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8章

說過此生只愛陳阿嬌,是我食言,又娶了衛子夫。

阿嬌的母親館陶公主,也就是我的姑姑,在子夫封后的那天衝上殿來,大聲咒罵我負心薄倖、這四個字令我冷笑不已,縱使她的女兒有傾城國之色,又豈能希冀一國之君的情有獨鍾。

她拽住我的衣袖不肯放,咬牙切齒:皇上可還記得當初是誰扶你登上寶座,睥睨天下。我沒有忘記。

正是因爲永遠不會忘,纔不用她在耳邊時常提醒。

是,若沒有阿嬌,我也許永遠都是人微言輕的膠東王。

和與世無爭的母親一起去往封地,終身不再踏入長安。

是姑姑把阿嬌帶到我的面前,她說徹兒,你可喜歡阿嬌?

她穿紅色的衣裳,一雙眼睛裡有與年齡不相稱的傲然。

一一眼便認出她是那日,和我兄長也就是太子劉榮一起騎馬的小女孩,只因劉榮騎術不精落下馬來,那匹我飼養了三年的追風就被人用刀生生刺死。

我猶記得那一天,追風的血染遍馬廄的草,艱難而努力地喘息着。

我忍着眼淚補上最後一刀。

鮮血濺到我的臉上,冰涼的。

擡眼看見阿嬌站在草垛旁,瘦小的手臂抱着一枕草蓆走過來蓋在追風身上。

她小聲的說對不起,被我狠狠地推開。

從那天起我就明白,自己的命也和追風一樣如同草芥。

劉榮喜歡阿嬌,他爲她編絢麗的花環,偷他母親慄姬的項鍊送她。。

我忽然覺得他擁有的東西已經太多了,擡頭,露出天真的笑容,姑姑,我當然喜歡阿嬌姐姐,她長得這麼好看。

等我長大,一定要造一座金子的宮殿給她。

在冷宮呆的太久,看盡宮人白眼終於學會虛與委蛇。

我表現的憨厚虔誠,即便是姑姑那樣聰明的人兒也被瞞了過去,她笑得花枝亂顫,一副正中下懷的樣子。

十分爽快地將阿嬌許配給我。

阿嬌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

她只是看着我,目光泛起一絲鄙夷。

沒過多久慄姬失寵,劉榮被貶爲臨江王,而我被冊立爲太子。

風雲驟變,早已安於現狀的母親露出少許憂慮,她說徹兒,那天的話你是否出自真心?

是虛情假意又如何,重要的是,母親,再也沒有人敢對我們白眼。

唯有阿嬌,我對她仍是恭敬順從。

太子之位得來不易,我雖不知姑姑如何從中周旋,但也瞭解她非善類。

更加竭盡全力討好阿嬌,帶她騎馬,任她長長的指甲摳進我的肉裡。

教她射箭,做她的箭靶,箭擦過額頭血流如注。

母親問起,我說是自己不小心。

爲她做過太多的事,從七歲到十六歲除卻學習禮法騎射,其餘的光陰都給了她。

看看她從刁蠻任性的小女孩成長外表溫婉端莊的少女。

身上不知有多少處爲她受傷留下的疤痕,最深的那一道在後背。

是某次她纏着我非要去郊外打獵,不巧遇到惡狼,她爲救一隻白兔身陷險境。

我從後面抱住她,捱了惡狼一爪,生生撕下一塊血肉。

回來高燒昏迷,母親嚇得哭泣不已,姑姑也是花容失色,唯有她照顧兔子一夜,未曾看我一眼。

彷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宮人都傳我是少年英雄,有這樣捨生忘死護着阿嬌。

姑姑喜上眉梢,更加認定,我會是很好的夫君,寵愛阿嬌一生一世,情比金堅。

只不過,金屋之諾終成泡影。

登基之後,阿嬌如約獲封皇后,我再也不用低聲下氣地討好任何人。

報復似的有意冷落她在新房,以爲第二日她定會暴跳如雷,向皇祖母告我一狀。

可第二日,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她只是不同我說話,而我已不願再去討她歡,逗她笑。

