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甭

甭甭

博林布魯克勳爵曾說:“我們的格利佛也有那種故事。”

——伏爾泰

皮埃爾·甭甭是一個出類拔萃的餐館老闆,我想這一點凡是在某時代常去魯昂菲布維爾死衚衕那家小餐館的人都不會隨意爭辯。皮埃爾·甭甭同樣擅長於那個時期的哲學,我想這一點更是無可非議。他的肝醬餡餅無疑是完美無瑕的,但什麼樣的筆,才能公正地評判他關於天性的文章、關於靈魂的思想、關於精神的見解?雖然他的油煎雞蛋和清燉牛肉難以評說,但那個時代的哪一位文人墨客沒有爲一種“甭甭思想”,就像爲其他所有大學者的所有無聊的思想,而慷慨揮毫呢?甭甭搜遍了其他人未曾搜遍的圖書館,讀的書比其他任何一個人想讀的還多,明白的理比其他任何一個人認爲可能弄明白的還多。雖說就是在他的全盛時期,魯昂也不乏有作家斷言說:“他的格言既無柏拉圖學派之精純,又無亞里士多德學派之深邃。”雖然,請注意,雖然他的學說並沒有很普遍地被人瞭解,但這並不說明他的學說很難理解。我想,正是由於他那些學說的不言而喻,才使得許多人認爲它們高深莫測。就連康德(但我們別把這點說過了頭),連康德那些高深的理論也主要受惠於甭甭。甭甭的確不是一位柏拉圖主義者,嚴格地說,也不是一位亞里士多德主義者。他也不像近代的萊布尼茨把本可以用來發明重汁肉丁,或用來分析一種感覺的寶貴時間,白白地花在試圖使冥頑不化的油水交融那種瑣碎的道德討論上。甭甭全然不是這樣。甭甭是愛奧尼亞式的,甭甭同樣也是古意大利式的。他憑先驗推理,他也靠經驗推理。他的思想是先天的,他的思想也是後天的。他信奉特比隆的喬治,他也信奉博薩倫。甭甭明顯是一個甭甭主義者。

我已經說過,這位哲學傢俱有餐館老闆的資格。但我不會讓我的任何一個朋友去想象,我們的主人公在履行他所繼承的那一行業的義務時,會對其尊嚴和重要性缺乏一種適當的認識。情況遠非如此。其實根本不可能說出他所從事的哪一樣職業更使他引以爲傲。依他之見,思維能力與胃之功能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我實在不能肯定他與中國人的見解有多大不同。中國人認爲靈魂寄寓在腹腔。他認爲希臘人無論如何都是對的,他們用同一個詞來表示精神和隔膜。我說這些並不是想含沙射影地指責饕餮貪食,也不是想嚴厲批評那位形而上學家的偏見。如果甭甭有缺點——哪一位大人物沒有上千個短處?我是說,假若皮埃爾·甭甭真有不足之處,那也不過是無傷大雅的白璧微瑕,換個德行來看,這種瑕疵的確通常都被視爲美德。至於這些微瑕中的一個小疵,我之所以提到它,僅僅是爲了那非凡的岧岧山嶽,那罕見的高凸浮雕。在那山嶽或浮雕中,這個小疵是從其平常的高度而突出的。這就是,他絕不會放過任何討價還價的機會。

並不是甭甭貪得無厭,不。這位哲學家絕不僅僅滿足於爲自己的利益而討價還價。假如一樁買賣談成,隨便什麼買賣,不拘什麼條件,也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許多天裡,人們都會看到一絲得意揚揚的微笑使他容光煥發,一種老於世故的眼色顯示他的聰明。

我剛纔所提到的那種古怪的脾性會招惹人們的注意,這在任何時代都不足爲奇。而在我們的故事所發生的年代,這種怪癖若不引人注目,反倒讓人不可思議了。很快就有人傳言,每當那種時候,甭甭的微笑總是不同於他平時自己開玩笑或招呼熟人時的那種直截了當的露齒而笑。人們開始暗諷一種令人激動的性格;人們開始談論那些匆匆成交而事後又後悔的危險的買賣;人們開始數落這位十惡不赦的作家,爲了達到他狡猾的目的而形成的莫名其妙的能力、不明不白的渴望和有悖常理的嗜好。

