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人生怎麼變化,會變心的人,一定不是我。
這是一個真相。
但,但凡真相往往都淹沒在時間的長河裡,會被我們遺忘,覆蓋上一層層被稱爲虛假的、神秘的、不可信任的色彩,就像所謂神學和這個世界,我們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它們。
也包括信仰。
道、佛、基督,這些信仰,其實遠沒有神話故事裡的那麼無所不能。而早在它們之前,地球上就已經誕生出各種各樣的文明。
就像早在基督誕生前的六世紀時,希臘商人、哲學家、執政官梭倫來到古埃及首府塞易斯城,膜拜當時舉世聞名的奈特女神廟,女神基座上篆刻着這樣一句話,“我是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一切,任何肉身凡胎尚未能揭下我的布罩。”
和所有神一樣,奈特女神無疑很自大,她把自己形容成橫古的宇宙,布罩下的,便是永遠不會爲人認可的、接受的、永恆的真相。
但即便她比基督再早其實也只是一個時期內的人類神祗,或者說,產物。
而這個世界在人類統治之前,早已存在,那些大多人都已忘記的文明,學者們喜歡以“洪水滅世前”來形容,就像北京周口店附近的,早在三萬年前死在這裡的古人類,其中竟然會有歐洲的男人、美拉尼西亞熱帶的女人和一個極北之地的少女;再如美國的內華達州,學者在一塊石頭上發現的腳印,那是來自兩百萬年前……
幾十萬年前就已出現並毀滅的尼安德特人;還有記錄下地球變遷的古埃及人、蘇美爾人、巴比倫人、古印度人、描繪盤古的古中國人……太多了。
信仰也是一樣,漫長的歲月裡,人類隨着腳步信仰過太多不同的事物了。最初是大地始母,然後是宇宙樹,接下來是聖樹林,後來變成了神仙與魔鬼的三界爭霸,其後又信仰了宇宙蛇,神鳥,狼和狗,會變化的神、魔、人,神馬,獨角獸……
信仰也好、歷史也好、人言更是如此,在永恆的宇宙裡,這一切,都不會是真相。
真相,是會被埋在時間的沙海里,任由有緣、無緣的人走在其上,又遠遠錯過的東西。
真相,是除了真相自己,沒有人發現,也沒有人找到的沒有顏色的石頭,八風不動、暮暮沉沉,這個世界需要它來承載不爲人知的真相,但卻沒有賦予給它與之對應的幸福。
勸君更盡一杯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弄懂了世界、人生,真不像是個好事。難怪古人總說,【糊塗是福】。
可有些事,即便會痛,還是值得慶幸能擁有通透的心。
至少,讓我還有能力,把不幸,遠離我唯一愛的那個人。
人生如夢,說到底只是一件小事。能看到我愛的人幸福,我認爲的大事,便做完了。
天下,如果用來遊走,可以從三歲一直走到死也走不完;人生,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足以囫圇一生。
別去瞎琢磨真相了。真相是琢磨不透的。是知其然,不知其所然。
張危樓,真的像是一棟搖搖欲墜的危樓,無論我在不在其上,遇到,總會無法停止的慌張。
你以未婚妻的身份出席在陳鑄年的身邊,笑容裡,是不露絲毫不同的高雅。我打量着你,發現我們真的是像極了一對陌生人。……或許,該把【像極了】三個字去掉更恰當。
我心裡在笑。我從來都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無論是陌生的人,還是重要的人。
那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裡的事,我一輩子也做不出來,也不會做。
“表哥、表嫂,你們好,我叫童謠,是逝水學長的同班同學。”童謠見到來人是陳逝水的親哥哥,態度一下子就變了,極其重視。至於我,分分鐘就被忘在了腦後。