如今更習慣別人煞費苦心地討我恩寵。比如衛子夫。

他是那樣普通的女子,如滿湖盛開的蓮中的一朵。若不是皇姐平陽公主,我也許永遠不會留意。

劉榮去往封地地那一天,阿嬌清晨帶着一方食盒去送他。我知道那裡面裝的是劉榮最愛吃的點心。

阿嬌徹夜未眠,不過是爲了親手做這一盒點心。

宮人眼明心亮,忙道,皇后娘娘心地慈善,定是念及舊日與臨江王的交情纔會去行送別之禮。

是嗎?我眼風凌厲地掃過宮人的面龐,到底只吐出一句,擺架平陽公主府。

天下美人奼紫嫣紅,哪有一支獨秀的道理。皇姐目光流轉,拍下掌。

帷幕排開,一衆舞姬仿若從天而降,長袖蹁躚,秋波脈脈。

我一杯又一杯地喝酒,神色恍惚,碎了酒杯。正要踏過去,一名纖弱的侍女扯住我的衣袖,皇上當心。

不過普通侍婢。難得低眉順目,沉靜如蓮。

我想我只不過是喜歡她在我面前戰戰兢兢的摸樣。

被我捏住下巴才肯微微仰起臉,眼睛始終不敢看我。

藉着酒氣攔腰抱起她,感覺到她的掙扎,但很快就妥協。

滿是酒氣的脣吻上她潔白的頸項,她瑟瑟發抖,手攀上我的脖子。皇上。

她低聲呻吟,恍然一瞬,滿腦鋪滿少年時劉榮爲阿嬌採的野花,豔得耀眼。

越發摟緊懷中的女子,好像當年偷來阿嬌的花環般用力撕裂。

滿園花朵都盛放,清晨露珠傾灑。

我擡手拂去子夫眼角的淚,你可願隨朕入宮?

一雙鳳目盛滿訝異與驚喜,我揚起嘴角。

普天之下沒有哪個女子可以拒絕我,沒有。

消息一經傳開,百官諫言不絕於耳。

我冷笑,不過是從皇上那調來一一侍婢罷了,各位愛卿又何必小題大做。

風頭暫時壓下,卻被一干蠢奴聽了去,對子夫橫眉冷眼。

她開始做些雜事,擦掃守殿夜提燈。再去椒房殿,阿嬌仍是冷淡疏離的模樣。臘月天氣,房內溫暖如春。

宮人遞上我最愛的茶,十分知趣地退下去。剩下我和阿嬌。

她的釵鬆了,髮髻傾斜。

我伸出手卻探到她的鼻息炙熱,面頰潮紅。立刻宣了太醫才知道她感染風寒。

熬夜引致內火,加上體虛血貧,很自然急火攻心。一發不可收拾。我扼住她的手腕,情緒跌宕,最後淡然鬆開。笑道,阿嬌,若是劉榮知道你如此不愛惜身體爲他做那一盒的點心的話,不知是吃不吃得下去。我拂袖而去,出了宮門見到子夫,她提一盞宮燈站在細雨裡。

單薄如柳絮。

我握住她冰涼的手指,放在脣邊。親一記,呵一口氣。問她,冷嗎?

她雙目盛滿眼淚,奴婢不冷。

我笑,攬她入懷。未央宮暖帳春香,內心卻始終寒涼如雪。

黎明前她悄然離去,腳步踏碎一襲碧草。

不是不知道這樣着實讓她委屈,始終未下決心給她名分不是因爲她出身貧寒,也不是懼怕百官不滿。

我想大概心裡有一塊隱秘,始終不忍摧殘。午後,皇祖母宣我去長樂宮商議有關匈奴屢屢進犯一事。出來路過大殿,看見阿嬌失足踹翻子夫前面一盆涼水。

子夫跪在地上,連聲求饒。

阿嬌伸手扶起她,凝視半響,厲聲斥責四下,徐公公,她早已是皇上的人,你有幾顆腦袋膽敢如此對待她?

