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的餘暉從她的身後打過來,葉和歡的視線平視着軍襯簡單的圓形鈕釦,卻不敢擡起來去看眼前的這個男人。
就像她自己承認的,他是個很好的長輩,一開始就是她‘不知所謂’將這種關係攪亂了。
“如果我還有做錯的地方,您也可以指出來,我一定改正。”她繼續道。
鬱仲驍沒有答話。
周遭的草坪裡傳來清脆的蟲鳴,葉和歡手握緊那串鑰匙,有些輕的聲音:“您有事就去忙吧,我先上去了小姨父。邾”
話畢,葉和歡徑直轉身上樓,從頭到尾她都回避着鬱仲驍的眼睛。
直到進了屋合上門,葉和歡緊繃的神經才鬆懈下來犍。
她沒有開燈,藉着月光走到了窗邊,那輛軍綠色越野車還停在樓下。
葉和歡倏地收回了目光,還將身子掩於窗簾後,生怕被人瞧見自己在偷窺,她的心臟惴惴跳動,不懂鬱仲驍怎麼還沒走,剛纔接電話時,她明明聽到他說‘馬上過去’。
她的腦海裡又出現了鬱仲驍的那雙眼睛,很黑很沉,猶如寂靜的深潭不見底。
當葉和歡再往樓下看去,過了會兒,終於看到鬱仲驍發動車子掉頭離去。
慢慢收回目光,她仰起頭盯着陷入一片黑暗中的天花板,後腦勺輕敲牆壁,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又能想什麼。
——
葉和歡來雲南時考慮到過夜問題,書包裡除了幾張模擬試卷就是換洗的衣物。
趴在餐桌上做了會作業,起身去洗了澡,看着鏡子裡身上睡覺常穿的吊帶背心跟熱褲,她突然覺得不自在,溼漉漉的腳踩着地板出去,拿了乾淨的短t-shirt套上,然後又跑回去收拾被她弄得一塌糊塗的衛生間。
盥洗盆上擺滿了女生用的護膚品,卻連一把剃鬚刀都找不到,然而也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葉和歡一件事。
——這個家已經有了它的女主人。
將洗漱用品歸於原位,葉和歡扯過乾毛巾,擦拭着自己還潮溼的頭髮走出去,正在這時,屋子裡響起鑰匙插進門鎖轉動的聲音,她循聲望過去,看清進來的人愣了愣,一時忘了收回視線。
鬱仲驍注意到屋裡動靜,擡頭望向衛生間位置。
葉和歡迅速轉開頭,目不斜視地走去餐廳,坐回原來的椅子,正好背對着玄關處。
身後響起鑰匙放在鞋櫃上的輕微動靜。
她沒有偏頭去看,拿起了筆,眼睛定在試卷密密麻麻的字上,想要做題目,卻發現自己的大腦裡空蕩蕩的,原先對她來說輕而易舉就能填寫出的單詞,現在卻怎麼也拼不對。
鬱仲驍會回來,完全在葉和歡的意料之外,她以爲憑他穩重的性格,對自己應該還是能避則避。
畢竟熊孩子指不定什麼時候又間歇性發作像口香糖黏上他了。
還是……自己那番話起的作用?
葉和歡用透明膠帶粘着錯別字,心不在焉的動作,一連粘錯兩個單詞,聽到那腳步聲進了書房,她立即放下筆走進廚房。
冰箱裡只有幾瓶純淨水,葉和歡隨手拿了一瓶,當冰冷的液體滑過齒關,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但沒停下來。
她大腦裡揮不去的是那抹松枝綠。
鬱仲驍穿着那件軍襯,敞開的襯衣領口鈕釦,單薄的布料勾勒出男人挺拔的背脊線條以及寬厚結實的肩膀胸膛輪廓,尤其是他的眼神,安靜地投過來,眼底的沉默讓她莫名的心慌。
葉和歡的腸胃不是很好。
在溫哥華那幾年,深夜躺在牀上死去活來地痛過幾次後,她基本不再碰放過冰箱的冷飲,就連冷水也很少喝。
手裡的水瓶突然被拿走,葉和歡心跳一滯,她驀地迴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男人的襯衫和皮帶扣。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怎麼不燒水?”廚房因爲多了個男人顯得逼仄。
葉和歡想出去,但鬱仲驍擋着門口,她別開眼的時候輕聲道:“就口渴了,隨便喝點,不用那麼麻煩。”
