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麥看着唐紹義不說話,她雖猜出了北漠人攻泰興是虛,可由於對如今的戰事沒有什麼瞭解,所以並沒有深究過北漠人的目標到底是哪裡,現在唐紹義推斷北漠人要攻打的是豫州,那麼豫州就是死活也不能去的了,那不是又往戰場上湊了嘛!一個小小的漢堡城,攻防之戰便如此慘烈,而豫州遠比漢堡城大得多,這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所以,阿麥下定決心——豫州,那是死也不能去的地方。她能從漢堡城牆上活着下來已純屬萬幸了,她可不認爲自己會幸運到能在豫州城牆上活下來。母親說過,人是不能總去挑戰老天爺的底線的。
不過聽到唐紹義把北漠人說得如此奸詐,阿麥心裡卻有些不以爲然,豫州也不過是座城池而已,棄泰興而就豫州,她沒看出那麼大的好處來。如果是她,她反而會採取圍城打援的戰術,就像父親提過的那樣,只有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纔是最重要的,一城一池的得失,從長久來看微不足道!
“阿麥,我們這就趕往豫州!”唐紹義把孩子重新在背上縛好,說着就要動身。
徐秀兒聽他們說的是稀裡糊塗,一點主意都沒有,跟着站起來也要走,阿麥忙止住他們說道:“稍等一下,唐將軍,你說韃子要攻佔的是豫州城,可從漢堡城往豫州也得翻過這片山林啊,不是說韃子大隊騎兵無法通過這片山林嗎?他們怎麼過去?”
唐紹義早已想過了這個問題,聽阿麥問到這裡,解釋道:“這片山林往北三百餘里,那邊有段地勢十分平緩,如果韃子要攻豫州,必然得經過那裡,雖然騎兵速度快,可畢竟要繞一段距離,我們趕得快的話,不但可以及時趕到豫州示警,還可以在山谷口布下伏兵,到時候殺韃子一個措手不及!”
阿麥表面上在聽唐紹義對戰局的判斷,可心裡卻在思量怎麼才能逃脫往戰場上湊的命運。唐紹義把戰爭說得如此簡單,可阿麥卻知道此去豫州必然是兇險異常,尤其是她這樣的,就算去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小兵,上陣殺敵必然是被趕在前面的那種,真到了戰場上,你就算想裝死都不容易,北漠人又都是騎兵,一個不好就被馬蹄子踩成了肉餅。
“唐將軍,阿麥有些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講。”阿麥突然說道。
唐紹義正着急往豫州那邊趕,因爲他們已經往東南走了多半日,再折向豫州方向便是多走了不少冤枉路,時間本就緊急,沒想到阿麥的問題卻一個接一個地來,唐紹義有些急躁,說道:“有話就快說!不要總是這麼不痛快,軍人要的就是雷厲風行,那些虛禮是沒用的秀才才愛講究的東西!軍中男兒不論這個!”
阿麥說道:“阿麥不懂軍事,唐將軍剛纔說得雖都有道理,可阿麥覺得泰興城那邊也不能不去,雖說韃子有兵分去了豫州,但是我們也看到韃子趕去泰興的確實不少,既然韃子向來狡詐,那麼泰興那邊也不能不防。報信只需一人即可,唐將軍趕往豫州,而我則去泰興,這樣不論韃子有了什麼詭計,我們都可以有了準備,這樣豈不是更加穩妥?”
唐紹義哪裡想得到阿麥心中的小算盤,聽阿麥說得的確有些道理,還以爲她是全心爲國,只略微思量了一下,便說道:“這樣也好,我們分別趕往豫州和泰興,務必要在韃子之前把消息送到。”說着又從身上摘下標誌校尉身份的銅牌遞給阿麥,“你去泰興,拿此憑證去見城守萬良大人,如有可能,請萬大人出城攻擊北漠韃子,援救豫州!”唐紹義想了想又覺得自己級別和萬大人差得太多,這個口氣和長官說話必然不妥,又改口道,“算了,你只需把情況向萬大人說明便可,大人自會有他的安排。”
阿麥點頭,將銅牌鄭重地放入懷中。這時徐秀兒過來,見唐紹義和阿麥都沒有說到自己的去處,眼圈有些紅,遲疑着問:“那,我該怎麼辦?”