而所有人聽到童謠的話後,都撲哧哧的笑了出來,一直嚴肅的陳爸這時嘴角再次有了笑容,但不再是畫出來一樣的安靜的,是會輕微抖動着的,呵呵,呵呵;陳媽歡喜的拍着手,一雙眼睛在自己兒子陳逝水的身上打量個沒完,全是又驕傲又歡喜的神色;陳鑄年兩個人則是相視而笑,眼神裡全是那種外人無法明瞭的默契;就連我身邊的白冰清,她這般教養細膩,不會造次的女孩,這時也伏在我的肩頭,叮鈴叮鈴的仿似鈴鐺樣的笑了出來;我嘴角掛着微笑,我本來覺得這樣子的笑容已經足夠應付場面了,但這時看着大家的表現,發現我的笑容太容易被看出虛假來,於是,也跟着合羣的笑起來,先是嘿嘿着,然後呵呵,最後哈哈笑了出來。
白冰清在我的笑聲裡悄然的挽住了我的胳膊,“你笑起來,真好看。”
我……
“是嗎?我還以爲是賊難看的呢,從小到大,我的朋友們,都是這樣和我說的。”我回到了微笑中,回答她,“可是,我還是想要笑,就算因此而成了全天下最難看的人,我還是想笑。我想笑到人生的最後一秒,笑着——死去。”
“恩,你一定會幸福的笑下去的,我相信你。”白冰清柔柔的對我說着,像是某種暗示的表白。
只是我現在的心情,辜負了白冰清的心意。
“我指的笑容,和幸福無關的。”我搖搖頭,笑了這許多年,我對笑容的認識,早已太多的層次。
就像是許多喜劇片那樣,最深刻殘忍的人生,全都藏在了那一聲聲無厘頭的笑聲裡。
“咳!咳!”對面坐着的陳媽看見白冰清對我的舉動,不笑了,匆忙的咳嗽了兩聲,並用眼神皺眉暗示她,停止眼下這種不得體的舉動。
白冰清小小的吐了下舌頭,鬆開了挽着我手臂的雙手。
但所有的人,也因此全都看到了我和白冰清發生的這一幕。
你的眼睛在這個時候眨了一下,那極快閉合的瞬間,一道利劍一樣的目光刺在了我的眼珠子上。眼睛上傳出一瞬辛辣的疼,我強忍着。不懂。不懂爲什麼你會這樣看我。但已不能問了。沒法問了。
陳鑄年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嘴角冷下來,極富深意的盯了我一眼,只是一瞬間的事兒,然後便把目光看回童謠的身上,嘴角也再次浮出笑容,調侃着問她,“哦,童謠你好。不過我有點奇怪,逝水不是你的同班同學麼?怎麼又稱呼成了學長呢?他究竟是你的同班同學,還是學長呀?”陳鑄年的問話又惹來的成片的笑聲。
童謠也發現了自己的語病,整張臉都因此紅透了,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嘟囔着誰也聽不清的解釋。
其實陳鑄年已經算極客氣的在調侃童謠了。童謠最大的語病,哪裡是這裡,而是她的那一聲“表哥表嫂”,泄露了她想和陳逝水成爲一家人的心思。
所有人也都是因爲這個纔有了第一場大笑。只是此時在場的都是極通人情世故或與人爲善的人,所以纔沒人去說破她。
童謠站着扭捏了幾番,見大家總是笑着,沒人解圍,也不好意思繼續撐下去,只好狠狠瞪了我一眼,像是我做錯了一樣的,介紹起我來,“他是我的表哥白小瘋,不是我帶他來的,是,是逝水學長邀請他來的。真的。”
至於這麼嫌棄我麼?我無奈的搖頭笑起來,隨之笑聲裡站直身子,像陳鑄年和你點頭。
“哦?你就是白小瘋?”陳鑄年眼睛在這一刻微眯起來,像是有近視的人在仔細的打量人的模樣。但我知道,他不是近視,他是遠視,站在泰山那麼高的地方,在藐視着我。
沒人會因爲被藐視而高興的。我也一樣。
只是,我的人生,永遠不是任何場景裡的主角。所以,我不想太搶戲,讓我一個龍套角色沾污了主角的風采。
我默然的點點頭,選擇對他藐視我的目光視而不見。
其實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被人藐視的多了,心,也就淡然的多了。
可是陳鑄年卻顯然不想就這麼饒過我,他再次開口,“你之前寄給危樓的信,我也看了。想聽聽我的感覺嗎?”