這位哲學家還有其他缺點,但幾乎都不值得我們認真去探究。譬如,人們很少發現博大精深的思想家沒有貪杯的嗜好。值得一說的是,這種嗜好到底是博大精深之動人原因,還是博大精深之確鑿證明,據我所知,甭甭並不認爲這個話題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我也一樣。但千萬別以爲這位餐館老闆沉湎於一種如此正統的古典嗜好,就會喪失他的直觀辨別力,這種直觀辨別力常常同時爲他的論文和炒蛋增添特色。他獨處幽居之時就是勃艮第葡萄酒物盡其用之際,也是羅納濱海酒發揮用途之機。在他看來,索泰爾納白葡萄酒之於梅多克紅葡萄酒,就好比卡圖盧斯之於荷馬。他總是一邊啜飲聖佩雷酒,一邊玩三段式演繹法。闡釋一種理論,他總是品嚐沃涅奧葡萄酒,而推翻一種學說,他則要狂飲香柏爾坦紅葡萄酒。如果這種敏感的禮節觀念,只是在我上文提到的那種不重要的嗜好方面伴隨着他,那也就萬事大吉,但事實並非如此。說實話,哲學家甭甭的思想特徵最後終於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偏激而神秘的性質,似乎帶有濃厚的他所喜歡研究的日耳曼魔鬼學的色彩。

在這個故事發生的年代,走進菲布維爾死衚衕那家小餐館,就是步入了一位天才的聖殿。甭甭是一位天才。魯昂沒有一個幫廚的不會告訴你甭甭是一位天才。他那隻貓知道這一點,在這位天才面前總是忍住不搖尾巴。他那條愛玩水的大狗通曉這一事實,每當主人走近它便會莊重其舉止,耷拉其耳朵,並垂下它那完全不配一條狗所具有的下頜,充分暴露它的自卑意識。實際上,這種習慣性的尊重大多應歸因於這位形而上學家的容貌。我不得不說,一個氣度不凡的外貌甚至對野獸來說也是重要的,而我樂於承認,這位餐館老闆的外表,很適合讓人對這頭四足獸的創造力留下深刻的印象。這個小偉人的神態有一種與衆不同的威嚴——但願我能被允許這樣模棱兩可地表達,單看這樣的身材,人們無論何時都看不出有創造力。然而,就算甭甭身高不足一米,就算他的腦袋屬於小型中的小號,但若是看他那滾圓的肚子,人們不可能不產生一種近乎登峰造極的宏偉感。照它的尺寸,狗和人都定能看出那是他學識的一個象徵,以它的巨大,則定能看出那是他不朽靈魂的恰當寓所。

如果這使我高興,我就會詳細描述這位形而上學家的服飾和其他外觀情況。我就會暗示說,我們的主人公的頭髮留得很短,光滑地梳理在前額,並被一頂圓錐形的白色法蘭絨帽及其帽飾覆蓋;我就會暗示說,他那件嫩綠色的緊身皮上衣,並沒有追隨那個時代一般餐館老闆所穿戴的時髦;我就會暗示說,那衣袖比被允許流行的衣袖更寬大,那袖口是翻卷的,但翻卷部分並非像在野蠻時代通常所用的與衣服本身同色同質的布料,而是極富想象力地用了熱那亞產的雜色天鵝絨;我就會暗示說,他的拖鞋是一種鮮豔的紫色,奇妙地飾着金絲,要不是腳趾部分有精緻的嵌縫和色澤瑰麗的鑲邊和繡花,那很有可能是日本貨;我就會暗示說,他的褲子是用一種名爲“討人喜歡”的像緞子的黃色織物縫製的,他那天藍色的斗篷形狀就如女人的長袍,上面飾滿了深紅色的圖案,就像清晨的薄霧在他肩上自由飄舞;我就會暗示說,他的整副模樣,曾引發佛羅倫薩即興詩人貝內韋努塔的驚人之語,“真難說清皮埃爾·甭甭到底是樂園中的一隻鳥,還是一座完美無缺的樂園”。我是說,如果我高興,我就會詳盡地描寫上述幾點。但我剋制住了自己,純粹的私人瑣事應該留給那些歷史小說家,因爲這些有損於實事求是的道德尊嚴。