阿麥和唐紹義這才記起身邊還有一個小姑娘,兩人轉頭看了看徐秀兒,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頭。
這徐秀兒早在漢堡城時便對阿麥有了些異樣的情愫,心裡自然是願意和阿麥一路,剛纔那話雖然是問向阿麥和唐紹義兩個人,她卻一直偷偷在觀察着阿麥的反應,見阿麥皺眉,徐秀兒只覺得心中一沉,再騰起來便是酸涼了。
阿麥的皺眉一下子激發了徐秀兒的倔犟,她咬了咬牙,沒等二人有所表示,便決然說道:“我和唐將軍去豫州!將軍放心,秀兒也是貧苦人家的女兒,走個山路也不算什麼,定不會拖累將軍,再說小公子也需要有人照顧,將軍是個大男人,恐怕也不會照看嬰兒,秀兒還是跟着將軍吧!”
徐秀兒這話雖是對着唐紹義說的,視線卻仍沒離開阿麥身上,所以也就沒看到唐紹義的第二次皺眉。其實小姑娘說這話有點賭氣的成分,心底還是有些期盼的,希望阿麥能挽留她一下,可沒想到阿麥只是低着頭尋思了片刻,便擡起頭來說道:“那也好!你隨唐將軍去豫州吧!”她自保尚且費力,帶着徐秀兒確實不便,再加上她是獨自一人慣了的,俠義心腸什麼的更是和她掛不上鉤,雖然小姑娘曾給過她幾個饅頭,可她也不想就此背上了這麼大一個包袱,乾脆還是推給唐紹義吧,他不是很男人嗎?那就多承擔點吧!阿麥心道。
唐紹義見狀也只好跟着點頭,他也知道帶着徐秀兒會有諸多不便,可他所接受的那些教育讓他無法對着一個弱女子說出“不”來,於是便說道:“那徐姑娘就跟着我吧!”
徐秀兒又咬着脣偷瞥了阿麥一眼,見阿麥竟然還跟着點頭,那顆少女的心是徹底涼透了!
三人簡單整理了一下便要分手,臨別時唐紹義突然又叫住了阿麥,看了看阿麥單薄的身體,問道:“阿麥,你可懂武功?”
阿麥搖了搖頭,功夫她沒有,力氣倒是還有一把,剩下的就是腿腳利索跑得快了,在這點上她對自己很有信心。
唐紹義抿了抿脣,把佩劍解了下來遞給阿麥,說道:“這劍給你拿着,林子裡怕有野獸,你帶着防身吧!”