目光凜冽,好似真心護她憐她,半點虛情假意也無。我從她手中接過子夫,笑意深濃,子夫即是有幸得到皇后憐惜,擇日便冊封子夫爲夫人。皇后以爲如何?甚好。

她看定我,拖着一副病容,神情仍是倨傲。只是很久以後憶起,方纔明白,我失去她,便是從這一刻起。匈奴頻頻進犯,自高祖以來一直採取和親之策。

上次在長樂宮,皇祖母雖未明言,但我已聽出她言下之意,無非是依照祖規,遠嫁平陽公主到荒蠻之地,以保大漢數十年太平盛世。

一國之安,需用弱質女子來護,大漢天威何在。

我劉徹寧可戰死疆場,也不願成爲史書上讓人鄙

夷的一筆。

是那樣拂袖而去,戰事一觸即發,也不敢有半點鬆懈。用兵部署,徵選將領,儲備糧草。幾夜無法閤眼,行兵佈陣,步步不敢怠慢。每每困極醒來身上披着一方子夫爲我披上的袍,手邊是子夫親手暖了一遍遍的蔘湯。

入口及暖入心肺。有一度,甚至想不起阿嬌。皇姐自幼與我一起學習騎射,男兒般血性剛烈。

她一身戰袍跪在我面前,請求一同出戰。

我自然不允,勸了好久,她都不肯起身。是子夫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她帶一名少年到我面前,那樣稚氣的一張臉,卻能拉弓射程百里之外。

且箭無虛發,又狠又準。他叫衛青,是臣妾的弟弟。

子夫話音剛落,少年已經跪在面前,皇上恩准衛青帶公主出征匈奴。子夫握緊他的手,青兒,務必凱旋而歸。莫負聖望。他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派出四路大軍,包括驍騎將軍李廣帶領的一萬人馬,竟然只有衛青一人勝利歸來。子夫喜極而泣,我設宴犒賞,恩准衛青留在未央宮與子夫姐弟團圓。

喝至酩酊大醉,恍惚間闖進椒房殿。阿嬌已經睡熟,我在她身邊躺下。

扯開她的衣衫,狠狠扼住她的手腕,阿嬌,今天朕真的很開心,可是爲什麼看見你,朕所有的開心都蕩然無存?

你爲何不來,爲何?

是嫉妒子夫,嫉嫉妒朕給他的恩寵?

我一字字混合着酒氣噴在她臉上。

她睜開眼睛看着我,目光似有寒冰凝結,皇上,你多慮了。

臣妾只不過是身體不適。是嗎?我用力扳過她的臉。

深深地吻下去,然,她睜開眼睛看着我,我終於放開她,笑得十分肆意,阿嬌,你會後悔的。在沒有去過椒房殿。

子夫不多問一句話,也不多說一個字。

她是那樣乖巧順從的女子,像平凡的妻子一樣照顧我的起居,無需我花心思取悅親哄,將心思全然付與國事。衛青立下戰功,子夫地位更加顯貴。

不久,衛青再次出征匈奴,兇險異常。我問子夫,假如衛青有所不測,她當如何?。

衛青爲國捐軀,實乃衛家之福。她答得十分乖巧,我挑起她的下巴,含義莫名地笑,哦,你真的這樣想嗎?

其實,那日你是故意讓阿嬌踢翻水盆,你也知道朕一定會幫你,對不對?皇上......她驚恐地跪下去,聲音顫抖,不用害怕,既然朕當時沒有揭穿你,現在也不會。

只是子夫,女子還是不要太自作聰明纔好。她叩首,臣妾謹記。

其實我並沒有責備她的意思,從小我就親眼看見劉榮的母親如何爭寵,如如何費盡思量,籠絡朝中大臣,穩固地位,甚至只差一步,她的兒子就將是今日大漢的天子。子夫如此不過是常人所爲。

