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R市人民醫院的特殊看護病房裡,一名面色蒼白的年輕男子剛從昏迷中醒來。止疼藥的藥效已經過了,他感到渾身痠疼,好像全身的筋骨都已經被摔成了碎片。
一時間,他有點兒迷糊,搞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他記得昨天晚上發生的那場車禍,記得身後那輛窮追不捨的警用摩托車,但是昏迷前幾分鐘發生的事情,他卻一點兒也回想不起來了。
他試着晃了晃自己的腦袋,發現脖子沒有被摔斷,接着又輕輕動了動自己的四肢,發現四肢完好無損,好像也沒有骨折的跡象,這才放心地舒了口長氣。
他想擡手摸摸自己的臉,確認一下車禍有沒有讓他破相,可是他扯了一下,發現手腕被什麼東西固定在了病牀上,觸感有些冰涼。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又用力扯了幾次,安靜的病房裡傳出一陣金屬磕碰的聲音,他心裡“咯噔”了一下,知道自己已經被警方控制起來了。
他心中涌出的第一個念頭是:要逃走就得趁現在,否則等警察來了他就沒機會了。這樣想着,他一咬牙,忍痛從病牀上坐了起來。他仔細環顧着四周,試圖在一隻手能夠到的範圍內尋找一樣工具把手銬撬開。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門忽然開了,一名身姿挺拔、五官深邃的男人指了指裝在病房角落裡的監視器,笑着走了進來。
男子被嚇了一跳,尷尬地跟那個人對視了片刻,沒想到那個人竟然幾步走到牀邊坐了下來,並用十分友好的態度對他說道:“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男子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他好像不認識這個男人,但他看得出來,這個人似乎真的是在替他擔心。“你,你是誰?”他盯着男人的臉,疑惑不解地問道,剛一問完,腦海中就浮現出了昏倒前最後看到的畫面。對了,是他,昨天晚上一直在後面緊追不捨的那個警察……
“哼,原來是你抓到我的。”男子冷哼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埋怨的表情。
“除了我還能有誰?”喬升大方地承認道,隨後又打量了一下男子的傷勢,關心地問道,“你沒事兒了吧?”
“沒事兒?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像沒事的樣子?”
“對不起,害你變成這樣,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喬升抱歉地笑了笑,“可是如果你不逃跑的話,我們也不會沒了命地追你。你現在能告訴我,你到底爲什麼要逃跑啊?”
“廢話,我不跑,難道等着你們抓我回去坐牢啊?”
聽到這個答案,喬升愣住了,感覺不是很能理解。有那麼一瞬間,他竟然產生了一種錯覺,難道是他們搞錯了?病牀上的這個人並不是顧凇,而是真正的尉遲良嗎?但這怎麼可能呢?就算全警隊的人都搞錯了,他也不可能認錯啊。他看着這孩子從小長大,怎麼可能連自己的弟弟和連環殺人魔都分辨不清呢?但是顧凇表現出來的反常之舉的確令人心生疑惑。莫非……喬升又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從外貌特徵上來看,這個人毫無疑問就是顧凇。他之所以會出現在瀾庭小區,冒險接近十七號別墅,並且一見到警察就沒了命似的逃跑,原因很可能是:顧凇就是那個殺死尉遲龍的兇手。
“這麼說……”沉默了片刻,喬升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問道,“人真的是你殺的嗎?”
“當然,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男子聳了聳肩膀,無所謂地回答道。
喬升頓時冒起火來,揪住男子的衣領怒吼道:“你爲什麼要殺人?你怎麼能做這種事呢?你可是一名警察!”
“警察?”男子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喬升。“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你們不是已經通緝我好幾年了嗎?現在你終於抓到我了,你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你,你到底在說什麼?”喬升徹底被弄暈了。他驚愕地看着面前這個跟顧凇長得一模一樣,但言談舉止卻完全不像是顧凇的人,心裡亂成了一鍋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不是我認錯人了,那就一定是這小子瘋了。
“我說警官……”男子嘆了口氣,用沒有被銬起來的那隻手厭惡地拿開喬升的手,冷冷地說道:“搞了半天,你該不會不知道我是誰吧?”
“顧凇,你……你難道不記得我了嗎?”喬升忽然感覺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背後滲出了一層冷汗。這時,男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遺憾地搖了搖頭說:“看樣子,你好像是認錯人了。”
“不可能!”喬升斬釘截鐵地說道,用犀利的目光緊緊地盯着男子那張蒼白卻不失爲俊朗的臉。他分明就不是尉遲良,可他爲什麼要說出這些讓人費解的話?“顧凇,你能不能別鬧了?你要是再不說實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拜託,我都說了,你認錯人了。你還想怎麼樣?”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記得啊。昨天晚上不就是你騎摩托車追我,我纔出了車禍。這筆賬不能就這麼算了。”
“你!”喬升氣得全身發抖,完全沒法再跟這個人繼續交談下去了。他掏出一副手銬,把男子的另一隻手也鎖在了病牀上,咬牙切齒地說道:“好,我讓你裝,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說完,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氣走出了病房,留下男子一個人在病牀上不停地抱怨。
離開病房,喬升直接去辦公室找到了顧凇的主治醫生。他心急如焚,根本也顧不上什麼禮節,剛一進門就大聲嚷嚷着問道:“劉大夫,你們有沒有檢查過那小子的腦袋?他不會是從車上摔下來,把腦子給撞壞了吧?”