這下阿麥還真有些被感動了,看着唐紹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不用,不用,唐將軍,你帶着秀兒和孩子,更需要這個防身呢。”
“拿着!”唐紹義不容分說便把佩劍替阿麥別在了腰間,完了用手扶住阿麥的雙肩,怔怔地看了她片刻,然後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沉聲說道,“阿麥,保重!”說完不等阿麥有所反應便鬆了手,轉身大步往西北而去。唐紹義不敢回頭,他只覺得心中有些異樣的、從來沒有過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的,竟似有些捨不得那個有着白蓮般純潔笑容的少年。
徐秀兒看了阿麥一眼,忙小跑着追隨唐紹義而去。
泰興城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面朝江中平原背倚宛江,發達的水陸交通造就了這個城市的繁華,城中九區一十八市商賈聚集、店鋪林立,不管哪天去看都是熱鬧的。可是,即便如此泰興城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熱鬧過,起碼城外二十里處的那片樹林子裡還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大片的樹木被士兵伐倒,然後變成了一輛輛的投石車被推了出來。
北漠東路軍統帥周志忍沿着林地的外沿慢慢走着,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是個五十來歲的粗壯漢子,個子雖不高大卻給人一種難言的壓力感,濃眉,算不上大眼,滿臉的絡腮鬍子,屬於人們常說的那種不怒自威的面相。
“這就是你們趕出來的投石車?”周志忍問,音調不高,卻字字敲到了身旁人的心上。
“啓稟將軍,泰興城周圍並無深山老林,這片林地的樹木已算是粗的了。”那總管軍械的軍官小心翼翼地答道,不時地偷偷打量周志忍的臉色。
周志忍顯然並不滿意他的回答,不過卻也沒再說什麼。沒想到他身後一個少年卻嚷嚷道:“要我說還造什麼投石車啊,反正也沒多大用處,白費這力氣呢,還不如讓將士……”
“閉嘴!”周志忍出聲喝住那少年,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凌厲無比,一下子就把他的話堵在了嗓子裡。
那少年面上露了些怯意,躲開周志忍如刀般的視線,微低了頭,小聲叫道:“舅舅——”
周志忍冷哼一聲,說道:“這是軍中,我不是你舅舅!再有下次我軍法辦你!”其實他知道那少年說得沒錯,造這樣的投石車對於泰興城來說還真是沒有多大用處,砸牆嫌輕砸人欠準,可即便明知道毫無用處這車也得造,不然圍而不攻,他怎麼對人家南夏人交代?好歹也得做個攻城的樣子給人家看吧,這樣大家都忙活着,南夏人在城裡忙着放鴿子,他們忙着在城外伐林子。
得,誰都心安!
周志忍的視線投向了遙遙的北方,常鈺青這個時候應該到秦山了吧。他低低嘆息了一聲,年輕人啊,如今皇上正年輕,用的人也年輕,難道自己真的老了嗎?自己不過五十出頭,還是正當壯年呢,怎麼就算老了呢?
那少年聽到舅舅發出的嘆息聲,不禁愣了愣,還以爲舅舅是在爲攻泰興城而煩惱,雖然剛捱了舅舅的訓斥,少年的心性還是讓他忍不住請纓道:“舅舅,你給我兩萬精兵,我替你去把泰興城打下來,也不要這勞什子投石車,給我幾輛撞車就行!”
周志忍回頭瞪了瞪那少年,本想再訓斥他幾句不知天高地厚,可看到外甥那張年輕稚氣的臉,突然想到皇上用那些年輕將領不就是因爲他們的不知天高地厚嗎?不然怎麼會制訂如此冒險的計劃?想到這,周志忍嚥下了嘴邊的呵斥,只是教導外甥道:“洵兒,一場戰鬥可以依靠‘勇’取勝,可一場戰役卻不能只依靠‘勇’字,一場戰爭更遠遠不止一個‘勇’,明白嗎?我們北漠不只是我們東路軍,還有常將軍的西路軍,仗不是光指着我們來打的!凡事要多動動腦子,別光知道殺啊衝的,不然你再勇猛也只能做一員猛將,成不了一代名將!明白了嗎?”
那少年撓着後腦勺衝周志忍嘿嘿地笑,周志忍一看這情況就知道自己剛纔白說了,忍不住有些泄氣,不再理會這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外甥,只轉過頭去繼續望着北方愣神。
那少年見舅舅總是往北邊看,不禁有些納悶,也順着舅舅的目光往北方望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有什麼值得看的地方。烏蘭山系強勁了八百餘里,到泰興城西北幾十裡外時終於沒了勁頭,只延伸出幾個平緩起伏的土坡,連個明顯的山頭都沒有,這樣的山林恐怕連個兇猛的野獸都存不住,少年心道。
同一片雲彩下,就在那幾個土坡的東面,由南向北的驛道在這裡分出了一個支岔,斜斜地指向了東方。一輛向北行駛的青篷騾車緩緩地在岔路口停了下來,駕車的漢子從車上跳下來健步轉到車後,掀開車簾對着裡面說道:“先生,前面路分岔了,咱們怎麼走?”