我已經說過,走近菲布維爾死衚衕那家餐館,就是步入了一位天才的聖殿,但當時只有天才本人能充分估量那座聖殿的價值。由一張對開紙做成的招牌在門前搖晃。招牌一邊畫着一隻酒瓶,另一邊畫着一個餡餅鍋,招牌背面是“甭甭之業”幾個醒目的大字。這位業主的雙重職業便這樣微妙地暗示出來。

一跨過門檻,那座建築的內景便盡收眼底。一個屋頂微斜、古香古色的長形房間,就是這家餐館提供的全部服務設施。房間的一個角落裡安置着這位形而上學家的臥牀。一排幔帳加上一個希臘式的華蓋,頓時便賦予那張牀一種舒適的氛圍和一種古典的意味。與牀的位置成對角線的另一個角落,顯現出廚房和書房融爲一體的特徵。一盤議論靜靜地放在食品櫃上。這兒是滿滿一鍋最新倫理學,那兒是整整一壺十二開本雜集。多卷本德國道德與炙烤架親密無間地待在一起,烤麪包的鐵叉會被發現躺在攸西比厄斯的旁邊,柏拉圖優哉遊哉地倚在平底鍋裡,而同一時期的手稿則被裝訂在一柄烤肉叉上。

在其他方面,甭甭餐館應該說與當時的一般餐館略有不同。一個碩大的壁爐張着大口,正對着大門。壁爐的右邊是一個敞開的碗櫃,碗櫃裡陳列着一長排貼着標籤的酒瓶。

正是在這兒,在某年寒冬的一個夜晚大約十二點光景,在皮埃爾·甭甭聽完了他的鄰居們關於他古怪嗜好的評議之後,我說正是在這兒,皮埃爾·甭甭把他們全都攆出了屋子,咒罵着,在他們身後鎖上了房門,然後懷着並不十分平和的心情,把自己置身於一把皮墊扶手椅和一團木柴爐火的安慰之中。

這是一個在一百年中只能遇上一兩次的那種可怕的夜晚。雪下得很猛,房子在狂風中搖搖欲墜,從牆縫和煙囪鑽進的風可怕地吹動這位哲學家牀頭的幔帳,並打亂了他的餡餅鍋和文稿的體系。暴露於暴風雪的兇狂之中的那塊大招牌搖曳着,沒有發出不祥的吱嘎聲音,而招牌堅實的橡木支柱則發出一陣呻吟。

並不是在心平氣和之中,我說,那位形而上學家把他的椅子拖到壁爐邊通常的位置。就在那個白天,許多錯綜複雜的情況相繼發生,擾亂了他平靜的沉思默想。他本想做一份公主蛋卷,卻不幸地做成了王后蛋卷;對一個倫理學原理的發現結果,因打翻一鍋燉肉而泡湯;最後,但並非最不重要,他竟然在一次他任何

時候都能因成功地戰勝對手而獲取那種特殊快感的討價還價中遭受了挫折。但在他因那一連串不可理喻的變化而感到的煩躁之中,也並非沒有在某種程度上交織着一個風雪交加之夜最容易引發的精神焦慮。吹聲口哨,把我們上文提到的那條身軀龐大且喜歡玩水的黑狗,喚到更靠近他身邊的位置,憂心忡忡地坐在他那把椅子裡,他忍不住將他小心翼翼且神色不寧的目光投向房間的幽深處,甚至連那通紅的火光,也只能部分地驅散那些不屈不撓的陰影。當他完成了這番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確切目的的掃視之後,他把座位挪近一張堆滿書籍文稿的小桌子,很快就專心於修改一大部打算第二天就要出版的手稿。

他這樣全神貫注地工作了幾分鐘,這時房間裡突然有一個聲音嘀咕道:“我不着急,甭甭先生。”