“不知所謂嗎?”我笑了笑,但自覺也不在乎他的點評,便說道,“還真有點好奇,請賜教。”
陳鑄年看着我,一字一字的頓着說道,“狗。屁。不。通。”
原本歡樂的空間因爲他的一句話瞬間冷了下來,所有人都失去了笑容。氣氛,在這一刻陡然變得緊張。
“是嘛。”我低下頭,點點頭,嘴角的笑正在一點一點的減少,與胸膛裡涌起的那團怒火斗爭着,犧牲着。最後,笑容勝了。
我嘴角沒有丟失了笑容。
“謝謝你,我會努力的。”我目不轉睛的看着陳鑄年,眼神裡表達着我對他的不服氣。我的脾氣其實也是十分倔強的,我只是大多時候都十分的懶,在衡量過爭鬥前後的得失與我的人生後,大多會選擇不去爭,因爲划不來。但若真較真起來,這世上,可能真的不存在讓我畏懼的人。但無論未來是否會有讓我畏懼的人,但陳鑄年,顯然不夠格。所以,我的回答,也藏着含沙射影。
但這種含沙射影沒能繼續下去,就被我自己給掐滅了,像是七傷拳那般,用自己的傷,撲滅了自己的氣焰。在我目光看到你目光裡流露出來的緊張、對陳鑄年的在意後,我忽然意識到,這樣的爭論,十分索然無味。
“對不起。是我少不更事,那封狗屁不通的信,是我酒後寫的,所以裝滿了一個酒鬼的胡言亂語。我沒想到,這樣亂七八糟的東西,會給您帶來了煩擾。再次對不起。但請您相信,我和張危樓,早已沒有關係了。”我道歉了。不道歉又能怎麼樣呢?就算按着民主票選,這場關於幸福的投票,對面有兩個人,我只有一個人,那理所當然的,應該是她們擁有幸福。
許多選擇,都無關偉大。當然,因此也就沒有了醜陋。
陳鑄年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這麼說,一下子,我們彼此間都沉默了下去。
你盯着我,眼神裡仍然是我熟悉的嘲笑與瞧不起,宛如在看着一個懦夫。
我沒有用目光去對視你,自然也不會去無聊發出爭論。只是,我真的是一個懦夫嗎?
我的勇敢,夠讓你幸福。這還不夠嗎?
不是每一種勇敢,都是用傷害別人來表達的。希望你能看清它。但我想你看不清了。
“這是怎麼回事?突然間的,實在讓人莫名其妙。”陳逝水站起來打破了沉默,他指着飯菜說道,“都快坐下吧,再不吃飯菜,可就只剩下冷飯冷湯了。那些個****啊,我可不懂,但我聽人說,這種事情,怎麼會有對錯呢?”
陳鑄年坐下來,突然在陳逝水最後的話聲裡擡起頭,看着他,目光顯露出凝重的疑惑,他把這樣子的目光看向了父母,發現父母的目光不置一詞。
是對陳逝水的說法沒意見嗎?還是,一種縱容呢?
我也早已在陳逝水的勸說下坐了下來,同樣的,我也注意到了陳逝水這個說法裡藏着的那抹並不好的、但耐人尋味的意思。
我忽然有一種吃到鴻門宴的感覺。
難道我與張危樓的這場偶遇,並非只是一次偶然,而是有心人的別有心機?
可他們圖的是什麼呢?
啊——答案,或許顯而易見了。
只是,爲什麼總是我?我只是一個世間無關痛癢的小人物,跑龍套的,爲什麼總要讓我捲入這種善惡難辨的是非中去呢?
