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宸拖着行李,沿着蓮花池東路向西漫無目的地徒步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在哪裡,但他相信,偌大的一個京城,不可能沒有自己棲身之地。
他在路邊一家麪店停下來,要了一碗麪。他用竹筷挑起碗裡一根根扁平而潤滑的麪條,就像是面對一條條供他選擇的道路,不敢確定哪條是好。
目前有兩個地方可以收留自己,一是到柳絮飛的朋友王老師那裡做文字校對,二是做一名保安員。
文字校對最適合自己幹,但他不想去。因爲柳絮飛夫人劉茜的因素在擋道。
想來想去,認爲解決吃住,是目前面臨的頭等大事。他決定先去當一名保安。打算一邊幹,一邊謀劃下一個崗位。
吃好面,懷宸來到人行道邊,先找一條長椅坐下來,然後給泰然保安服務公司招聘辦打電話。
“先生,你好!這裡是泰然保安服務公司。我能幫你什麼忙嗎?”是一名女子接電話。
“你好,我姓懷。前段時間到貴公司面試過。不知貴公司是否還招保安?”
“招啊!”女子說話很客氣。“本公司每天都在招人呢!”
“原來給我留下那所學校的保安崗位還有嗎?”
“早就沒了。”女子又道:“但還有適合你的崗位,只是工資少一些。”
“沒關係。只要有崗上就行。”
“先生什麼時候可以入職?”
“現在就可以。”懷宸接着問:“在哪裡上班呢?”
“太平橋街道那邊。”女子又問:“先生現在哪裡?”
“北京西站。”
“你坐公交到六裡橋地鐵東站C出口,我安排人在哪裡接你。”
“好。我馬上就過去。”
百度搜索,從北京西站到六裡橋東很近,全程才一點四公里。
十五分鐘後,懷宸來到六裡橋東站C出口。
等了十多分鐘,沒見有人來接,懷宸打電話問情況,那女子說,接他的人已經在路上,稍等。
再過十分鐘,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姍姍而來。
一見到懷宸,漂亮女子先是一愣,然後欣喜道:“我叫廖芳,大哥就是懷宸嗎?”
“對。”懷宸直接道:“我是來做保安的。”
“剛纔有點事,來遲了。對不起大哥!”廖芳歉意道
“沒事。”懷宸客氣地補充一句:“麻煩美女了。”
廖芳歡快地領着懷宸,沿着太平橋路往南,直走三百多米遠後,向左拐,走進一條小巷,來到一個紅牆院子裡。
院子四周都是平房,一排木質欄杆把院子一分爲二。左邊是保安分隊,右邊是一家快遞公司。
保安分隊這邊,一棵高大的洋槐樹聳立在中間,寬大的樹冠幾乎覆蓋着分隊的整個院子。
分隊辦公室門前,置放一個大魚缸。魚缸裡餵養六條足有八寸長的鯉魚。那鯉魚是金、黃、紅三色,十分亮眼。也許是天氣太冷的緣故,那些魚靜靜地貼在池底,像是在獲取大地的溫暖。
廖芳把懷宸帶進辦公室,一位長相與廖芳相差不大的帥男熱情地與懷宸握手。“歡迎加入泰然保安公司。”
懷宸斷定,廖芳與這男子,應該是兄妹關係。
廖芳熱情地給懷宸端來一杯熱茶。
這茶,懷宸不用看,只聞其香,就知道是一杯毛尖茶。
懷宸頓時有一種見到了親人的感覺。自己的家鄉就是盛產這種茶葉。好茶跟有心人是有感情的。
男子看了懷宸身份證後,二話不說,就叫廖芳給懷宸發放一套全新保安服裝。
“入職體檢錶帶來了沒有?”男子問。
“還沒有體驗呢!”懷宸如實回答。
“沒關係。先上一兩天班,再抽時間去體檢。”男子面色溫和。“但公司有規定,每一位新來的保安,都必須體檢。”
“明天就去。”懷宸應道。
“好。”男子又問:“今天可以上班嗎?”
“可以。”
“想上夜班還是白天班?”
