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六歲以前的夢雲,像大多數女孩子一樣,天真活潑可愛,個性開朗。六歲之後,也就是家裡發生變故之後,這個漂亮的女孩,就變得孤僻起來。
平常玩得很好的小朋友,一夜之間,就不再跟她做朋友,更是拒絕與她玩耍,還罵她是個野雜種。
有人說她母親水性楊花,跟山上的野男人有了她,所以她是個野雜種。
有的說她將來也會像母親一樣蛇蠍心腸,心狠手辣,親手殺害自己的男人。
甚至有的說她是《西遊記》裡的白骨精,當年被孫悟打死後,現在又復活來禍害人間。
之所以這麼說,因爲她長得太漂亮,有一雙晶亮的眸子,明淨清澈,燦若繁星,與白骨精相比,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夢雲不懂,小朋友們爲何要這樣罵自己,爲什麼這樣說自己的母親。
當她問叔父母時,他們都說,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吃飽肚子撐着沒事幹,瞎說亂說,不要放在心上。
小小年紀,夢雲哪裡懂得放在心上。不到兩天,小朋友們的罵和叔父母的解釋,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過,從此往後,她只能一個人玩,孤僻性格由此而養成。
02
突然有一天,寨子上的男女老少,所有的人們,都往鎮上跑。
小小夢雲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還以爲天上飛下來了白骨精,人們這是要趕去打死她。
夢雲也邁着那雙僅有六歲的步伐,跟隨人潮往兩公里遠的鎮上涌去。
到了鎮上,那是人山人海,比趕場天的人還要多出幾倍,但人們並沒有像平常趕場那樣,挑米帶菜捏雞提鴨拉小狗擡小豬牽牛馬羊到市場上去賣,年輕的大哥大姐們更沒有身着盛裝趁趕集天前來談情說愛,人們都聚集在鎮門前那塊寬大的籃球場上。
一些人爲了看到前臺的境況,有的趴在高高的樹上,有的趴在電杆上,有的站在對面的房頂上……
人們這是在看演雜技,還是觀賞北方人來耍猴戲?反正人們就是死着往前面擠,拼起老命也要踮起腳尖朝前面瞅。
夢雲不知道,這是哪來的熱鬧?
說是看熱鬧,但所有人的面色沒有一絲欣喜,可以說是面色如土,個個都是神情肅穆,還有驚恐萬狀,都在屏氣斂息地聽着高音喇叭裡傳來那刺耳的說話聲。
她聽不懂高音喇叭裡在說什麼,但幾次她能聽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覃茜。
覃茜是自己的母親,喇叭聲裡爲什麼要提到母親的名字?難道母親就在前面跟一幫帥哥靚妹一起跳花燈舞?
之前,叔父不是跟她說過,母親是走親戚,跟人跳花燈舞去了,過一段時間纔回來嗎?
可此時此刻,她耳朵裡爲什麼響起母親的名字?還聽到喇叭裡說母親是殺人犯?
不管小朋友們怎麼說自己的母親,但她相信母親絕對不是什麼白骨精,更不是什麼殺人犯。
白骨精殺大人吃小孩,挖心掏肝吸活人的血,這是這一帶農村人口口相傳的恐怖神話,她母親不會是那種人。
母親非常愛她,給她扎小辮戴頭花,給她買漂亮的花衣裳。每到趕場天都會給她帶來一袋香脆可口的米花糖。母親還給他講很多美妙動聽的故事。到了晚上,當她假裝睡着的時候,母親總是喜歡在她小小的臉蛋上輕輕地親一口……
母親怎麼會是害人的白骨精呢?不是,絕對不是。
夢雲拼命地扒開人羣,往前面擠去,擠去……
她終於擠到了前臺。
眼前一幕,讓小小的夢雲大驚失色。
原來母親就站在一張板凳上,她胸口掛着一塊用硬紙殼做成的牌子。牌子上寫有兩排字,她只認識“覃茜”兩個字。母親的名字上有兩條像血一樣鮮紅的對角線叉起。
那兩條叉起的紅線,形同寨子上哥哥姐姐們作業本上老師給畫上去的一模一樣,只是沒有像小鋤頭一樣的小勾勾,也沒有一對筷子上面一個雞蛋。
夢雲終於明白了,成千上萬的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像趕集一樣爭先恐後涌上鎮裡,原來是要一睹母親的“芳容”。
雖然母親兩手臂被綁在後面,雖然母親勾着頭,雖然母親披頭散髮,雖然母親淌下如雨般淚水,但是,當母親突然擡頭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間,那雙淚眼朦朧依舊明亮已經變得憂鬱的眼睛,還有那張白裡透紅已經慘如白紙依然俊俏的兩邊臉頰,她怎麼不認識自己的母親?
這一幕,讓小小的夢雲,除了大驚失色之外,還讓她有些納悶:母親這是在演戲還是特意擺萌?
但戲再怎麼演,也不至於這麼演吧?萌再怎麼擺,也不至於做出這番模樣吧?