“喝點酒吧,今天會是個盛大重要的日子,會因爲沒有酒而黯然失色的。”陳鑄年皺着的眉頭鬆了下來,似乎是有了自己的辦法,他與張危樓對視一眼,露出一個讓她安心就好的笑容,然後轉過頭來,對所有人說。當然,最主要是對傭人說。
傭人見到包括陳爸陳媽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意見,也沒有多耽擱,不久後便取來了兩瓶事先已經在冰桶裡備好的紅酒,顯然是陳鑄年先前交代好,早在準備着的。
陳鑄年拿起酒,親自打開,在傭人幫助下,往高腳杯中爲父母各倒了一杯,而後爲張危樓倒了一杯,之後就象徵性的給旁人示意了下,由着傭人爲所有人倒滿了酒。
我看着酒杯中在燈光下泛着晶瑩翠紅光澤的紅酒,察覺到可能會是某種很名貴的紅酒。但別說此時我早已戒酒,就是戒酒之前,我對酒水也沒什麼研究。必定,研究酒水可不是**絲辦得到的本事,許多酒,貴如黃金。
但紅酒嘛,相對簡單些,而有錢人的紅酒,其實也都總差不多,即便不是拉菲也是差不多的,世界十大酒莊裡的紅酒。差別只是年份不同,有可能是04的,96的,82的,甚至六七十年代的。
越早的越貴。但至於好不好喝嘛……
別問我,我可喝不起這種東西。
而在眼下,就算面前的紅酒是那種名貴的,我也實在沒心情去品位它。因爲它可不是爲了慶祝我的事才被打開的。
但多少一丁點喝古老紅酒的常識我還是知道的,比如這老酒開瓶不能馬上去喝,要等,等一個空氣裡產生的自發酵過程,我絕不懂的化學作用,然後,口感纔會好。
但這種常識顯然在這種層次的家宴上是用不上的,因爲身爲主人的他們早已把這些都計算了進去。瞧,陳媽第一口便喝了下去,一臉的滿足。
有錢人喜歡品位紅酒,就像是窮人喜歡吃肉一樣,都是一種吃喝的享受。只是享受的東西不同罷了。
“來,我敬大家一杯。這杯酒後,我有一個驚喜的消息要告訴給大家。”陳鑄年提起酒杯向大家邀杯。
我聽着他的話心頭就已炸出一滴冷汗。但凡有人說宣佈什麼他的驚喜時,其實大多都是對其他人的驚嚇。
我和其他人一起端起酒杯,所有人表情各異的拿着它,但卻每一人的都喝下了它。
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一個人喝不喝下這杯酒,代表不了什麼,更阻止不了那些要發生的事情。
我其實不想喝這杯酒。不是因爲別的,主要是我戒酒了。可這杯酒卻讓我沒辦法輕易放下,因爲裡面盛着的,是有關張危樓的幸福。儘管陳鑄年還沒說驚喜的內容,但我又不是個傻子,在場的沒有一個人是傻子,所以,都知道他想說什麼。
我喝下了它。我不是和尚、不是道士,不會去修禪,也不會煉什麼金丹。我沒有清規戒律需要守。我是因爲情才戒酒的。此時,爲了情,爲了我渴望她幸福的心,自然也願意破了自己的戒。
許多付出就是這樣,對自己無論意義如何重大、付出怎樣甘冽。但在旁人看來,其實無足輕重。
錢不錢的比喻就不做了,有點叔。我現在只想嬸嬸的活下去。
“爸,媽,弟弟,妹妹,還有所有人,我要向你們宣佈的是,我和張危樓準備結婚了。請爸媽通知親友,還有許多結婚需要忙的事,我和張危樓都不懂,也煩請二老多費心。”陳鑄年說着,拉起了身旁張危樓的手。張危樓略顯驚訝的看着他,然後,如釋重負的笑了。
是命運嗎?讓我見證了屬於張危樓的幸福。
這樣子的命運,真是造化弄人。但我卻不得不真心的感謝它,感謝它讓我見到了她的幸福,讓我的心路,能夠完整。
“我不同意!”但好事多磨,命運多舛,人生,永遠不會按着人們期望的那樣走下去。不僅僅是我,別人的人生也一樣。陳爸的一句話,就像一道天塹,橫恆在陳鑄年和張危樓之間。
“爲什麼!我和張危樓是相愛的,我們的愛情已經歷過許多風雨,這不是一場稚嫩的愛情!並且,她的家族也並不比我們家小多少,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是門當戶對的。爲什麼你還要反對呢?我的父親,難道,你就這麼憎恨我得到幸福,憎恨您的兒子,擁有幸福嗎!”陳鑄年的話句句發自肺腑,我聽得出,這根本不是一時即興的辯解,是早已存在於心底的吶喊,是呼喚,是渴望。
只要是愛情,誰付出的感情不是極真誠、極炙熱的呢?我看着陳鑄年的眼神,張危樓望着他的眼神。不自禁的想起自己對她的情感。與她他相比,我的愛情,又有哪裡不一樣呢?