“魔鬼!”我們的主人公驚叫着,一躍而起,推翻了身邊的小桌,納悶地環顧四壁。

“千真萬確。”那個聲音平靜地回答。

“千真萬確!什麼千真萬確?你爲什麼來這兒?”我們的形而上學家厲聲問道,這時,他看見一個身影正伸直身子躺在他的牀上。

“我是說,”那位闖入者沒有注意他的詰問,“我是說,我一點兒也不爲時間着急,我所冒昧請求的這樁交易其實一點兒也不緊迫,總之,這完全可以等你寫完你的論文。”

“我的論文!喂!你怎麼知道?你怎麼能認爲我是在寫一篇論文?我的上帝!”

“噓!”那個身影用壓低的尖聲回答,接着從牀上躍起,朝我們的主人公走近了一步。隨着他的逼近,懸垂在頭頂上方的一盞鐵燈向後瑟瑟晃動。

那位哲學家的驚愕並沒有阻止他把這位不速之客的衣着相貌仔細地打量一番。一套貼身卻是上個世紀式樣的已褪色的黑衣,一下子就精密地勾勒出了一個極其瘦削但比常人高得多的身影的輪廓。這身衣服當初顯然是爲一個矮得多的人剪裁的。他的腳踝和手腕都露出一大截。不過,他的鞋上一對燦爛奪目的帶扣,使他那身衣服所暗示的清寒顯得虛僞。他沒戴帽子,頭頂全禿,只有後腦勺垂下一根相當長的辮子。一副有邊框的綠色眼鏡使他的眼睛免受光的影響,同時也阻止了我們的主人公查明那雙眼睛的顏色或形狀。那人周身都沒有穿襯衫的跡象,但一條髒兮兮的白領帶極其精確地系在咽喉處,領帶兩端照禮儀並排垂下(雖然我敢說是出於無心),使人想到一位牧師。實際上,他相貌舉止的許多方面都能使人確認那種屬性。像現代牧師所時興的那樣,他的左耳上夾着一個頗像古人用的尖筆一樣的東西。從他上衣胸前的口袋裡,露出一本用鋼釦裝訂的黑色小書。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那書的封面正好朝外,使人能看清那黑底白字的書名《天主教禮儀》。他的整副面容顯露出一種引人入勝的陰鬱,甚至一種屍體般的蒼白。他的前額很高,由於沉思而佈滿了皺紋。他的嘴角下垂,露出一副最最謙恭的表情。還有他交叉的十指和當他走向我們主人公時的一聲長嘆,總之是一副不會不引起人們好感的神聖模樣。甭甭對他這位不速之客進行了一番令人滿意的觀察之後,臉上的怒氣早已煙消雲散,他親切地與不速之客握手,並請他坐下。

但是,誰要認爲這位哲學家感情的突變,是因爲那些自然會被認爲有影響力的任何原因,那他就大錯而特錯了。據我盡其所能對他性格的瞭解,皮埃爾·甭甭的確是所有人中,最不容易被華美的外表和優雅的舉止影響的人。一個對人和事的觀察都如此精密的人,不可能不一眼就看出這位如此濫用他好客殷勤的不速之客的真正身份。多的不說,來訪者那雙腳的形狀就足夠奇特,他現在輕輕地戴回頭上的一頂帽子也高得過分,他褲子的後部有一塊隆起的地方在微微震顫,而他上衣燕尾之擺動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那就判斷一下,我們的主人公是以什麼樣的滿意的心情發現,他自己就這樣立即與一位他在任何時候都絕對尊敬的人建立了友誼。然而,他太具有外交家的素質,以至於不會放過眼前真實情況的任何蛛絲馬跡。他並不想顯得已全然意識到了他如此意想不到地享受的殊榮,而是想靠誘使他的客人與他的對話,從而引出一些重要的倫理觀念。這些觀念一旦寫進他打算出版的那本書,不但將使整個人類受到啓蒙,同時也將使他自己流芳百世。我應該補充一點,他那位客人的高壽長年以及他衆所周知的對倫理學的精通,很有可能使他提供出那些觀念。