夢雲一急,大喊一聲“媽媽”後,正想撲上去時,突然有人從背後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後像提小雞一樣,直接把她送回家裡。
雖然她哭得很傷心,但幾天過後,叔父不是給糖,就是給雞棒腿吃,這事就暫時給忘記了。
03
隨着時間的流逝,夢雲慢慢長大,她也懂得了,母親當年是因殺死自己的父親,而被處以極刑。
讀六年級那年清明節,夢雲跟隨叔父到獨家村背後那片松林裡給父母掛青時,偶然聽到叔父悄悄問躺在墳墓裡的父親:“哥哥,我知道嫂子是好人,絕對不是她害你。你能否告訴兄弟,究竟誰是兇手?請託個夢吧!我好爲哥哥報仇。”
在母親墳前,叔父也悄悄道:“好嫂子,既然你不是兇手,爲何非要承認是自己所爲?莫非嫂子有什麼難言之隱?或者是因刑訊逼供,不得不說違心話?你也給我託個夢吧!我不僅要爲哥哥報仇,同時也要給嫂子復仇。”
叔父的悄悄問話,雖然被夢雲偶然聽到,但當時和後來,她都沒有追根究底緣由,更沒有在寨子上東捱西問,探究當年那起兇殺案的具體情況,已經養成沉默寡言的她,只是把叔父的話默默地記在心底。
不久,夢雲又聽到寨子上有人在說起與叔父同樣的話,那時候她已經讀初二。
初二的夢雲,年滿十四歲,身體各部位發育正在突飛猛進,活脫脫水靈靈的一個小美女,也開始有了自己的思想。
夢雲確定,當年那起轟動全縣的覃茜兇殺案,肯定是一起冤案。母親之所以承認自己是兇手,必定有隱情。雖然母親是被處以極刑,但是,真正殺害母親的人,應該殺害父親的那個人。
那麼,兇手到底是誰?那個人爲什麼能做到讓母親捨命頂罪?
是母親的情人,還是父親的什麼仇人?或者是一位高居廟堂之人?
04
有一天,夢雲悄悄跑到父母墳前分別跪拜,分別磕上三個響頭,也分別像叔父一樣發問父母。
回來當晚,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見父親從頭到腳,滿身裹着牛糞,在一片寬闊的原野上不停的奔跑,不停的呼喊着母親的名字,那聲音雖然很大,但十分的溫柔,而且充滿着對母親一種無限眷戀之情。
隨着父親漸漸遠去,母親慢慢出現。
她月貌花容,說不盡那眉清目秀,齒白脣紅。
她左手提着一個青砂罐兒,右手提着一個綠磁瓶兒,從一個山坳裡款款而來。
母親一會兒變成一個少婦,一會兒又變成一個老太婆,一會兒披頭散髮,一會兒又踏着愷愷白雪而去。
後來見母親躺在一片綠色的草地上,偷吃別人的花生米,樂滋滋的樣子。
見到母親就只偷吃那麼一粒花生米,結果她全身上下就開始發芽,但長出來的卻不是花生芽,而是松樹苗。
那些松樹苗慢慢長大,最後長成一片寬闊的松樹林……
夢雲並沒有因夢中的情景被驚醒,而是一覺睡到天亮。
醒來時,夢中的情景非常清晰,就像是自己剛從那情景中走出來一樣。
不管夢中寓意着什麼,但夢雲斷定,應該是父母託給她的夢。
父親滿身裹着牛糞,這一情景很明顯。
她記得當時警察到家裡搜查時,就是從獨家村老房子的牛圈裡挖出父親的屍體,而且父親的身上全部都裹着牛糞。
這應該是儲存於自己大腦中記憶的一種復甦。
夢中母親吃的那粒花生米,就是寓意着子彈頭,因爲當地人都喜歡把子彈頭比作花生米粒。
同時寓意着那顆花生米粒不屬於母親所有,是屬於另外一個人,因爲她是偷吃。
夢中的父母沒有說出陷害他們的人是到底誰,也沒有說非要女兒去報仇雪恨,但暗示一個事實,當年轟動全縣的那起覃茜兇殺案,是一起冤案。
通過這場夢,夢雲六歲的那一段記憶,又朦朦朧朧斷斷續續地像碎片一般在大腦裡閃現。
他記得,父親出事的那天晚上,家裡來了一位客人。而那位客人,是他們家的常客,是父母的一位好朋友,那晚父母陪那位客人喝了那麼多酒……
記憶又跳到那天晚上的半夜,她彷彿被樓下豬的叫聲驚醒。醒來時,聽到樓下蟋蟀的聲響。她從樓板上的一條縫隙往下看,見到母親跟一個男人就在牛圈裡,大汗淋漓的忙着事……
夢雲沒有把這一看似古怪而又是接近現實的夢境跟任何人說,只是默默地記在心裡。
從此,她讀書更加努力,成績一路優秀到直考入省中醫學院。
只能努力學習,只能掌握到真本事,纔能有能力爲父母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