直到這一刻,我才真實的認識到,像張危樓那種豐富的人生裡,會遭遇的愛情絕不是我的人生這樣的一次愛情,她會遇到不同人投來的愛情,而這些愛情,都是愛情,就算愛着的人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不是愛,可愛情終究是愛情。我和他愛她的心沒有不同,也因此都是真實的。
可一個女人不能許給兩個男人。這和一個男人不能娶兩個女人爲妻一樣。
愛情因爲這樣而有了必須去做的比較,不僅僅有關是否默契,還有太多太多人生軌跡裡的東西。哪個與她重疊的更多,無疑,哪個他的愛情便會讓她獲得的更多。而她,自然也會迴應的更多。
只付出而沒有收穫的愛泉,終究有流乾的一天。
只有交互付出,循環不止的愛泉,纔是做得到永遠的愛戀。
“鑄年,你怎麼變得這麼不聽話。小時候,你可是最聽父母話的。”陳媽開口了,沒有回答陳鑄年的請求,只是勸說。
陳鑄年笑起來,冷冷的笑起來,他說,“是!我是聽話,從小到大,我從來沒做過讓你們失望的事情!小時候你們讓我不出去玩,看書,我做!上學了,你們讓我考第一,我做!早戀了,你們說要以學業爲重,拿錢幫我分手,我哭了,也認了!出了校門,你們說我學校裡學的那些個知識全沒有用,我想做的專業,是會窮死一點沒有出息的行業,讓我回來幫你們忙家族裡的生意,我也做了!你們讓我學英語,學日語,學韓語,學法語,學德語,學各種各樣的語言,各種各樣的生意經,我都學了,也都照做了!我把我的一切能選擇的,全都給你們選擇光了!就剩下婚姻!就剩下愛情!就剩下這個會一輩子陪着我的人,我想自己選擇,我想找一個自己喜歡的,自己愛的,你們,爲什麼就不肯呢?就不讓呢?!聽你們的,聽你們的!你們要我聽到什麼時候?你們爲什麼不生一個機器人出來,設定好程序,讓它們去繁衍你們想要的後代子孫!”