爲自己的遠見卓識所鼓舞,我們的主人公請那位紳士坐下,他趁機往壁爐裡添了一些木柴,往被扶起的小桌上放了幾瓶啤酒。他飛快地準備好這一切,然後拉過他的椅子與客人面對面坐下,等着他的客人開口。但是,考慮得最周到的計劃往往一開始也容易受挫,那位餐館老闆發現,他的客人一開口就把他弄得狼狽不堪。

“我看你認得我,甭甭。哈!哈!哈!嘿!嘿!嘿!嘻!嘻!嘻!呵!呵!呵!嗚!嗚!嗚!”那魔鬼一說話,便拋開了他剛纔的凝重端莊,咧開大嘴,露出他那口參差不齊的尖牙,把頭往後一仰,令人厭惡地哈哈大笑,引得那條蹲伏在一邊的黑狗也起勁地加入了合唱。那隻斑貓突然改變行徑,在房間最遠的那個角落坐下來尖聲應和。

我們的哲學家沒有笑,他太具有人的屬性,以至他既不會像狗那樣大笑,也不會像貓那樣尖叫,從而暴露出極不雅觀的驚惶。必須承認,他感到了幾分驚訝,因爲他看見客人口袋裡那本書上用白色字母拼成的《天主教禮儀》書名,在短短几秒鐘裡既改變了顏色又改變了字義,在原來書名的位置,《罪犯名目》幾個紅色的大字赫然醒目。這一驚,使甭甭在答話時露出了一種本來不應該有的窘態。

“喲,先生,”哲學家說,“喲,先生,老實說,我以爲你是——當我說——魔……也就是說我認爲——我想象——我有一種模糊的——一種非常模糊的想法——我不勝榮幸——”

“哦!呀!是的!很好!”魔鬼打斷他的話頭,“別說了,我明白是怎麼回事。”說着,他摘下那副綠色眼鏡,用袖口仔細地擦了擦鏡片,然後把眼鏡放進了口袋。

如果說那本會自動變書名的書剛纔讓甭甭有幾分驚訝,那現在這副能讓自己觀看的眼鏡則使甭甭大吃了一驚。因爲當他懷着強烈的好奇心,擡眼想覈實一下他客人眼睛的顏色時,他發現它們既不是他所猜想的黑色,也不是他可能想象到的灰色;既不是褐色也不是藍色;既不是黃色也不是紅色,更不是紫色、白色或綠色;不是天空能呈現的任何顏色,不是地上能看到的任何顏色,也不是水下能發現的任何顏色。簡而言之,甭甭不但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客人壓根兒沒有眼睛,也未能發現它們曾經存在過的任何跡象。我不得不說,在那本來應該長眼睛的地方,只有一塊平平展展的皮肉。

剋制自己不對如此奇異的一種現象追根究底,不是這位形而上學家的天性,而他的客人也馬上給予了既不失尊嚴又令人滿意的答覆。

“眼睛!我親愛的甭甭,你是說眼睛?哦!呀!我明白了。是那些荒謬的書,嗯?那些流行的書使你對我的容貌留下了錯誤的印象。眼睛!不錯。皮埃爾·甭甭,眼睛好好地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你會說該在頭上?對,在一條腸蟲的頭上。這些眼睛對你來說同樣也必不可少,不過我將使你信服,我的眼光比你的敏銳。那兒有一隻貓,我看見它在牆角,一隻漂亮的貓!你看看它!好好看!現在告訴我,甭甭,你是否看見了思想,我是說它的思想,那些正在它心裡產生的想法和念頭?這就是了!你看不見。它正以爲我們在讚美它尾巴的長度和思想的深刻。它剛纔斷定,我是個最傑出的牧師,而你是個最多餘的形而上學家。這下你明白我並非又盲又瞎,只是對我所從事的一項職業而言,你所說的那種眼睛僅僅是一種累贅,任何時候都可能被一根烤叉或一柄草耙戳破。但我承認,那種眼睛對你來說是必需的。盡力使用它們吧,甭甭,我的眼睛就是靈魂。”