這算是今天兩人見面起第一次不是隻有一方說話的交流。
“客廳裡有飲水機。”鬱仲驍高大的身形遮擋了燈光,大片的陰影投在葉和歡的身上,無形中帶給了她壓力,他低緩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邊格外清晰:“晚上睡覺前不要喝冷水,以後記住。”
“嗯。”葉和歡有口無心地應着。
她靠着流理臺,雙手交疊背在身後,熱褲下纖細白皙的雙腿,右腿稍稍彎曲,棉拖鞋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觸着地。
如果把這個場景替換成課堂,那她一定是個開小差的學生。
葉和歡以爲他交代完就會出去,但等了良久都未見鬱仲驍移步,她下意識地擡頭,發現他正低頭在看自己,他漆黑的眼眸在夜晚看上去尤爲明亮,眼底蘊含着她所讀不懂的深意。
光線昏暗的廚房,四道目光相觸,
tang空氣裡流動着某種微妙的情緒。
尖銳的指甲摳進手心肉裡,葉和歡感覺到細微的疼痛,但她發現自己卻不能像之前那樣輕易地轉開眼,呼吸間摻雜了男人獨有的味道,乾燥的菸草味,鬚後水味,還有隱隱的酒味……心臟下一秒彷彿就要從喉嚨裡竄出來。
一陣敲門聲突然響徹整個屋子。
鬱仲驍轉身去開門,葉和歡手撐着流理臺,她的雙腿有些發軟,側頭,窗戶上倒映出一張嬌豔欲滴的紅臉。
……
來敲門的是一對住在樓上的夫婦。
葉和歡已經回到餐廳,拿着筆寫自己的作業,耳朵裡卻不時飄進門口的說話聲。
“我看你家燈亮着,就跟老徐說過來瞧瞧。”說着,女人往屋裡瞧了瞧,問:“小秋還在醫院吧,情況怎麼樣?”
這棟樓裡住的都是跟鬱仲驍同個團軍官的家屬,但韓菁秋來了二十來天,不說沒跟這些性格爽直樸實的軍嫂混熟,反而嫌棄人家穿着打扮老土,寧願關起門來看電視也不肯跟她們多說一句話。
韓菁秋到這裡的第一天就大鬧了一場,砸爛了原先家裡配置的不少傢俱,這也讓大院裡幾乎人人都知道鬱仲驍有個性格驕縱任性的老婆,加上鬱仲驍不太回來,大家見這夫妻倆感情冷淡,待韓菁秋漸漸也沒開始的親近。
因此,在韓菁秋住院時,大院裡也沒誰第一時間跑去看她。
韓菁秋會出車禍,也是因爲跟鬱仲驍鬧,鬱仲驍沒多說直接走人,她哭叫着追出去,結果在橫穿馬路時出的事。
……
那軍嫂忽然向鬱仲驍問起她,葉和歡沒聽到他的回答,倒是軍嫂瞧見她的試卷後道:“你家侄女今年也高考了嗎?我們家巖巖也是,昨晚跟他打電話,還嫌我們浪費他複習的時間。”
“……”
葉和歡沒聽清楚鬱仲驍說了什麼,好像他又沒開口,她坐的位置看不到他此刻臉上的神情。
夫婦倆坐了會兒就起身離開。
防盜門合上,葉和歡感覺到腳步靠近餐廳,她不由攥緊手中的筆,腳步停在餐廳外,片刻後又轉去客廳。
屋子裡的沉默突然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喉嚨也幹得發疼。
葉和歡退開椅子,沒有在客廳看到鬱仲驍,只有書房的燈亮着,她站了會兒,去廚房拿杯子喝水,然而在看見流理臺前的男人時腳步一頓,然後才走進去,環顧了一圈,卻沒有找到杯子。
“小姨父,家裡沒有杯子嗎?”她故作輕鬆地問。
鬱仲驍沒回答,他擡起手拉開了上方的櫥櫃,從裡面拿出一個新杯子遞過來。
“謝謝小姨父。”她伸手去拿,握住杯子,另一邊卻沒鬆開,她稍稍用力,對方還是沒放手的意思。
就像在醫院的樓道里,他伸展着長腿不讓路,那份刻意在這一刻表現得淋漓盡致,她不再以爲還是自己的錯覺。
葉和歡擡頭,憤憤地瞪他,她的眼圈微紅,有種被人耍弄的委屈。
她瞟見旁邊的小盆栽,隨手拔掉那幾株富貴竹,抄起底下那個玻璃盆,將裡面的水盡數潑在了他的軍襯上。
下一瞬,她纖瘦的手腕被牢牢攥住。
葉和歡想要甩開,鬱仲驍猛地一把扯過她,在她反應過來之際,嘴脣上已然多了一股灼熱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