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徽死灰一般的眼瞳倏然一亮,可不過一瞬,卻又黯淡下來,她苦笑一聲:“這些事,自有他的妻子去做,又何曾輪得到我,至於孩子,林漠他,不是早已捨棄了嗎?”
“少爺是曾捨棄了您和孩子,可是在少爺的心裡,一直到死,惦記着的也是你們。
靈徽只是蒼白無神的坐着:“是麼,惦記着我們,卻要我們母子分離,惦記着我們,卻一次一次背棄我們,與其這樣惦記着,不如我和他早已陌路的好。”
“程小姐,您不知道,那時候三少想送您去國外,小少爺,三少也預備好了隨後送過去與您團聚,可是您不願意,一個人悄沒聲息的走了,您走了以後,小少爺一直都跟着少爺的,沒吃過苦頭……”
“他……”
靈徽死灰一般的眼瞳裡,到底還是溢出奪目的光彩來:“現在在哪裡?好不好?我能不能見他……”
“小少爺現在在國外治療,他很好,比從前好了很多了,只是您現在還不能見他,等事情平息了,我會送您去和小少爺團聚。逼”
靈徽未料到還有這樣一天,可是,已經四年了,那孩子如今什麼模樣?又可曾怨恨過她這個母親呢?
“程小姐,林叔病着,我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三少的後事,真的很不像樣子,您回來就好,也好幫我一把……”
靈徽聽得他這般平靜的說着,過了許久,方纔擡起一雙悽惶淚眼:“程磊,他真的死了,是嗎?”
程磊只覺得喉嚨都堵死了,好半天,他方纔哽咽着‘嗯’了一聲。
靈徽的淚立時連片的落了下來:“好,他走了,我和他之間所有的恩怨,就都一筆勾銷了,我會把他的身後事處理好……”
靈徽想過很多她和林漠的未來,譬如他娶妻生子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譬如她就留在雲南和阿尋做一對尋常夫妻,或許還會再生幾個孩子。
也或許,他們會見面,可那時候,想必早已是萍水陌路。
只是她怎麼都料不到,他會這麼早離開這個世界,又是這樣悽慘的方式。
“我想去看看他……”
程磊的眸子裡,立時滿是沉痛:“程小姐,三少他走的很不妥當,您不要看了……”
他看到三少那一張支離破碎的臉,都覺得受不了,更何況是她呢?
就算傷口被縫合了起來,又做了清洗和整理,卻也瞧着依舊滲人,何苦,何苦要她再添一層痛苦呢?
“是樑家人?”
“是樑冰。”
她怎麼會這般心狠?
靈徽無法想像一個女人該多恨一個曾經深愛過的男人,纔會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情來。
可這事發生在樑冰身上,卻又彷彿是順理成章的。
她的手段,又有哪一次不是狠辣的讓人髮指呢?
“樑自庸死了,樑冰得以回國來,她左右逢源,又投那些妄圖分一杯羹的樑家旁枝們所好,把樑自庸的私生子逼的幾乎沒有站腳之地,若非如此,三少也不會遭此不幸,那樑孝恆,本來是有心想要和三少修好的。”
程磊將這些事一一說給靈徽聽,如今三少不在了,可林家卻不能倒,二少傷的厲害,整個人已經半廢了,卻至少林家還算有個主心骨在,總要再將林家撐起來。
“如此說來,想要對付樑冰,就得和那個樑孝恆聯手了。”
程磊微微頷首:“正是這個意思,之前,三少也是這般想法的。”
“這些事,我也不懂,程磊,你怎麼打算的,只管去做,你跟着他這麼久,最是知道他心裡的想法,我如今,只把他的後事料理妥當,我也沒有心思,再去想太多……”
“也好,三少的喪事這邊,就先拜託您……”
“她……林四小姐呢?”