客人說完這番話,便自己動手倒桌上的酒喝,併爲甭甭斟了滿滿一杯,還讓他隨便喝,就當在自己家裡一樣。

“你這本書寫得真不錯,皮埃爾,”當甭甭遵照客人的吩咐喝乾那杯酒之後,來訪者老練地拍着我們這位朋友的肩膀,重新提起了話頭,“我以名譽擔保,你這本書挺不錯。這是一部令我稱心如意的著作。不過我認爲章節的安排還可以調整一下,你的許多見解都讓我想起亞里士多德。那位哲學家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就像喜歡他可怕的壞脾氣一樣,喜歡他鑄造錯誤的精湛技巧。在他的全部著作中只有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而我爲那個真理給予他提示,純粹是出於對他糊塗觀念的同情。我想,皮埃爾·甭甭,你一定知道我所說的是哪一個神聖的真理。”

“不能說我——”

“完全正確!原來正是我告訴亞里士多德,人們通過打噴嚏從鼻孔排除多餘的思想。”

“這——嗝——毫無疑問是事實。”這位形而上學家一邊說,一邊爲自己又斟了杯酒,然後把他的鼻菸盒遞到客人手上。

“還有柏拉圖,”客人恰如其分地謝絕了鼻菸盒及其暗示的恭維,“還有柏拉圖,他是我以前最喜歡的朋友。你認識柏拉圖嗎,甭甭?哦,不,請務必恕我冒昧。有一天他在雅典碰見我,就在帕提儂神廟,他告訴我他正爲一個概念而苦惱。我叫寫下oυoυsεsτωαυλos這句話。他說他會照辦,說完就回家去了,而我則動身去金字塔。但我的良心譴責我說了真話,即便是爲了幫助朋友。於是我匆匆趕回雅典,來到那位哲學家的椅子後面,當時他正在寫‘αυλos’這個詞。我用手

指頭輕輕一彈,把字母λ翻轉過來。所以那句話現在還印作‘oυoυsεsτωαυγos’,而你知道,這正是他的形而上學的根本原理。”

“你去過羅馬嗎?”那位餐館老闆問,這時他已喝完第二瓶啤酒,並從碗櫃取出好幾瓶香柏爾坦紅葡萄酒。

“只去過一次,甭甭先生,一次。那是在——”那魔鬼彷彿是在背誦一本書裡的某個章節,“那是在爲期五年的無政府狀態時期,當時共和國失去了所有的官員,除了由平民推選的保民官,再沒有任何地方行政長官,那些保民官是在沒有任何行政權威的情況下非法選舉的。當時,甭甭先生,我只在那個時候去過羅馬,所以我根本不熟悉它的哲學。”

“你怎麼看——嗝——你怎麼看伊壁鳩魯?”

“我怎麼看誰?”魔鬼驚問道,“你不至於要找伊壁鳩魯的碴兒吧?我怎麼看伊壁鳩魯?你是在說我,先生!我就是伊壁鳩魯。我就是那位寫下被第歐根尼·拉爾修紀念的三百篇論文的哲學家。”

“撒謊!”那位形而上學家說,因爲他此時已有了三分醉意。

“很好!很好,先生!的確很好,先生。”那魔鬼顯然受寵若驚。

“撒謊!”那餐館老闆固執地重複道,“撒——嗝——撒謊!”

“好啦,好啦!隨你怎麼吧。”魔鬼心平氣和地說。甭甭贏了這一場辯論,他認爲自己有責任喝完第二瓶香柏爾坦紅葡萄酒。

“如我所說,”來訪者重提話頭,“正如我剛纔所說,你這本書裡有一些非常奇特的見解。譬如,你那番關於靈魂的胡扯到底是什麼意思?請告訴我,甭甭先生,何爲靈魂?”

“靈——嗝——魂嘛,”那位形而上學家一邊說,一邊查閱他的手稿,“毋庸置疑是——”

“不對,先生!”

“不容置疑是——”

“不對,先生!”

“不可置疑是——”

“不對,先生!”