不像阿嬌,她什麼都不爭,什麼都不搶。

是因爲從此小姑姑爲她準備的已經夠多夠好,如今她所得的也是別人幾世難修的榮寵。她的生辰,我送一粒南海明珠。

她不過淡淡地掃了一眼,第二年在錦盒中積滿灰塵。

送給子夫的,不過是一枚普通的翡翠,她戴到今日,仍鮮綠如初。我終於放棄自己的誓言,即便是當真造一座金子宮殿給她又如何,心不在此,對她而言,不過是牢籠罷了。

因此我更加親近子夫,喜歡她眼底的驚喜,喜歡她如獲至寶的神情,喜歡她溫柔如水,鳳眼如絲。

不久,衛青大勝而歸。子夫有孕,朝中大喜。而椒房殿已落滿塵埃。

是阿嬌近身侍女急急來通傳,喚我去見她。她臉色蒼白,卻始終不肯叫御醫診治。

是那樣虛弱的一張臉,她說你走,我不要見你。不要......話未說完已經倒在我懷中,氣若游絲。

身下開始涌出大量腥紅的血。

鮮豔而粘稠,好像我們曾經有過的年少時光。一併流逝。太醫診脈神色大變,哆嗦着跌跪在地上。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阿嬌有過我的骨肉,可是沒有了。

我用力捏緊一襲被染紅的裙襬,死死纏繞,如刺在喉無法吐息。

翌日,太醫親自送來湯藥。

是怎麼沒有的?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蒼老猶如風中作響的枝丫。

太醫似有顧忌,半響才道,恐怕皇后娘娘心力不足。

我猛然怔住,力不足尤可說,心若不足......我竟不敢再往下想。

只覺全身麻軟,無法動彈。阿嬌,你是否真的愛上劉榮,愛到如此不遺餘力,就連朕的親生孩兒也忍心捨棄。好,很好!阿嬌,也許你與我本就是孽緣,如今,你終於給了我勇氣,親手斬斷。阿嬌身子漸好,只是面色越發蒼白。

我叮囑侍女好生照顧皇后,她想對我說什麼,終於被阿嬌凜冽的眼神截斷。

皇上公務繁忙,阿嬌已無大礙,不敢再讓皇上費心。

寥寥數語,冷漠疏離。

我若再坐下去,反而是不識趣了。匈奴戰事再度告捷,衛青少年英雄深得我心。

子夫大腹便便出來迎接大軍,城樓上,風聲呼嘯,她握着我的手放在她肚子上,腹中胎兒頻頻攢動。

我內心暗涌,反覆摩挲。

是突然下決心,若子夫誕下龍子,便封爲太子。子夫難產的那一夜,有人在椒房殿發現一隻下了“蠱”的人偶,背後白色布匹寫着子夫的生辰八字,一根根尖細的長針插在上面,甚是陰毒。

有人認出上面一根根銀針上綁着的紅色絲線,與阿嬌的一件綢袍如出一轍,證據確鑿。

廷尉官附在耳旁提醒我,此罪當誅。外面雷電交加,阿嬌站在我面前。

就像多年前,姑姑牽着她到我面前一樣。

傲然神情,永不示弱的眼神。

我屏退四下,拉她進內堂。

對宮人前來報喜聲也是置若罔聞。

反而是阿嬌擠出一抹慘淡的笑容,恭喜皇上,喜得麟兒。

阿嬌,我沉聲喚她,眉目深鎖,你爲什麼不求我?只要你開口,只要你否認......你會信嗎?她淡淡地打斷,一雙眼睛大而空靈,看定我,淚水滿溢,卻始終沒有落下一滴。我是母親用來穩固她的地位用來和你做交易的籌碼,你會在乎一枚棋子的生死嗎?

她淡淡地笑開,一身紅衣更加奪目。

她盈盈跪下去,巫蠱一事,阿嬌無話可說。心無聲地撕裂,我怔怔地在她面前,卻始終無法伸手。自登記以來,先有皇祖母萬般刁難,外戚掌權,將我架空,形如傀儡。

後來皇祖母仙逝,我韜光養晦,竭盡籌謀,方爲自己徵得一方支持。

再也不願有一個聲音在耳畔提醒,我不過是靠女人登上皇位。只能下決心,廢掉阿嬌,從此再無金屋藏嬌的誓言,所有年少的單純美好,一併崩塌。阿嬌的裙襬拖起一地塵埃,我始終不敢看她的背影。

