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鍾後,舒晴把記事本交還給顧凇,“我暫時只能想到這麼多了。這些人基本上都是我的熟人,秦宇的性格你也知道,他很少跟別人談論自己的私生活。”
顧凇接過記事本,快速掃了一眼,繼續問道:“秦宇失蹤前,你們身邊有沒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秦宇有沒有任何怪異的表現?他有沒有懷疑過自己被人跟蹤?”
舒晴仔細回想了片刻,比較肯定地回答道:“異常的事情倒是沒什麼,秦宇也沒說過自己被人跟蹤。不過……”舒晴忽然睜大了眼睛,緩緩地說道,“我覺得自從鈴鐺住院以後,秦宇變得更加不愛說話了,經常心不在焉的。我以爲他是太擔心女兒了才產生這種變化的,那個時候也沒太在意。”
“有件事我挺好奇的。”顧凇說着四下環顧了一圈兒,“你們給鈴鐺看病一共花了多少錢?這裡是西南地區最好的外資醫院,鈴鐺住的是條件最好的單人病房,我猜給鈴鐺看病的醫生肯定也來頭不小。我們兩家人認識這麼多年了,彼此的經濟狀況都十分了解。這種消費是不是超出你們家的支付能力了?”
“我也不知道鈴鐺看病到底花了多少錢。”舒晴實事求是地回答道,“秦宇博士畢業以後就在一家美國人投資的製藥公司工作,這家醫院也是同一個醫療集團的下屬公司。當我們發現鈴鐺的病情有所加重,需要手術治療的時候,秦宇就找他們研發部的負責人打聽了這家醫院的情況。當時我就在想,即使是把家裡的房子賣了也得把鈴鐺的病治好,沒想到過了兩個星期,秦宇卻告訴我說,住院的事情他都安排妥當了,讓我不用擔心。
“過後我才瞭解到,原來秦宇爲了給鈴鐺治病,跟美國人老闆簽了一份長期的‘賣身契’,並且五年之內不能拿任何獎金。那名美國人非常看重秦宇的才華,希望他能一直留在公司工作。作爲回報,他們將會給鈴鐺安排最好的治療。所以你現在看到的一切,都是秦宇用自由換來的。我問他後不後悔自己的決定,他說只要鈴鐺能健健康康地活着,他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聽完舒晴的解釋,顧凇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發自內心地感慨道:“秦宇是個讓人欽佩的好男人,鈴鐺能有這樣的爸爸很幸福。”顧凇停頓了一下,突然指着舒晴剛寫下的名單中的一個名字問道,“你說的那個研發部門負責人是不是他?”
“嗯。”舒晴看了一眼回答道,“他是秦宇的直接上司,平時挺關照秦宇的。”
顧凇點點頭,在這個人的信息下面劃了一條強調的橫線:
孫廣仲,男,60歲,瑞恩國際製藥公司研發部負責人。
“你有他的聯繫方式嗎?”顧凇繼續問道。
“秦宇的名片夾裡應該有他的信息,我明天回家的時候給你找找。”
“明天?你今晚不回家嗎?”
舒晴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從秦宇失蹤,我只要有時間就留在醫院裡陪鈴鐺。孩子看不着爸爸,經常鬧脾氣,我不想讓她難過的時候連媽媽也看不到。”
“唉,最近真是辛苦你了。”顧凇忍不住輕嘆了一聲,心裡更加責怪自己對朋友的疏忽。“最後再問你一件事。前些天,張雲海管你要了一份名單,就是可能因爲感情產生嫉妒的那個。我現在希望你能仔細回想一下,你身邊有沒有那種可能暗戀你,性格有點兒古怪,做事比較極端的人?”
“這個……”
看到舒晴露出一副爲難的表情,顧凇又立刻補充道:“想不出來也沒有關係,這件事我還會找人從側面瞭解清楚的。”
就在舒晴皺着眉頭凝神思索的時候,顧凇的手機響了。
看到喬升的名字,顧凇心裡一沉,剛一接起電話就聽到對方火急火燎的聲音,“顧凇,趕緊來市局一趟,發命案了。”
“隊長,我現在……”還沒等顧凇把話說完,喬升那邊已經掛斷了電話。顧凇愣了幾秒鐘,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舒晴,“對不起,我……”
“沒關係,你快去吧。”舒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理解地說道,“你別耽誤工作,一會兒我把名單發到你手機上。”
“實在抱歉。”顧凇收起記事本放回口袋,站起身來對舒晴說道,“你放心,秦宇的事情我一定會負責到底。順便告訴鈴鐺,我改天再來醫院看她。”
半個小時後,顧凇風馳電掣地趕到了市局刑警支隊的會議室,一進門就看到好幾個正在休假的同事也被緊急召喚了回來。看這架勢,一定是發生了不得了的案子。
從剛纔接到電話開始,顧凇的心裡就有種隱隱的不安。他不想把秦宇的失蹤和突然接到的命案聯繫在一起,但腦海中總是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一些可怕的畫面。他坐到樊聰的旁邊,焦慮地問道:“什麼案子啊?這麼急。”
樊聰無奈地嘆了口氣,似乎還在惦記着剛剛被攪黃的約會。“剛纔大概聽人說了一下,今天傍晚,有位市民在S河中發現了一具男屍,雙手和雙腳都被人砍了,屍體的樣子慘不忍睹。目前還無法確認死者的身份,但是經法醫初步判斷,死者的年齡應該在25歲到35歲之間,死亡時間大概爲一個星期,死因可能是……”
樊聰說着說着就停了下來,詫異地看着顧凇越發蒼白的臉孔問道:“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沒有……”顧凇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沉默了片刻,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抓着樊聰的肩膀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屍體呢?屍體在哪兒?”