“聽由老闆安排。”
“你年紀大了,還是上白天班吧。”男子建議。
“好吧!”懷宸接受。
男子又道:“白天班,月工資一千八百元,比夜班少兩百元。”
“沒關係。”懷宸早有了解,沒什麼意見。
話雖然這麼說,但懷宸並不是真想長時間當一名保安。因爲工資太少,一年下來不花用一分錢,也就只有兩萬元收入。這對於上有老下有小的懷宸來說,糊自己的口,不至於餓死還可以,但要養家,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鐘,鋪好牀吃飯好,有人帶你到蓮花池公園實習。”男子說罷,又指着懷宸腳上的運動鞋說:“公司規定,每一名保安員上班穿的鞋,必須是黑色反幫皮鞋。下班後,到外面買一雙。”
男子交代好後,廖芳抱來棉被等牀上用品,領着懷宸來到職工宿舍鋪牀。
說是宿舍,其實是一條過道。
過道上擺放着八張雙層牀,光線陰暗。煙味、汗味、狐臊味充斥着整個空間。牀頭,牆角,到處堆滿着各類雜物。
廖芳把墊單、棉被、枕頭等一一擺放在牀上。看她那樣子,還要親手給面前這位素昧平生的男人鋪牀。
“我來。”
懷宸趕忙上前,正想自己動手,但一看這些牀上用品,那骯髒的斑點是一塊接着一塊,不由得涌出一陣噁心。心說:這樣的棉被、墊單和枕頭,蓋在身上,墊於體下,枕着頭顱,一晚上只能做惡夢,叫人難以入眠。
“我帶有棉被,可以用自己的鋪睡嗎?”懷宸徵求廖芳。
“原來大哥是一位愛乾淨的人。”廖芳微笑盯着他,又道:“給你開綠燈吧!你是唯一的。但記住了,如果上面有人來檢查,要換上統一棉被來應付。”
“到時提前說一聲就是了。”懷宸能理解應付差事。
鋪好牀,廖芳接着帶懷宸看食堂、衛生間和洗澡的地方。
食堂不大,就在一間狹長的房間裡,裡面堆滿大米、麪粉、土豆、紅白蘿蔔、白菜等。衛生間和洗澡間就在辦公室背後。
衛生間還算乾淨,洗澡間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有熱水。
這裡的基本生活條件,要比剛離職的那家保潔公司好得多。最少是衛生條件要好幾倍。
廖芳領着懷宸在分隊裡走了一遭後,又隨他來到宿舍的牀邊,笑眯眯地問:“身份證上是你的真實年齡嗎?”
“那還有假?”懷宸疑惑的盯着美女,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問問而已。”女子說罷就離開。
看得出,廖芳言語間,帶着靦腆的神情。
午飯後,一位年輕男子騎着電瓶車帶懷宸來到蓮花池西南門。
蓮花池公園位於豐臺區西三環中路東側,六裡橋東北方向。是宣武、豐臺、海淀三區交匯處,緊鄰京門西客站,屬北京市一級古遺址公園。據說她是北京城的發祥地,有“先有蓮花池後有北京城”之說,距今有三千年多年的歷史。
從西南門朝東北方向望過去,可以看見西客站那雄偉壯觀的城門樓了。池邊不遠處乳白色的花廊上還掛有一幅紅布橫布標語,上面印着“漫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十四個大字雖然引人注目,但在這冬天裡,蓮花池裡已經沒有了‘漫天蓮葉’和‘荷花別樣紅’的景色,只有一層薄冰鋪在上面,冰塊裡還能隱約看見一些枯黃的蓮葉和硬撐出來的蓮杆。
周邊的樹木花草雖然已經變得金黃,但從池中那些堆石,周邊一排排喬灌木、假山石、小六角亭、紫藤、平整的草坪、四座相互連接的山丘以及翠柏蒼松掩映着蜿蜒伸展的石徑,可以想象出,這冬天過後,這裡應該是一副如詩如畫的景觀。
懷宸和另外一保安員負責西門到西南門,也就是蓮花池整個西面各條步道的巡邏。
跟懷宸同值一個班的保安,看上去年齡比懷宸要大得多。他自我介紹姓陶,甘肅金塔縣人,個頭高大,膚色黝黑,聲若洪鐘,自稱幹保安工作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
懷宸也作自我介紹後,稱他叫老陶。
老陶實際年齡爲五十五歲,大懷宸七歲。
老陶說自己原來是一名糧管所職工,改制後買斷工齡做生意,還領到補助資金九萬多元。他開始開辦金塔大頭魚養殖場,由於缺乏技術,加上經營不善,結果失敗,還賠了五萬多元。接着又幹起了金塔甘草的倒賣生意,賺了一些錢。不久又改行做水果生意,因一場車禍,所有資金全賠了進去。從此,一跌不振。再想做生意,已經沒有了資本。爲了養家餬口,只好跑出來幹這保安工作。
兩人一邊巡邏,老陶一邊講述自己的故事
“保安工資很低,餬口還可以,但要養家就難了。”懷宸感嘆道。
“是啊!”老陶認可懷宸說法。“等待發放這個月的工資,我就辭職回老家去了。”
“是不是又看好有生意賺錢了?”懷宸問。
“回去開飯店。”老陶看了懷宸一眼。“開初來北京的目的,也是打算開飯店。可跑了各個區,才知道這裡的門面太貴,根本就容納不了我這檔次的人。”
“你要開飯店,有自己的主打菜嗎?”懷宸試探道。
“有。”老陶又道:“我們那裡有一種魚,叫做金塔大頭魚。我就是以它爲主打菜。”
“關於大頭魚,我倒是知道有很多種,如鱅魚、鱈魚、虎魚等都叫做大頭魚,但沒聽說過,更沒見過金塔大頭魚。”
“金塔大頭魚是我們金塔縣的特產。產自鴛鴦池水庫的鱈魚,又叫鴛鴦大頭魚,純正的野生。這道魚菜是以煎炸爲主。外脆內酥、鮮嫩可口。它不僅營養價值較高,肉中還含有豐富的鎂元素,對心血管系統有很好的保護作用,有利於預防高血壓、心肌梗死等心血管疾病。以這特產魚,作爲一道主打菜,應該有錢可賺。”老陶信心滿滿。
“按你這麼說,生意應該好。”懷宸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說,如果能在京城開更好。”
“我回去想辦法籌款。如只籌到五十萬元以下,就先在縣城開。若能籌到一百萬元以上,就直接來京城幹。”
“你是否聽說過,我們西南地區有一道魚菜叫做‘魚包韭菜’?”懷宸隨口問。
“就像剛纔你說的,‘沒聽說過,更沒見過’什麼‘魚包韭菜’。”老陶搖搖頭。“你會做那道‘魚包韭菜’嗎?”
