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一週時間，林爲民被海外稿費的事弄的焦頭爛額，現在有了外匯賬戶，以後他就不需要再爲這件事發愁了。
看着銀行賬戶裡那歲月靜好的七十多萬米刀，林爲民心懷大暢。
哼着小曲兒回到國文社，一進辦公室就看到一個熟人。
“曉聲？你怎麼來了？”林爲民笑着問道。
榮世輝說道：“曉聲同志等你快一個小時了。”
“有事啊？”
“嗯，有點。”樑曉聲的表情有幾分靦腆，透着與他年紀不相符的一股質樸。
林爲民意識到辦公室可能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將樑曉聲拉到了樓上招待所的空房間。
“這裡沒人，說話方便。”
樑曉聲笑了笑。
可樑曉聲更怕因爲升職影響他的創作，他現在也算是小有名氣的青年作家，去年在《當代》發的《今夜有暴風雪》是部中篇，稿費總計七百三十多塊錢，抵得上他一年多的工資。
見榮世輝沒什麼大礙，同事們都放下了心，準備告辭，榮世輝卻把林爲民給叫住了。
林爲民疑惑：“猶豫？爲什麼要猶豫？”
林爲民點點頭，“成，等會我也去。”
以前兩人交流時，樑曉聲曾和他說過家裡的情況。
在樑曉聲下鄉的第七年，連隊第二次推薦他上大學，這次他壯着膽子給父親寫了一封信，希望父親可以寄過來200元錢，他想爭取上大學。
這些名字交替閃現在樑曉聲的心中，讓他對林爲民欽佩不已。
林爲民心裡有一句話沒說出來：更關鍵的是，你沒有掛。
他和樑曉聲去年才認識，除了工作上的溝通，日常交流並不多，甚至沒見過幾次面，看他這意思，應該是遇上什麼難以抉擇的事了，可怎麼會找到自己呢？
“如果你沒有寫作的天賦，我可能不會對你說這些話，因爲這可能會耽誤了你的前程。
樑曉聲解釋道：“我只是覺得你可能也會有跟我有一樣的困擾。”
樑曉聲看向林爲民，眼中閃過幾分感動。
高中畢業後，樑曉聲到龍江省插隊，成了生產建設兵團的一名戰士。
對於八十年代的人來說，工作是一輩子的事，在他們的字典裡沒有裁員、下崗，老老實實上班，是很多人的信條。
剛出月子的姚淑芝說道：“榮老師突然身體不舒服，老祝和老賀送他去醫院了。”
樑曉聲說完這些話，林爲民心中有些理解了。
樑曉聲爲人質樸，他不在乎當不當領導，更在乎自己能不能爲家裡分憂。
片刻後，樑曉聲的臉上露出笑容，“爲民，你說的沒錯。”
就這樣，樑曉聲放棄了連隊推薦他上大學的機會。
尤其是在工作上，林爲民作爲《當代》的編輯，挖掘了一大批青年作家，如今都已經在國內文壇嶄露頭角。
他沒有想到林爲民連這都考慮到了。
此後因爲表現優異，他被推薦去上大學。
柳蔭埋怨道：“爲民就是罪魁禍首，沒事就給你遞煙，害的我們也要抽二手菸。”
我相信寫作不僅是你喜歡做的事，也會是爲你贏得與生活抗爭的手段。
“我也知道。”
堅持走這條路，不僅會解決你在生活上的問題，也可以讓你活的愉快些。
林爲民是《當代》的編輯，兼職寫作，現在是編輯部的副主編。
樑曉聲搖頭，道：“是有件事，我拿不準主意，想讓你幫我參考參考。”
兩人的經歷確實有些不謀而合，但不同之處在於性格。
一句話吃了一嘴狗糧，林老師很鬱悶。
樑曉聲笑着道：“有了你的對比，我明白我確實不是當官的材料。”
因此直到1981年，樑曉聲都32歲了，仍是個單身漢。
榮世輝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是輕微的支氣管炎，在辦公室抽菸的時候咳的太厲害，當時都上不來氣了，把大家嚇壞了。
“老榮同志有什麼指示？先說好，煙就別提了，以後可不敢給你遞煙了。”
升官當領導，對於有些人來說可能很重要，但對於相當一部分人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他們更覺得靠自己的勞動和工作掙錢踏實。
“說說吧，找我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林爲民道。
如果因爲升職影響了創作，對於樑曉聲來說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
林爲民聽完他的話，點了點頭，“我理解伱！”
林爲民去年認識樑曉聲的時候，他跟妻子焦丹剛剛結婚一年時間，焦丹是個賢惠的女人，從來沒有介意過樑曉聲的家庭。
現在燕影廠希望樑曉聲當這個文藝部主任，當然是升職，而且工資每個月也會多幾塊錢，一年就是幾十塊錢。
林爲民毫不介懷，反而笑了出來。
可當時他家裡條件困難，家裡大哥更是因爲生活上的打擊而產生了精神問題。在這個節骨眼上，樑曉聲不敢跟家裡提出去上大學。
“人都去哪兒了？”
何樂而不爲呢？”
“呵呵，跟爲民有什麼關係？我可是老煙槍了。應該說多虧了他，我抽了不少好煙，要不然現在情況更嚴重。”