“夠了!逆子!逆子!你簡直就是個逆子!”陳爸狠狠的拍在桌子上,酒杯摔了出去,摔得粉碎,餐盤在桌布上被扯亂了,歪七扭八的倒在一起,傭人們在簌簌發抖,陳爸隨後一手捂着心臟,眉頭皺在一起,臉上開始出汗,越來越多。陳媽慌忙指着一個傭人取來了藥,幫着給陳爸吃了。
空氣在這一刻充滿了被撕亂的感覺。每個人都戰慄着、迷茫着、不知所措着。
慢慢的,陳爸的臉色又恢復了過來,身體也不再繃緊的顫抖着,空氣也彷彿隨着他鬆緩下來的肌肉,平靜了下來。
儘管仍然叫人膽戰心驚,但,就像是戰火間的平靜,讓人有了得以喘息的呼吸。
我看着這樣的場面,看着沉浸在痛苦裡再不吭一聲的陳鑄年,忽然有種感覺,他說的一切都是對的,他纔是張危樓的真命天子。
他是王子,你是公主。王子與公主纔是真正幸福的一對。
像是青蛙王子的故事,我這樣的人總是樂觀的把故事的重點看反了。那裡面的結局是王子與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不是公主與青蛙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落難的王子就算變成青蛙,可他的真實依舊是個王子,而不是青蛙;但青蛙只是青蛙,數以萬計,永遠,青蛙也不會變成王子。
灰姑娘或許可以用一隻水晶鞋變成王子心儀的公主。
但一隻青蛙是不可能也有這樣一雙屬於它的水晶鞋的。青蛙只能咬着一隻木棍,死皮賴臉的貼在天鵝的腳下看風景,但它不能發出一丁點聲響,否則只要它敢一張嘴,就會刷一下的,從九天之上,跌落回萬丈下的大地。“砰”的那樣一聲後,四分五裂,化作一地噁心的血、五臟、殘肢斷臂。
青蛙能變成王子的機率是萬中無一的,我,也只是一隻青蛙。
“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看。我祝福你們。我真誠的希望,你們可以幸福。幸福一輩子。”我端起酒杯,向陳鑄年和你送出祝福,紅酒在其後被我一飲而盡,那種澀澀的味道,難忘。
“收起你的虛僞!白小瘋,你這種人,不配祝福我的幸福。”你突然的開口了,在之前即便那樣子激烈的爭論裡,你也沒有出聲,可現在,你開口了。
“我只是在祝福……這樣,也錯了嗎?”我看着你,真的很不懂,既然塵世的價值觀對你那麼重要,那你爲什麼,還在當初認識我呢?
你早知道的,我就是這個樣子,窮不窮的,有沒有出息的,都不是今日才變成的樣子。
就因爲我窮,所以我真誠的祝福你幸福的心就成了虛僞了嗎?
又或者認爲,我現在該大聲謾罵,該去和陳鑄年爭,然後大打出手,打個頭破血流,之後,你再來判定我的出局,這樣,纔是你認爲的,我應該是這樣子的——真實嗎?
對不起,那不是我的真實。
我轉頭看向童謠,如果真實的我是那樣子的,我現在,就不可能喜歡上童謠了。
“如果真的祝福我,今天你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沒有你,今天的我,會幸福的多。”你瞪着我說,我懂你說的,就像我一直都知道你所說的那些話一樣。
我看着你對我的憤恨,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我拼命的忍了那麼多,認了那麼多,苦了那麼多,笑了那麼多,所爲的,還不只是簡單純粹的,我愛的你可以幸福。即便我只是個過客,也希望能是你人生一偶裡的一道溫暖。
可現在……
“……好吧,既然你讓我走,那我就走好了。”我站起來,歉意的對所有人笑了笑,就要離開這個讓我的心一直一直不停的在痛的地方。
“不要走!”童謠喊住了我,她看着你,問你,“小瘋他做錯什麼了?你這樣一直的傷害他幹什麼?我知道你,你和……”