“顯而易見是——”

“不對,先生!”

“無可爭辯是——”

“不對,先生!”

“嗝——”

“不對,先生!”

“那毫無疑問是一個——”

“不對,先生!靈魂不是那種東西。”(此時,那位哲學家對客人怒目而視,並趁機當場喝乾了他的第三瓶香柏爾坦紅葡萄酒。)

“那麼——嗝——請告訴我,先生——那——那到底是什麼?”

“那既不是這兒也不是那兒,甭甭先生,”魔鬼若有所思地回答,“我已經品嚐過——那就是說,我已經認識一些很壞的靈魂,也有一些——相當不錯的靈魂。”他說到這兒,咂了咂嘴巴,不知不覺地用手摁住口袋裡那本書,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

他繼續道:“克拉提諾斯的靈魂,還算過得去;阿里斯托芬的,有獨特風味;柏拉圖,味道精美,不是你那個柏拉圖,而是喜劇詩人柏拉圖,你那個柏拉圖說不定會倒刻耳柏洛斯的胃口——哈哈!接下來讓我想想!還有奈維烏斯、安德羅尼庫斯、普勞圖斯和泰倫提烏斯。然後是盧齊利烏斯、卡圖盧斯、納索和昆圖斯·賀拉提烏斯·弗拉庫斯。親愛的昆提!正如他爲我唱歌取樂時我所稱呼他一樣,當時我正興致勃勃把他叉在一柄肉叉上烘烤。可必須得給這些羅馬人加點兒調料。一個肥胖的希臘人抵得上一打羅馬人,而且希臘人可以保鮮,那些奎裡忒斯人則不行。讓我們來嚐嚐你的索泰爾納白葡萄酒吧。”

這時,甭甭早已拿定主意對任何事都保持鎮靜,他儘量按客人的要求擺出酒瓶。他突然覺得屋裡有一種像在搖尾巴的奇怪聲音。儘管這對客人相當失禮,可這位哲學家顧不上了,他毫不掩飾地踢了狗一腳,叫它保持肅靜。

客人繼續說道:“我發現賀拉斯嚐起來很像亞里士多德,你知道我喜歡不同的風味。我一直沒法區分泰倫提烏斯和米南德。納索真讓我吃驚,他實際上是僞裝的尼卡德。維吉爾很有一股忒奧克里託斯的味道。馬爾提阿利斯總讓我想到阿爾基洛科斯,而蒂圖斯·李維烏斯其實就是波利比奧斯,不過如此。”

“嗝!”甭甭應答。

客人繼續:“但若是我有個嗜好,甭甭先生,若是我有個嗜好,那就是哲學家。不過,我告訴你,先生,並非每一個魔——我是說,並非每一個紳士都懂得如何挑選哲學家。高個兒不好,要是剝得不小心,最棒的高個兒也會發臭,如果稍有擦傷的話。”

“剝!”

“我的意思是從屍體中取出來。”

“那你認爲——嗝——認爲醫生怎麼樣?”

“別提醫生!——呸!呸!”(魔鬼一陣激烈地乾嘔)“我只嘗過一個醫生——那個卑鄙的希波克拉底!有一股阿魏膠味——呸!呸!呸!我在冥河洗他時患了重感冒,他終究讓我染上了霍亂。”

“這個——嗝——卑鄙小人!”甭甭罵道,“這個——嗝——藥箱裡掉出來的怪胎!”哲學家流下了一滴眼淚。

“畢竟,”客人繼續說,“畢竟,假如一個魔——假如一位紳士想要活下去,他必須具有兩種以上的才能。對我們來說,一張胖臉就是善於外交的證明。”

“爲什麼那樣?”

“因爲我們的給養常常都非常短缺。你肯定知道,在我們那種炎熱的地方,要讓一個靈魂活上兩三個小時常常都是不可能的;而靈魂一死,除非馬上醃製(可醃製的靈魂並不好吃),就會——有味兒——你明白,嗯?所以當按常規程序向我們交付靈魂,我們通常焦慮的就是防腐問題。”

“嗝——嗝——我的上帝!那你們怎麼處理?”