劉醫生已經不是第一次跟喬升打交道了,似乎並不介意對方稍顯粗魯的行爲。他示意喬升坐下,耐心地解釋道:“不會的,我們已經做過了非常細緻的檢查。他的頭上沒有任何撞擊傷害,相信發生車禍的時候,他應該是用胳膊肘護住了自己的頭部。”
“既然沒撞着腦袋,那他怎麼一直在說胡話呀?”
“啊?這不應該啊……”劉醫生推了推眼鏡,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問道,“他都有些什麼樣的異常表現?”
“他好像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也不記得我是誰。我不知道他那樣子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出了什麼問題。”
“作爲一名醫生,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即使他真的出了什麼問題,也應該跟昨天的車禍無關。搞不好,他在出車禍之前就已經不正常了。”
喬升並不否認劉醫生的說法,仔細想想事情很可能是這樣的,否則無法解釋顧凇出車禍之前表現出來的怪異行爲。
“這樣吧。”劉醫生繼續說道,“我找精神科的醫生給他做個全面的檢查,希望能夠找到癥結所在。”
一天後,檢查結果出來了。顧凇並沒有得精神病,但是很不幸,他那古怪的模樣也不是裝出來的。心理醫生給出的結論讓喬升陷入了新的煩惱。
結合顧凇在地下監獄的“臥底”經歷,心理醫生認爲,顧凇應該是受到了強烈的刺激以後產生了記憶混亂,同時還伴有非常嚴重的妄想情節。
簡單來說,顧凇爲了尋找秦宇的下落,深入涼山監獄當“臥底”,不得已扮演了他最痛恨的連環殺人魔——尉遲良。巨大的心理壓力以及痛苦煎熬的監獄生活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他的心境,監獄暴亂事件中的慘痛經歷進一步刺激了他的神經,使他深陷在自己曾經扮演過的角色裡無法自拔。
事到如今,沒有人知道監獄暴亂究竟是以怎樣的方式收場的,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顧凇得知秦宇被關在地下監獄,隻身返回監獄以後一定又發生了什麼事情,使顧凇最終變成了他們見到的樣子。
作爲曾經最好的搭檔,樊聰也很難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但是經過這番周折,他終於解開了壓在心頭的諸多謎題。
爲什麼這幾個月來,顧凇一直沒有跟他們聯繫,沒有回刑警隊報道;爲什麼尉遲龍被殺以後,他會出現在瀾庭小區,即使是冒着被抓的危險也要潛入別墅;爲什麼一見到警察,他就要逃跑;爲什麼在他臉上會看到那樣陌生的表情……
因爲顧凇早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尉遲良。逃出地下監獄以後,他爲了躲避警方的追捕,當然會隱匿自己的行蹤,像真正的通緝犯那樣處處小心,生活在城市最陰暗的角落。他已經不記得刑警隊的這幫兄弟,甚至不記得喬支隊長,所以他不可能跟警隊的人取得聯絡。
尉遲龍被人殺害以後,顧凇認爲這件事是和自己息息相關的。爲了弄清案件的真相,他冒險回到別墅,想要查看案發現場的情況。
既然他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的尉遲良,那麼看到警察,他自然而然地會選擇逃跑,這也很好地解釋了顧凇在他們面前表現出來的那些令人驚訝的反常之舉。
不管怎麼樣,擺在他們面前的事實就是,顧凇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愛說愛笑,陽光開朗的刑警隊員,而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圍繞在他身上的謎題還有很多很多,可他現在這幅樣子,實在是讓人感到心疼又着急。
“喬隊,顧凇的病能治好嗎?”離開醫院回市局的路上,樊聰一邊開車一邊憂慮地問道。喬升望着車窗外飛速退去的景物,抽了口煙,態度堅決地回答道:“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必須要把他的病治好。”
“可是萬一……”
“沒有萬一!”喬升打斷了樊聰的悲觀想法。“他是我們摧毀組織的唯一希望,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打探出那些人的下落。”
“可是他都不記得我們了,我們現在根本就沒法跟他交流。”
“不。”喬升搖了搖頭,聲音裡似乎流露出一點希望。“有些人他還是能記得的,畢竟他忘記的只是他進入地下監獄以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