“你又是來這裡幹什麼的。這是一場家宴,你只是陳逝水的一個同學,呆了這麼久,還沒呆夠嗎?現在,這裡討論的一切,都是陳家的事,是家事。你,有什麼理由在這裡開口說話。”你的嘴巴厲害起來向來不饒人,對童謠也是一樣,你冷笑一聲,“怎麼?以爲陳逝水請你吃了一頓飯,你就是他的女朋友了?別做夢了。告訴你!陳逝水他,早就已經有女朋友了。”
“你!……什麼?!”童謠被你打斷了話,本是氣壞了的,可正當她想反駁的時候,卻發現,你早已把她擊潰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逝水……逝水學長,你,真的,真的有女朋友了嗎?”童謠把一雙無以復加的震驚的眸子瞧向陳逝水,我看不到那眸子裡是否蘊含着淚、蘊含着苦、蘊含着委屈、蘊含着不甘心,我只看得到童謠的背,她背對着我,只有遮擋住了她的一切的長髮漆黑的呼應着我,一條一條,一絲一絲,密不透風,看不見一切她所面對的,也看不見光。
陳逝水皺着眉頭把目光從你的身上落下,落在童謠的眼中。陳逝水沉默着,似乎他很清楚,那些話,真說出來了,會給面前的這個女孩,帶來怎樣巨大的傷害。
只是,命運若認準了要炸開的事,誰也阻攔不了。
“水水,人家起來晚了。你不會怪人家吧?”一個女孩穿着應該是陳逝水的大襯衫,極隨意的出現在了餐廳裡。
一切,都不再需要言語去解釋了。
“你們!你們太過分了!”童謠痛哭着從椅子上跳起,兩隻手都捂着臉,不管不顧的向着餐廳外衝去。
我被這樣的她嚇壞了,全然無需自主的抓住了她,不肯讓這樣子的她消失在我的視線。我太怕她的傷心、她的危險、她的不幸福……太怕,太怕了。
“我們一起走吧。”我對童謠說。
“滾!你給我滾開!你這個混蛋!全世界最壞的人就是你了!你爲什麼要來!你爲什麼要認識陳逝水!你爲什麼認識她!你爲什麼認識我!你爲什麼不去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童謠掙脫開我,跑了出去。
我不可能讓這樣子的她一個人的。我緊隨其後往餐廳外衝去。
“不要走!”可白冰清,她在這樣的時候,從身後抱住了我。她的渾身都是抖着的,咚咚咚咚,比心跳還要厲害的抖動,那麼令人擔心的抖着,摟着我。
我的力量足以掙脫開她。
可,我的力量,不能也不會去傷害她。
我,只好停下了腳步。
“冰清,童謠她是一個人,天已經黑了,這裡這麼偏僻,我不放心她一個人。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支持我。”我轉過頭,看不清撲在我背上的白冰清,此時有着怎樣一張表情的臉。
但,我知道一定是極易碎的那種表情的臉。
白冰清永遠是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她的心底,似乎盛着和我一種樣子的善良。什麼苦,都往肚子裡咽。
“我支持你,都支持你。我這就去開車,陪你送她回家。好嗎?”白冰清聲音悽楚的問我。
我,怎麼有辦法拒絕她的這樣的提議。何況,就算我真的一個人去追又有什麼辦法,天晚了,沒了公交,這種城郊的地方,打出租車是十分難的。若是遇上黑車……
我不敢去想任何樣子的她的意外,我怕,太怕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與她的安好相比,我的愛情有再多的委屈、遺憾,也實在算不了什麼。
“不許!清清,我不許你這麼胡鬧!”陳媽開口了,不同意這種事情發生。
是啊,過來人把一切都看得多了,所以,也就沒了那麼多的不知所措,也因此沒了那麼多的感動。一切,都不過是基於現實層面的衡量,制衡,平衡,等等一切亂七八糟相近的形容詞,如此罷了。
“去吧。”但陳逝水還沒那麼老,所以,胸膛裡也還有着年輕人的情感,年輕人的是非觀。他看着我,複雜的說着,“今晚,招待不週。”
僅僅是招待不週嗎?
“沒關係。”我搖搖頭,我已經懂了他爲什麼會找我來。只是,我沒有按着他認爲的戲碼去上演那樣的一出鬧劇。
爭婚?