到底,還是喚不出那一聲林太太。
卻到底,還是忍不住要問起,爲什麼那個本該在這裡做這一切的女人,卻不在。
“四小姐,早已被三少送出國了。”
“前兒四小姐也有電話打回來,她不日就會回來祭拜三少。”
程
ag磊看她一直那樣安靜坐着,眸子宛若是深潭,寂靜的毫無波瀾,他想了想,若是三少在,也總會告訴她這一切的,那麼如今三少不在了,他更是再沒有隱瞞的必要。
“四小姐出國前,三少已經和四小姐把事情都說清楚了,三少和四小姐辦了那一場婚禮,一則,是爲了當年的諾言,二則,卻是因爲三少自己也不知道他能活多久,甚至,是不是連仇都未曾得報,就被樑自庸給殺了,他又怕,您會因爲他,再受到樑家的暗害,所以,三少纔會讓您離開,又答應娶了四小姐,只是,三少未曾和四小姐辦結婚證,而送四小姐走的時候,三少也和四小姐說了,他自始至終,都不曾愛過四小姐,他心裡只有一個人,再沒變過。”
程磊看着她漸漸握緊了手,那黑白分明的瞳仁裡,無數的眼淚聚出來,又紛亂的往下掉,他從不知一個人竟會有這樣多的眼淚,彷彿永遠都不會停止一樣。
她卻哭不出聲音,只是不停的掉淚。
挺直了脊背,可整個人卻都是顫慄的,程磊遞了紙巾給她,她機械的接過去,卻不知道去擦眼淚,只是抓在手心裡,抓的緊緊的。
“三少這一生太苦了,他這十幾年,從未曾爲自己活過一天,我跟着三少這麼久,也只見過他和您在一起的時候,笑的開懷,現在想來,他真正開心的時光,大約也只是和您在一起的那一段時間。”
她不說話,程磊卻依舊絮絮的說着,彷彿是追憶,也彷彿是替那人將所有的苦衷和痛惜,一一說給他想要說給她聽的那個人。
“我知道,站在您的立場,三少終究是辜負了您,可是程小姐,如今三少去了,我只希望您能原諒他,不要再恨他,您不在的這些日子,他比您更難過,也許,您永遠都不會知道,要放棄自己在意的那個人,要傷害自己放在心裡的人,是多難的一件事,三少心裡苦,他真的太苦了,可這些苦,卻又找不到人去說……”
程磊眼眶紅了起來:“我這幾年,一直都盼着事情趕緊了結,三少去找您回來,你們和好如初,三少也能多些笑臉,您不知道,我看着他整日工作或者沉浸在酒精裡麻痹自己的樣子,我真的難受的很……”
“你說,他因爲要報仇,因爲不知自己能活多久,因爲怕我受傷害,所以就這樣把我趕走?”
“三少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
“那他怎麼從來都不問我,問我怕不怕被他連累,問我怕不怕那些傷害,問我是想要和他生死在一起,還是一個人苟活於世?”
她哭的紅腫的雙眼,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銳利,程磊整個人一震,旋即心中卻是更多的哀痛襲來。
若這些話,三少還能親耳聽到,該有多好?
程小姐她,自始至終都是掛懷着三少的吧,若不然,怎麼會千里迢迢趕來,只爲送三少最後一程,再若不然,又怎麼會說出這樣一席話?
“您也許不知道,三少大約是寧願您恨他一輩子,也想讓您好好的活着……”
“好好的活着,程磊,你說,一個人的心都死了,活着,還有什麼意思?若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一天也是一生,若不能相守,這一生,和一天又有什麼區別?往後的每一日,不過都是重複着之前麻木的日子,這樣的活着,換做是你,你願意嗎?”
程磊說不出話,可他知道,他也是不願的。
“程小姐,若是您呢,若是您知道您會牽累到心愛的人有生死威脅,您又會選擇放手,還是要他和您一起死呢?”
靈徽一怔,忽而卻又笑了出來:“我大約,會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吧。”
“只是……”
靈徽的笑到最後,已經是霧氣一樣的單薄和蒼白:“這些我懂,我能理解,我也可以釋懷,可是,爲了林家,爲了林靈慧,他連孩子的性命,也不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