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寫在最開始的結局,也許,只是一段插曲,未來的事沒有人知道)
最是一年春好,漫天花雨和着慘白的冥錢爲承乾十三年的開春寫上悽美的一筆。
廣濟寺裡的古鐘發出聲聲哀慼,穿過舞榭歌臺,穿過茅屋草棚,掩過了清晨的第一聲叫賣,震碎了春始先發的迎春花。
繁華的汴梁城陷了入從未有過的沉湎之中。
送葬的隊伍從內城西華門出,一直延伸到外城的西直門外。
沒有和尚,沒有尼姑,沒有道士,沒有道姑,沒有絮絮地誦經聲,沒有樂隊的鑼鼓吵雜,沒有駭人的鞭炮聲,沒有過多的隨葬品。
只有引幡人蒼涼的領跪聲迴旋在城中。
汴梁縱橫交錯的阡陌上佈滿了周身縞素的人,有的低頭悲泣,有的滿臉肅穆,沒人敢有一絲一毫地怠慢。
因爲隊前由皇家宗室裡選出的六十四人高擡的紫杉棺木裡,靜躺着的是當今皇上的親姐,是擁有東起遼東半島,西到天山南緣,北到陰山,南至西南夷地區的廣袤領土的大齊王朝的承元公主。
這是一個盛世初現的時期,承襲了近一萬萬漢人對失地的渴望,體會了華夏族被驅逐被奴役的恥辱,也歷經了無數場慘烈的戰爭——在漠北邊關,千萬枯骨埋葬在了戈壁的風沙裡,青海頭的陰雨,淋溼了新鬼舊鬼的哭泣聲。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而這些也不過是汗青上的了了幾筆。
一切都只是爲了一個人的夢想,站在皇城最高處那個成熟睿智的男人,用與承元相似的眼睛看着送葬的隊伍。
就是要這樣,血流成河,天下縞素。
這就是皇家,這就是天子之家。
一人殤,數萬萬人批麻戴孝。
“皇上,春寒料峭,騖北塔上風大。”應是內侍的聲音,卻無半點似男似女的尖利,帶着一絲深沉,擲地有聲。那內侍遞上亮得晃眼的明黃色披風,九隻形態各異的五爪金龍正直勾勾地盯着內侍白得有些病態的臉,而他似乎已是這世外的人,無言地低首佇立。
“朕要看着她走。”承乾帝的目光隨着棺木拉得更遠,更平靜,平靜得彷彿在笑。
初春的風帶着寒意而來,捲起了他的衣袂,拂過他利刃般的眉,掠過他英挺的鼻,輕吻他薄薄的脣,正如她所言,他長成了好看的男子,他也終成爲萬人景仰的帝王。
蒼生,在於他手中的硃筆御批。
“承元已在邇英閣見過你了。”
內侍的頭低得更深,紅潤的脣被咬得發白。
他緊緊地握着雙手,想以此緩解身體的顫抖。是痛,是徹骨的寒冷,如傍晚時的潮水,不斷地拍打他的心,一浪接着一浪。
痛不欲生。
他連選擇死亡的權利都沒有。
勝者爲王,敗者寇。
承乾帝的眼中淌過一陣報復的快感。
近萬人的隊伍已漸漸走出西直門,留下長安街上一層單薄的冥紙。
街邊做豆腐的王川子第一個揭開窗戶,悄悄地探出個全是亂髮的頭來,左右看了看,嘖嘖道,“好大的排場,竟還派了七皇子捧靈,這已嫁的公主……哎呀,我說婆娘,你幹啥子啊!啊,痛死老子叻……”
王家媳婦一手揪着她家男人的耳朵,一手小心翼翼地關了窗,生怕驚了地上的紙錢。
“我說王川子,你不要命了,天家的事哪輪到你這破爛人管。你不想活了,也別害了我和狗兒!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貪上了這麼個沒用的男人……”話未完已號出了聲,忽又想起來了什麼似的,趕緊捂住了嘴。
王川子搖搖頭,往炕上一躺——今天怕是沒生意了!
