然帶來暴利,海漢所做的便是從這種暴利中抽出一部分,回饋給安南統治階級中的重要人物。
這種手段不顯山不露水,安南的權貴們收好處也收得安心,不用擔心在朝堂上被人彈劾,而且可以長期受益,用海漢人的術語來說,這就叫做“可持續發展”。當然安南人的野心不會止步於此,這次鄭柞南下來與顏楚傑碰面,除了帶兵進行軍事演習之外,也還有其他的合作項目想要與海漢商議。
“顏將軍,上次由父王向貴方提出的建議,不知考慮得如何了?”在參觀完戰船下水儀式之後,鄭柞便主動向顏楚傑問起了正事。
顏楚傑應道:“如果我沒記錯,小王爺說的是對付占城國的事吧?”
“正是此事。”鄭柞的眼神中透出掩飾不住的期盼:“不知執委會可有了決議?”
安南與地處中南半島最南端的占城國一向不合,早在內戰之前就與南邊頻頻發生戰事。雖然近兩三年在海漢的調和之下暫時趨於和平,但安南朝廷可是一直都對這個南邊的鄰居放不下心。而且占城國的領土幾乎全是肥沃的平原地區,面積比安南北部的產糧區紅河三角洲還大得多,占城稻也是南海諸國中最爲有名的糧食作物,就連海漢也都會每年從當地大量進口糧食。這個面積寬廣的產糧區對於地形狹長且山地衆多的安南來說,實在是難以抵擋的誘惑。
不過與安南情況類似的是,海漢同樣也向占城國提供了一定程度的軍事援助和武器裝備。依靠着糧食換武器的協議,目前占城軍隊所列裝的武器基本上跟安南一樣,特別是高級武器幾乎都是清一色的海漢貨,雙方的實力差異主要還是體現在兵力多少上。近幾年雙方的幾次小規模衝突中,占城一方並沒有明顯吃虧的跡象,雙方互有攻守,打得有來有往。如果安南想要通過武力手段強行吞併占城國,那所需付出的代價可能將會非常沉重。
但清都王鄭梉無法徹底放棄這個打算,畢竟任何一名統治者都會有開疆拓土,將功名傳流後世的打算,如果能在自己掌權的時期爲安南國再打下一片疆域,那也算是一項可以載入史冊的功績了。安南北面便是大明,西面是暹羅國,東邊與海漢佔領的hn島隔海相望,這三家都不是好對付的主,而位於南面的占城國,可以算是安南目前唯一一個夠得着也打得過的目標了。
但如果僅靠安南自身的力量,還難以實現這個目標。別的不說,光是海漢人對占城開放軍購這一條,就足以讓安南軍隊在與占城軍隊交手期間付出慘重代價。而且安南在南部地區部署的軍隊規模有限,能集結的軍隊還未必有占城多,這要是主動打上門去,很可能到最後被占城灰溜溜地趕回來。所以鄭梉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便將主意打到了海漢身sh漢民團軍在南海地區的武力值已經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占城國的軍隊肯定無法抵抗海漢民團軍的攻擊,就如同當初南越阮氏政權所遭受的打擊那樣,海漢兵鋒所指之處,無不所向披靡。而且海漢在南方四港中位置最靠南的頭頓港,其所在地附近便是安南與占城的國界,如能以此爲進攻跳板和補給中心,無疑能大大緩解安南在發動攻勢期間的後勤壓力。當然這些作戰方案的前提,就是海漢能夠遵從鄭梉在上半年的提議,聯手對付占城。退一萬步講,就算海漢人不直接出手,只要他們能掐斷對占城的軍事援助和軍火供應,安南這邊的把握至少也能再增加幾分。
但顏楚傑的回答卻很是讓鄭柞失望:“占城國也是海漢的合作伙伴之一,站在我們的立場上,不能做出這種背叛性質的決定。同時我們也不建議貴國對占城採取敵對行動,因爲這可能將會影響到我方的糧食供應安全。”
顏楚傑的說法當然只是官面上的理由,海漢雖然每年都從占城進口不少糧食,但還沒多到影響糧食供應安全的程度,這種貿易更主要的目的還是打開占城的商貿大門,並通過以物易物的方式向占城輸出軍火,間接控制其國家防務。而之所以要扶持占城國,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要在南邊給安南豎一道籬笆牆,對其進行控制。
雖說雙方現在是親密無間的盟友關係,但從長遠眼光來看,執委會認爲還是要對安南有一些掣肘的控制手段才行,扶持占城便是其中之一。安南想對占城動手,海漢會在明面上選擇中立,暗地裡仍然會支持占城進行抵抗。當然這種話不必直接說出來,鄭柞能體會就體會,不能體會那就只能自討苦吃了。
顏楚傑繼續說道:“貴國內戰結束才三四年的時間,國內有很多地區仍處於百廢待興的狀況,我們建議清都王大人還是將主要的精力放到國內的經濟建設上,讓國民多多休養生息。打仗這種事,勞民傷財,還未必會有好的回報,需要慎重再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