“劉法醫還在殯儀館做解剖呢,怎麼了?”樊聰莫名其妙地回答道。話音剛落,顧凇“滕”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把推開剛剛走進來的同事,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會議室的大門。
他全然不理會旁人驚詫的目光,一路往樓下狂奔而去,直到結結實實地撞上迎面走來的一個人,被狠狠地罵了一句,他才捂着被撞得生疼的肩膀停在了原地。
“你他媽急着去投胎啊?”被撞的人十分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說道,原本就陰沉嚴肅的表情變得更加可怕。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站了一會兒,顧凇正要擡腳開溜,喬升一把揪住他的後脖領子,沒好氣地說道:“你這是往哪兒跑啊?趕緊跟我回去開會。”
“我想去看看死者的屍體。”顧凇一邊說一邊掙脫,喬升卻扯得更緊了,“老劉還在做進一步的解剖,先回去看現場照片吧。”
“不行,我要去解剖室。”
“你別鬧了,趕緊跟我回去。”喬升不耐煩地呵斥道,扯着顧凇的衣服就把他往會議室的方向拖去。顧凇頓時被惹火了,哪裡還管得了對方的身份,扯着嗓子就不客氣地吼了一聲,“你放開我!”
喬升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抗嚇了一跳,一愣神兒的功夫,顧凇已經甩開他的手跑出了好幾米遠。喬升焦急地看了下手錶,又無奈地看看顧凇逐漸遠去的背影,眉頭一皺竟也快步跟了過去。
顧凇的反常之舉讓喬升倍感疑惑。反覆勸阻無果,他擔心顧凇情緒不穩定在路上出事,便主動給顧凇當起了司機。
二十分鐘後,兩人一起來到市局法醫學屍體解剖檢驗室。
劉法醫納悶兒地看着這兩個舉止怪異的人,正想問喬升出了什麼事兒,顧凇就一個箭步衝到瞭解剖臺的旁邊。冰冷的解剖臺上躺着一具成年男子殘缺不全的屍體,雙手和雙腳都被整齊地截斷。由於腐敗氣體膨脹後形成“巨人觀”,此時已經無法辨認死者的長相。
由於精神高度緊張,顧凇幾乎沒聞到解剖室裡令人作嘔的味道。他粗略地掃視了一下那張恐怖至極的臉,隨即將目光落在死者的腰間。幾秒鐘後,他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問劉法醫,“劉主任,死者生前有沒有做過闌尾摘除手術?”
“沒有啊。”劉法醫確信不疑地回答道,接着又好奇地問喬升,“你們這麼快就找到屍源了?”
“還沒有。”喬升搖了搖頭,一知半解地看着顧凇。只見後者依舊死死地盯着解剖臺上的屍體,腦子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見顧凇半天不說話,喬升忍不住急切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認識這名死者嗎?”
劉法醫和兩名助手也一臉期待地看着顧凇,等待他的回答。如果現在能確認死者的身份,接下來的屍檢工作會變得相對輕鬆一些。
過了半晌,顧凇才緩緩地吐出一句令人大跌眼鏡的話來,“對不起,是我搞錯了。”說完便低垂着頭,跌跌撞撞地走出瞭解剖室,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
雖然只是虛驚一場,顧凇的心情卻沒有因此放鬆下來。相反,他越來越不敢想象秦宇失蹤以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從警這麼多年,他知道秦宇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了,但真正要面對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內心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堅強。
衝進解剖室的那一刻,他內心的恐懼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那些受害者家屬辨認屍體時的心情。自己尚且如此,舒晴又該怎麼面對?
想到這一點,他忽然很難過,因爲他知道,那些他不想面對,也不敢面對的事實,終有一天還是會以最殘忍的方式出現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