“會。”懷宸毫不謙虛道:“而且做法獨一無二,味道更是獨一無二。能做到‘獨一無二’的人,我也是‘獨一無二’的了。”
老陶驚訝地望着懷宸,饒有興致地問:“兄弟爲何不以自己的‘獨一無二’去創造財富,非跑來這裡幹這保安工作?”
“我是投奔朋友而來,但情況有變,只好先來這裡混口飯吃。將來如果有能力,就在京城經營我的‘獨一無二’。”
懷宸膽敢說“獨一無二”,絕非信口開河。那道“獨一無二”的“魚包韭菜”,是他花了兩年多的時間,以獨特的方式烹調出來的一道絕菜。不僅在當地“獨一無二”,全世界也是絕無僅有。進京伊始,趙司長那句“如果有人開發它,說不定生意比這水煮魚還要紅火”的話,一直讓懷宸蠢蠢欲動。只是目前仍然一無所有,心有餘而力不足而已。
“你說的‘魚包韭菜’,在材料和做法上有哪些‘獨一無二’的呢?”老陶問。
“必須是我們當地大葉韭,稻田裡養出來的魚,石上花椒,紅壤辣椒,以及獨特的製作工藝。”
懷宸這些內行話,老陶肯定聽不懂。什麼大葉韭、稻田魚、石上花椒、紅壤辣椒,以及什麼獨特製作工藝,他是聞所未聞。
“‘魚包韭菜’做得再好,還是以魚爲主。你提到的大葉韭、稻田魚、石上花椒、紅壤辣椒等都是作爲這道菜的輔助佐料。對吧?”
“對。”懷宸一字肯定。
懷宸雖然說對,但實際上並不是完全對。他不可能把自己辛苦了兩三年才研究出來的成果,輕易對他人道出。
“那你說的當地稻田魚,是什麼魚?”
“鯉魚和草魚。”
“其他魚不行嗎?”
“沒有試過。”懷宸還不懂老陶爲何這樣問,也不知道他爲何也對這道產生了興趣。“這是祖傳下來的一道民族菜,我只是在原來的製作工藝上再作創新而已。”
“既然有了創新能力,爲何不能改變傳統觀念?”
懷宸心中一驚。“請指教。”
“不敢指教。”老陶笑道。“今天一看到你,覺得你這人與一般人不一樣,很給人一種信任感。所以纔敢於直言。我剛纔說‘改變傳統觀念,意思是:爲何非要用鯉魚和草魚製作這道菜?又爲何非要用稻田養出來的魚呢?鯉魚和草魚,雖然蛋白質含量高,但這兩種魚最大的缺點是魚鱗堅硬,刺多,加上是稻田裡養出來,如果沖洗不乾淨,魚的頭部,特別是魚鰓,肯定有一股泥土味。這樣的魚做出來的菜,不免會在味道要打一層折扣。所以我建議這道菜在‘獨一無二’的基本上,做到‘獨佔鰲頭’。”
“說得有意思。”懷宸想不到面前這位看起來沒有多少文化的老陶,對魚菜卻有自己獨特的見解。
當然,老陶並不知道,懷宸研究出來的那道“魚包韭菜”,魚鱗堅硬纔好,魚鰓已經沒有了泥土異味。
但他還是問:“老兄的意思是,可以用其它魚種來試做這道菜?”
“對。”老陶接着說:“比如我們那裡特產的金塔大頭魚。這種魚不僅頭大,肉多而嫩,無鱗刺少。如果用它做出你的‘魚包韭菜’,也許更有‘獨一無二’的效果。當然,我並非要你唯獨用金塔大頭魚。如果這道菜做到:只要在市面上能夠買到的魚,都能做出那道菜來,憑着你‘獨一無二’的手藝,再加上不斷的創新,相信各種魚做出來的‘魚包韭菜’,其味肯定是千姿百態,各具特色,這樣就可以實現‘獨佔鰲頭’了。”
“老兄這一提議,讓我的思路得到了拓展。有機會就在北京做一道‘魚包韭菜’讓你品嚐。”
“好。”老陶笑道:“最好是用金塔大頭魚來試試。”
普通人的想法,不一定都是普通。有時候,就因爲一個普通的想法,也能夠改變一個傳統的觀念,從而使那些被世人堅守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被世人視爲文明的觀念得到進一步的昇華,形成一種新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