聽見椒房殿某處灌進瑟瑟寒風,輕易便吹入胸膛。皇后失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

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一紙詔書寫了又寫,終於化作寥寥數字。阿嬌搬進長門宮,子夫母憑子貴,晉封皇后。普天同慶。沒有人在提到阿嬌,只有姑姑一日又一日地擋在我的玉攆前面,求我去見阿嬌一面。

是那樣倔強,咬牙,視而不見。我沒想過阿嬌會這樣死去,她還那樣年輕,正是一朵花開得最好的時候。

她怎麼會死。怎麼能死?宮人前來通傳時,我雙手顫抖得說不出一個字。

趕不及見她最後一面,姑姑哭得死去活來,她嘶吼着告訴我,,皇上,阿嬌臨死之前喊着徹兒,是徹兒啊,皇上。我怔忡落淚,但仍不信,怎麼可能?我不知如何回宮,也不知眼前所見是否是幻覺。爲何,我腦海浮現的始終都是十六歲那年,爲討好阿嬌而扎的一隻花燈,她拎着燈,笑的那麼美,那麼美。美得好像很快就會消失一樣。

這些年她再也沒有那樣笑過,一次也沒有。我以爲我不愛阿嬌,可是阿嬌死了,我才知道我已經不能再愛。我更加傾盡心力於國事,廣納良才,悉心納諫。

皇位坐得越久越寂寞,聽多了三呼萬歲,看慣了順從嘴臉,無端想念阿嬌那張倨傲的臉。她是那樣喜怒不形於色的女

子,我始終不明白,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有術士告訴我,求以仙名,得得以飛昇,便能與阿嬌再見。

我不屑爲仙,只是抱着一絲希冀,築建章宮,鑿太液池,修仙山,造飛閣。她終於出現。她是樂師李延年的妹妹,跳極美的舞,眉目流轉間都是阿嬌的影子。

彷彿她從雲中來,周身全無煙火之氣。

我伸出手,她便握住。

彷彿是上天給我重新來過的機會。無數次,我細細看她睡顏,把頭埋在她的髮絲間,深深呼吸,嘴吐出的字,只是阿嬌,阿嬌。椒房殿似乎自阿嬌住過後就宛如冷宮,如今的子夫也是一樣。

我的心和身都在建章宮,一心一意恩寵有加。

起初她和子夫一樣順從乖巧,後來她越發像阿嬌,尤其不說話的時候。

一次半夜醒來,看見她側身臥在身邊,伸手輕撫我的時候,聲音哀怨悲傷。

她問,皇上,阿嬌是誰?你這麼愛她。我假寐,轉身。心已經疼到麻木。子夫母憑子貴,衛青又爲官多年,朝中勢力不可小覷,於是又封了李夫人的兄長爲將軍。可惜他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打了敗仗不說,甚至棄城而逃。李夫人憂心成疾,一病不起。

她說身爲人婦,容貌不修,裝飾不整,不足以見君父,如今蓬頭垢面,實在不敢相見。

如此,我再也沒有看過她的臉。

是立春那日,甦醒,隔着簾帳露出笑容。

她說皇上,就讓我帶着阿嬌皇后的面容,留在你的心裡。冰涼的身體自我懷中後滑落,彷彿也有一處破落成荒,再無春色

再不近女色,滿目脂粉都如錦灰。我不知是否要徹底失去,纔會毫無顧忌,縱橫捭闔。

更加勤勉國事,啓用市井文才,朝野清明。又令衛青出征,收復河朔之地,走白羊,樓煩王,築朔方城。

解除百年來匈奴對大漢的威脅。衛青再封長平侯。大漢之尊,延傳天下。

西域使臣紛紛來朝,進貢的珍奇中有一顆雪蓮。

被置於冰中保存,使我有緣得見這天山奇珍。

只不過我的手指還未碰到它的枝蔓,便已凋謝。

轟然間,想起阿嬌。這麼多年過去,我始終還未曾忘記她的眉眼。年歲老去,身體萎靡,心更加不堪一擊。遂請來江湖術士爲我招來阿嬌的魂魄。她的衣裳宛如被身體撐起,她的眉眼似在濃煙中被細細勾勒。我展露笑顏,賞賜術士萬千錢財。朝中無不勸諫,此乃無稽之談。我何嘗不知,只是一意執迷。匈奴一滅,江山穩固,登高一呼,天下百應。只是身邊沒有她,無法讓她看見如今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面對劉榮待她的好,只能遠遠捏緊拳頭的少年。心頭有這樣一根刺,始終不能忘懷。城樓寒風凜冽,我終於倒下去,從未虛弱如此。術士推測,宮中恐有人做法要取我性命。我全然不信。