這時,頭頂上那盞鐵燈開始更劇烈地搖晃,那魔鬼驚得幾乎跳離座位;隨着一聲輕輕的嘆息,他又恢復了鎮靜,只是低聲對我們的主人公說:“我告訴你,皮埃爾·甭甭,我們千萬不能再用上帝這個字眼來詛咒。”

主人又喝下一滿杯葡萄酒,以此來表示他充分的理解和完全的默許。客人繼續道:“實際上有好幾種處理方法。我們中的大多數忍飢挨餓,有一些則靠醃製品充飢,至於我嘛,我購買活在肉體中的靈魂,我發現這樣能充分保鮮。”

“可那肉體!嗝!——那肉體!”

“肉體,肉體,嘿,肉體怎麼啦?哦!呀!我明白了,告訴你,先生,這種買賣對肉體毫無影響。我已經做過無數次那樣的買賣,賣方從未感到過任何不便。那些人中有該隱,有寧錄,有尼祿,有加里古拉,有狄奧尼修斯,有庇西特拉圖,還有——還有其他許多人,他們都絕不知道在他們的後半生有一個靈魂是怎麼回事;可是,先生,這些人都曾爲社會增光添彩。那現在爲什麼不能有你我都知道的A先生呢?他難道不依然心智健全,體格無恙?他現在寫的諷刺詩難道不更尖刻?他現在的推理演繹難道不更機敏?他——但我們先不說這個!我皮夾子裡有他的契約。”

他說着,掏出一隻紅色的皮夾,從裡邊抽出一沓票據。甭甭瞥見一些票據上有馬基——馬薩——羅伯斯庇爾的字樣,還有加里古拉、喬治、伊麗莎白等名字。

魔鬼從那沓票據中挑出一張窄窄的羊皮紙,高聲念道:“考慮到某項不必說明的精神基金,並作爲一千金路易的報償,現年一歲零一月的我,謹將我被稱作靈魂的影子所具有的權利、稱號及其附屬物,轉讓給本契約持有者。(簽名)A……”

“一個聰明的傢伙,”魔鬼說,“但他和你一樣,甭甭先生,弄錯了什麼是靈魂。說靈魂是影子!靈魂是影子!哈!哈!哈!嘿!嘿!嘿!嘻!嘻!嘻!只消想想一份燴影子!”

“只消想想——嗝!——一份燴影子!”我們的主人公大聲重複道,他的才智因魔鬼的深奧而受到了啓發。

“只消想想一份——嗝!——燴影子!真是的,呸!——嗝——哼!如果我是那樣一個——嗝!——笨蛋就好啦!我的靈魂,先生——哼!”

“你的靈魂,甭甭先生?”

“對,先生——嗝!——我的靈魂就——”

“就怎麼樣,先生?”

“不是影子,呸!”

“你的意思是說——”

“對,先生,我的靈魂就——嗝!——哼!——是的,先生。”

“你該不會是想說——”

“我的靈魂——嗝!——尤其適合——嗝!——適合做——”

“什麼,先生?”

“清燉肉。”

“哈!”

“蛋奶酥。”

“是嗎?”

“煎肉丁。”

“這不假!”

“葷雜燴和烤肉塊,看看吧,我的好夥計!我可以把它賣給你——嗝!——出個價吧。”那哲學家說到這兒,拍了拍魔鬼的背。

“我簡直沒想到這種事。”魔鬼一邊平靜地說,一邊從座位上站起身來。那位形而上學家兩眼盯着他。

“我現在給養足夠。”魔鬼說。

“嗝!——嗯?”

“手頭又沒有現金。”

“什麼?”

“再說,我不想這麼沒有禮貌地——”

“先生!”

“乘人之危——”

“嗝!”

“利用你眼下斯文掃地、令人作嘔的處境。”

那位來訪者說到這兒,便鞠躬退出,以一種很難準確描寫的風度,但以一個非常協調的動作朝“那個傢伙”扔過去一隻酒瓶,從天花板上垂下的那根細鏈被打斷,那位形而上學家被掉下的鐵燈盞砸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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