林爲民苦笑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錯。”
這時林爲民又說道：“而且……”
可事實卻是，樑曉聲每個月工資49塊錢，要拿出一半來寄給家裡，剩下工資也就夠維持生活而已，根本沒有積蓄。
樑曉聲現在是燕影廠的編劇，當上他們廠裡的文藝部主任，怎麼着也算是升職了吧？
“當了主任，要管行政上的事務，每天不知道要耽誤多少時間。我怕影響創作，少了稿費這項收入，經濟上不好幫助家裡了。”
老同志的眼神在林爲民的身上轉一圈，沒有繼續說，卻把大家給逗得哈哈大笑。
林爲民急道：“嚴不嚴重？怎麼沒叫我？”
等到下了班，編輯部一行人來到醫院。
父親收到樑曉聲的信後，很快便湊了200元錢寄了過去，而樑曉聲也很爭氣，成功被複旦大學錄取。
榮世輝笑道，“是正事。我前兩個月接到了你母校的邀請，邀請我去給學員們講課。”
林爲民接着說道：“在我眼裡，你是個出色的作家，未來是可以有大作爲的。對別人來說，當官可能是個好事。但我覺得，對你來說，這是個浪費。”
林爲民有些意外。
榮世輝正跟祝昌盛兩人有說有笑，林爲民沒大沒小的玩笑道：“老榮同志，你可把我們嚇壞了，我還以爲要給你送花圈了呢！”
“呵呵，別看老頭子病病怏怏，但通常我們這種纔沒有大病，活得長。倒是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看着身強體壯……”
母校？
原來是前幾天燕京電影製片廠的領導找他談話，希望提名他來當廠裡文藝部的主任。
“你還是先回去跟家裡人好好解釋解釋。”
面對林爲民的肯定，他心中有些激盪。
“沒關係，焦丹她支持我的任何決定。”
可在我眼裡，你是個有天賦和潛力的作家。
“還能鬥嘴，問題不大！”
拋開了心裡的壓力，樑曉聲臉上的笑容更加暢快。
樑曉聲並不覺得林爲民是在吹噓，別看他比自己年輕了近十歲，但無論是在寫作上所取得的成績，還是在工作上所取得的成績，都是自己望塵莫及的。
老天總是會眷顧那些認真生活的人。
林爲民望着樑曉聲的眼睛，真誠的說道：“你一旦當了官，可能不會過的像現在這麼開心了。”
聊完了決定未來人生走向的大問題，樑曉聲整個人都通透了不少，他拉着林爲民要請他吃飯，卻被林爲民拒絕。
衆人說說笑笑，氣氛融洽。
“我現在很猶豫！”
“哈哈，我們倆可不太一樣。領導給我升官，我可巴不得呢。哪裡會像你一樣，還這麼不情願！”
林爲民的稱讚讓樑曉聲的眼中燃起了亮光，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能有什麼大作爲，能多寫出幾篇小說來我就知足了。”
當了領導，看似光鮮亮麗，工資還提了點，可真要是爲此耽誤了創作，光是稿費的損失就夠他心疼的。
在他的童年記憶裡，都是母親在操持這個家，父親一個人的工資要養活一家七口人，殊爲不易。
按說像他這樣從名校畢業、又有工作也體面，是不愁找對象的。
林爲民笑道：“你得相信我的眼光，我這個人看人還是很準的！”
樑曉聲父親是新中國第一批建築工人，常年支援三線，家裡五個孩子，樑曉聲排行老二。
林爲民說完這些話靜靜的看着樑曉聲。
就跟誰沒有對象一樣，臭顯擺什麼？
送走了樑曉聲，林爲民回到辦公室，發現辦公室裡少了好幾個人。
樑曉聲便將他的事說了出來。
林爲民這才問道：“你怎麼會想到找我來給你這個意見呢？”
77年樑曉聲大學畢業，被分配到BJ電影製片廠文學部，那一年他28歲，是製片廠文學部最年輕的編輯。
“看樣子應該沒什麼大事，老懞說有兩個人就夠了，別耽誤了工作。我們剛纔還說等下了班，去醫院看看榮老師到底什麼情況。”
陸遙、於華、馬原、汪碩、石鐵生……
樑曉聲期待的望着林爲民，等待着他的意見。
心裡這麼想着，林爲民嘴上道：“說說看，我可不一定能幫得上忙。”
在他後世大火的作品《人世間》中的周家，就是以他自己的家庭爲原型。
樑曉聲是燕影廠的編劇，兼職寫作，要被領導提拔成文藝部主任。
林爲民沒有讓他等太久，說道：“曉聲，我覺得你不是個適合當官兒的人。”
如今兩人結婚了，樑曉聲依舊是每個月往家裡匯錢，也就是因爲有了稿費的支持，才讓他們這個小家的生活滋潤了些。
因爲上大學就意味他不僅不能給家裡寄錢了，還要衝父母伸手要錢。
林爲民立刻反應過來，榮世輝說的應該是文學研究所。
“可以啊，老榮同志，沒聽你說過，現在混到大師那一撥去了！”林爲民調侃道。
當年文研所裡的講師都是行業內的頂尖水平，當然也有資歷淺的，比如給大家講解外國文學和比較文學的老師們，年紀就不大，但基本都有留學背景，學術實力也非常深厚。
“少拿我打岔。大夫說我這病得休息一段時間，這課我應該是講不成了，你替我去怎麼樣？”榮世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