那種鬧劇多是女孩子幻想出來用以讓自己緩解心底的不甘心的。
如我這般沉穩的人,在沒有深刻的想明白結婚是爲什麼和以後的人生時,是不可能走入婚姻的殿堂的。
我對自己的婚姻懷着怎樣神聖不可侵犯的心思,就對別人的婚姻,也懷着怎樣神聖不該被侵犯的心思。
“能認識你我很高興,真的。但,我不想與你再有第二次的見面。可以嗎?”陳鑄年看着我,如此說着。
其實他已經算對我很客氣的,張危樓的身份如今可是他的未婚妻。他能夠用這樣的態度冷靜的與我交談,已經足夠說明他的胸襟並不狹隘。這,讓我更加放心把你交給他。
當然,也談不上交給不交給的。我只是個跑龍套的罷了。
“謝謝。我會的。最後,我十分真心的祝福你,祝福你們,能夠幸福、甜蜜、白頭偕老。”我說完這句話,簡單和陳爸陳媽告別。
白冰清,終是做了一次叛逆女孩,舍了乖乖女的身份,陪着我,追上了童謠。
我的人生,似乎總能遇到對我全無圖謀,只是單純的關心着我,希望我能生活好的朋友。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生來註定的。但我真的真的十分的感恩。
關心我的人,關心我的那些安慰的話。你們炙熱的情感,永遠是我的夜空裡那一顆顆明亮的星辰,是陪伴我最真誠的朋友。
謝謝,真的謝謝你們。苦短人生裡,能和你們一起活在我人生的痕跡中,真的感動,真的感恩。
“謝謝你,冰清。”我由心底的說着我言語無法表達的感謝。
白冰清抹去了眼角涌出的淚,問我,“會不會覺得我很笨?只是第一次見到你,就和你一見鍾情。”
我坐在副座裡,有些驚奇的轉過頭看向她,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話,可是,我想,我該這樣回答。
“的確不算聰明。”我說。
白冰清沒有去惱怒我的話,反而很開心的笑了起來,在她淚痕未乾的臉上,笑出我此生也無法忘懷的風情,她轉過頭認真的看着我的眼睛,用這樣的表情對我說,“可是,我喜歡這樣子的笨。”
我又一次的被她的純潔感染的無話可說。
車,沉默的行駛在夜晚的公路上。童謠的身形就在剛剛走出別墅區的地方。
“童謠,上來吧!就算你怎樣討厭我都好,別和自己的身體置氣。太晚了,也太遠了,身體吃不消的。上來吧,算我求你了,好嗎?”我是那種從來不說求字的人,每一次說,都讓我十分十分的不舒服。但在愛情裡,沒辦法不用到它。
童謠吵了幾句,終究還是讓我如釋重負的坐上了車。
夜晚的公路十分安靜。車裡也是安靜的。童謠上了車後便不再說一句話,只是默默的哭着。
我這時也無話可說。能說什麼呢?我最不會安慰人了。從後望鏡裡看着坐在後面的童謠,一個人在暗影裡流着淚。我想去安慰,卻找不到言辭。
而且,我有一種感覺,她根本不想要我的安慰。我的一切,她似乎已經都覺得煩了。不想要了。
白冰清認真的開着車,不說話,像是正在和公路博弈。但我知道,她的半個心神,都在我這裡,我的任何一個舉動,都會招惹出她的變化。
我,也不敢招惹她的任何變化。夜晚行駛的車,奔馳着,與各種看不見的危險擦身而過着,我不能因爲我的一時任性,釀成某種悲劇。
“我要分開十年。如果,你還堅持要完成與我的承諾的話,我要消失十年。”童謠忽然開口了。也說出了一句我完全想象不到的話。
車內的氣氛更加融於了夜色,漆黑、冰冷、失去光澤。
“……你要去哪?”我沉默了許久,問她。
“不知道。但十年後,你一定能夠找到我的,只要你想。”童謠說。
“……是嗎?可以再多考慮一下嗎?或者過了今晚再說,或者多過幾天再說。”我問她,或者,是在請求她。
“不要!我現在太討厭你了,我沒辦法和你再呆在一起。今晚我就收拾行李,你,別回來,懂嗎?”童謠已經認準了這個決定,並且已準備好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我,還可以再說出什麼呢?
“好吧。只要你決定了,我都成全。”
這一夜,一別,人生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