彷彿是下了雪,汴梁城被綴上了白色妝容。
愈發靜了,靜得讓人心慌。
城外黃綠交雜,是萬物復甦的景象。
內廷一等侍衛田榮正跟在七皇子身後,看着這個才十歲的男孩挺着筆直的背脊,雙手捧着承元公主的靈牌,從皇城步行到城外十幾裡的皇陵,遇臨街送行的長輩便跪。
不叫累,不說苦,一路緘默。
十歲,已成熟如此。
下葬,掩土。
承元公主已成墓碑上一段長而繁複的諡號。
永遠沉睡在冰冷的皇陵中。
大殮後,宗室貴族齋戒。
齋戒期滿以後, 王以下文武官員不準作樂,禁止喪服嫁娶活動。在京的軍民百姓半個月內不準嫁娶,一個月內不準作樂,七天內不準屠宰,二十七天不準搞祈禱和報祭。京城自大喪之日始,各寺、觀鳴鐘一萬次。
隆重得令人驚奇的葬禮。
夜,使皇陵更加寂寞。
初一,無月。
星光撒在比夜色更深的黑色絲綢上,勾勒出他堅毅的輪廓。
鷹隼般銳利的眼神霎那間變得溫柔如水,“你就睡在這?這太冷了,會把你凍壞。”他撫摸着大理石上的名字,將目光放得很遠很遠,彷彿囈語。
“他不能困住你。”
黑色的身影劃過天幕。
皇陵依舊靜謐得可怕。
夜,消失得不留一絲痕跡。
承乾十九年初夏。
汴梁。
梅雨時節,江南被織進了細細綿綿的網中,風也被沾溼,帶着淡淡的香甜。
心也繾綣。
女子斜倚在窗前,容顏如故,隻眼角若隱若現的細紋透出曾經的滄桑。
她笑,掄起袖子,將手伸出窗外去感受思念已久的江南梅雨。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忽而,一種熟悉的溫暖包裹着她,男人從背後將她圈住,把那白玉一般的手放進自己手心,拉下她的衣袖,道:“白居易的詞?很美。”
“嗯,也就是讀了着白老頭的詩,才中了江南的毒,不過,這也確是一片好地方。”女子回首,看着那張欣賞了無數次的臉,嘴角微微上翹,“這詞還有下闕。”頓了頓,說,“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遊。”
白樂天的詞寫得撩人,女子柔和的聲線更如涓涓細流與這墨香纏纏繞繞,綿綿不捨,爲這流傳百年的江南詞更添一份嫵媚。
男人輕笑道:“原來阿九想去杭州,明白說了就好,何必吟詩作賦的,你們女人哪,就像這江南的河,九曲十八彎,繞來繞去的,麻煩!”
“這叫情趣!”
男人驚奇道:“你想要情趣?嗯……雖說這是大白天的,但你夫君我也會鞠躬盡瘁的!”
“你又斷章取義,死皮賴臉,無理取鬧……”
“阿九,你聽!”男人臉色一沉,眉頭緊蹙,彷彿聞到了危險的氣息。
女子四周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問道:“什麼?有殺手?”
“是哭聲……嬰孩的啼哭。”男人沉聲道。
“啊?怎麼會?”
“我兒子在哭着叫我快點把他弄出來!!”男人陡然大笑道,“兒子,爹爹這就來了!”
她翻過身,玩着枕邊人長長的睫毛。“你不會膩嗎?”
“會,當然會。”男人忽然睜開眼,烏黑的眼珠熠熠生輝。他拉下她挑着自己睫毛的手,邪邪地笑到,“等膩了,我們就回會寧,再去巡視蒙古草原,又膩了就在回江南,又膩了就又回東北,又膩了又回江南,再膩了再回會寧……”
“唉,你以後改名叫折騰好了。”
她撇撇嘴,也許,這就是幸福了吧。
一段漫長而孤寂的旅程,空虛而淡漠的一生。
想尋一簇陽光,溫暖徹骨的痛。
想尋一絲甘霖,溼潤乾澀的脣瓣。
牽着我的手,
可不可以,不要放開。
二十年的光陰,把她塑成了什麼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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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次章算是靠後的結局,也算是楔子
但不會是最終的結局…………
還有,小雪指出的錯誤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