Www_тт kΛn_¢O

直到如今被分派到洗衣房,曾經阿嬌的貼身奴婢,冒死闖入未央宮那一塊絲綢給我看。上面寫着我的名字,筆跡,認出是子夫的。侍婢淚如雨下,跪在榻邊,請,陛下爲陳皇后雪盡沉冤。一夜落雪,我伸手想要扶起侍婢,她卻先一步用釵插進自己的胸膛。

她說今生無怨,有如陳皇后如此待她親厚的主子,又說她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生命再無眷念。

摸到她的血,粘稠熾熱。眼睛酸澀發脹,無法言語。一夜未眠,細細整理思緒。又喚出當初爲阿嬌診斷的太醫。可惜,真相來得這麼晚。我握住從子夫的寢宮搜出那一截人偶,針刺入肌膚。扼住子夫的頸項,她的臉變得那樣陌生陰鬱,是那樣咬牙切齒地道,劉徹,我很早很早就想要你死。目光陰毒,一張臉因仇恨而變得扭曲。

她笑得開懷,用巫蠱來詛咒,不也是當年陛下親手教給我。

爲了使阿嬌皇后對你低頭,你讓我在木偶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陛下好狠的心。是,多年來我苦苦嚥下的真相。

是最爲癡迷的時候,無法忍受阿嬌的冷漠疏離,終於出此下策。

只是她不肯求我,哪怕是死,她從未低過頭,從不喚我一聲夫君。朕給了你這麼多,你卻還是想要置她於死地?

子夫,如果不是你讓太醫暗示朕阿嬌根本不想留下朕的骨肉,朕是不會那樣對她的,不會......子夫露出狡黠而淒涼的笑容,重點是皇上相信了,不是嗎?

冰涼話語猶如利刃直刺胸膛。內廷軍擁上來的時候,我疲憊的擺擺手,讓她走!子夫最終趁亂攜太子逃離。

椒房殿,燈火盡滅。衛子夫曾是未央宮的神話,一介賤民,榮登皇后之位。數十年來,獲盡恩寵。

她卻還是不滿足。衛青薨,子夫在朝中再無靠山。畏罪逃跑之後,不僅不知悔改,反而帶着太子一起策劃謀反。

爲擴充兵源,她竟想到釋放牢中囚徒,長安大亂。

最不能容忍是他們母子勾結外邦,與胡族騎兵共謀漢室江山。

那場戰爭耗盡百姓精財,血流遍野。屍橫滿地,一片狼藉。子夫最終落網,不知是否太久沒有如此端詳她的模樣,蒼老與怨毒爬滿雙眼。

我竟認不出,她是否當初那個受寵若驚,瑟瑟發抖的單薄女子。

WWW● ttkan● ¢ O

隔着硝煙戰場,隔着前塵往事,她終於有站在我面前。

歲月無聲輕擦,我與她竟都有了白髮。

我伸出手,她冷冷躲開。還想要什麼,子夫,我早知道你是野心勃勃的女子,但是沒有想到你會想要我的命。

假如你肯安分守己天下始終都是你兒子的,你還有何不滿?她挑起嘴角,笑得悽楚怨毒。陛下自以爲給了我夠多。

但是陛下可知道這些年,子夫最想要的是什麼?

也許陛下知道,只是給不了。

就用別的東西來代替,皇后的頭銜,甚至大汗的江山。可是這些對一個女子來說,這又算什麼?!她流下眼淚,不願再說,眼中昔日星火都成灰燼。

椒房殿中,再無脂粉香,再無長袖舞。我抱膝坐在阿嬌曾睡過的牀邊,想起侍女那日聲淚俱下的言語。

她與阿嬌主僕十年,知冷知熱。

她告訴我,幼年時,姑姑就因阿嬌身非男子,自己又在無所出十分厭棄阿嬌。自小非打即罵。

知道她的美麗在七歲時初見端倪,姑姑方纔起了心思,利用女兒的幸福,換取一世榮華。

阿嬌一直以爲我與她母親一樣,只是利用她,登上皇位。

很多個夜裡,她伏在侍婢懷中哭泣。

那一盒點心,原是她做來賀我壽辰,卻被我誤會,言語中傷,不肯解釋。

發燒昏迷那晚,是因前夜熬了許久的蔘湯,看見子夫親自餵我喝湯。

她信了姑姑的話,是我薄倖,當年親許的諾言,不過是權宜之計。阿嬌是那樣沉靜淡然的女子。

自幼被母親嫌棄,命運由人擺佈。少年時養成乖戾的脾性,用一副冷漠的表情掩飾內心的熾熱。

從不知何爭取,也不屑哭喊委屈。只會在我偶爾去椒房殿時點燃暖爐,時時備着我最愛的茶。

懷有我的骨肉,不肯宣太醫,想要給我驚喜。

失去孩子,心緒終於潰敗。

她越發待我冷清無言。

被冤入冷宮,不肯解釋一句,不肯向我低頭。

如孩童般執拗倔強,她以爲我寵愛的十年會是一生一世。

直到她心如冷灰,長門冷清,寂寞成冢。至死她隻字未提,愛我。子夫最終自盡而亡,太子被賜死。

甚至她身邊的每一個人,最終都死在我的一紙詔書下。我終於嚐到恨的滋味,滲入骨血,無法斷絕。或許,我更恨自己。椒房殿再無新主,在我死前,所有後宮的嬪妃都先我一步入館。

包括新冊封的太子的母親,那個和我有着一樣野心的女人,寧可用她自己的死來換兒子的皇位。

所有曾經親厚的人都被我親手殺死,所有曾經絢爛過的煙花都被親手覆滅。孤獨一寸一寸食心破骨。宮人攙扶着我到椒房殿,點了所有的宮燈。阿嬌的衣飾被懸掛在牆壁上。恍惚間,她回首,淡淡地看我一眼。

然後漸漸氤氳消失。

我感覺身體重重沉下去,耳邊宮人的呼喚聲,越來越遠,直至沉寂。

(本章完)

第691章第261章第690章第856章第800章第2189章第1770章第1347章第1173章第26章第832章第161章第2056章第198章第780章第1410章第1873章第864章第1402章第1849章第338章第1481章第1746章第1304章第1681章第827章第721章第1119章第1608章第1794章第1596章第469章第142章第1580章第232章第249章第1738章第1536章第618章第406章第1273章第1130章第1774章第931章第338章第1195章第658章第486章第1000章第27章第1265章第1757章第1795章第1161章第538章第2165章第1834章第1026章第465章第1949章第1419章第194章第2149章第1722章第851章第1423章第669章第90章第1028章第2157章第337章第905章第1608章第785章第1594章第1244章第2042章第61章第117章第645章第1735章第147章第1294章第967章第1676章第1528章第1705章第940章第1040章第666章第535章第1771章第504章第2167章第35章第212章第1061章第1781章第382章第1904章
第691章第261章第690章第856章第800章第2189章第1770章第1347章第1173章第26章第832章第161章第2056章第198章第780章第1410章第1873章第864章第1402章第1849章第338章第1481章第1746章第1304章第1681章第827章第721章第1119章第1608章第1794章第1596章第469章第142章第1580章第232章第249章第1738章第1536章第618章第406章第1273章第1130章第1774章第931章第338章第1195章第658章第486章第1000章第27章第1265章第1757章第1795章第1161章第538章第2165章第1834章第1026章第465章第1949章第1419章第194章第2149章第1722章第851章第1423章第669章第90章第1028章第2157章第337章第905章第1608章第785章第1594章第1244章第2042章第61章第117章第645章第1735章第147章第1294章第967章第1676章第1528章第1705章第940章第1040章第666章第535章第1771章第504章第2167章第35章第212章第1061章第1781章第382章第190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