“這就到了分岔的地方了?”車裡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問道。
那車伕放下車簾又探着頭往前方看了看,轉回頭說道:“嗯,分了,有條往東拐了!”
車裡的人沒說話,過了片刻門簾抖動,一隻細白的手撩起了車簾,緊接着探出一隻穿了黑靴的腳來,一個四十來歲的乾瘦男人從車上慢慢地爬下來,到了地上先動了動有些痠麻的雙腿,撣了撣衣角的灰塵,這才揹着手往車前走了幾步,看着前面的分岔路口搖頭晃腦地念道:“往北去是豫州,往東則是青州。豫州城重,乃江中咽喉之地,北可以護靖陽,南可以掩泰興,加之地處平原糧倉,城中糧草充沛,實爲兵家必爭之地;青州地險,北臨子牙,東倚太行,易守難攻,出可以西援豫州,退可以據險待敵……”
那車伕只聽明白了往北的是去豫州的道,往東拐的是去青州的,別的一概沒聽明白,也聽得有些不耐煩,便打斷了那人的話,問道:“先生,咱們到底往哪兒走?”
那男子回頭看了車伕一眼,捋着下巴上的幾根鬍子翻了翻白眼,“愚民,愚民,山野愚民!”
“先生,俺是趕車的,俺不是打漁的。”那車伕糾正道,末了還不忘又問了一句,“先生,咱快點走吧,韃子就在後面幾十裡呢,他們可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咱們得快點,俺怕晚了……”
“行了!”那乾瘦男子喝止道,“放心吧,韃子不會來追咱們的,我得仔細看看該走哪條道!”說着就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竹筒來,掀開蓋子倒出了幾枚銅錢,蹲在地上自言自語道,“我得算算咱們選哪條路。”
他把銅錢撒到地上,只剛掃了一眼卦面,就聽見那車伕喊道:“先生,先生,你看,那邊山坡上有人下來了。”
那乾瘦男子起身眯着眼順着車伕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不遠處的山坡上過來一人,高瘦的個子,沒有束髮,只在腦後紮了個短短的辮子,一身深灰色的短裝打扮,腰裡別了把寶劍,遠遠看過去衣服上竟然似帶了片片的血污。
“壞了!先生,來了劫道的了,快點上車!”那趕車的漢子急忙喊道,轉身就往騾車那邊跑。
“慢着!”那乾瘦男子制止道,又細看了來人一眼,冷靜地說道,“不是劫道的。”
來人速度很快,走兩步跑兩步,片刻的工夫就到了眼前。阿麥從山坡頂上時就見到了這輛騾車,心道總算找到了一個代步的工具,本想喊兩聲的,又怕提前喊了反而把人給驚跑了,便也沒有喊叫,只拼了老命地往騾車這邊跑。
“這位先生,”來人氣喘得厲害,對着那乾瘦男人行了一禮,喘了好半天才說出了下一句來,“在下姓麥,人稱阿麥,從漢堡城而來,請問先生貴姓?”
那乾瘦男子翻了翻眼睛,有些傲慢地說道:“老夫徐靜。”
“哦,徐先生。”阿麥又是一禮。
徐靜稍稍拱了拱手,算是回了阿麥一禮。
阿麥甚會察言觀色,只看這徐靜的穿衣打扮便對他的脾性有了幾分瞭解,又見他說話時的表情,便知道這人顯然是屬於火上房了也得滿嘴之乎者也的人,於是十分客氣地說道:“阿麥受漢堡城守軍校尉唐紹義所託趕往泰興送信,事情緊急,想借先生騾車一用可否?”
“泰興?”徐靜緩緩問道。
“是的,還望徐先生能以大局爲重,借阿麥騾車一用,先生可隨阿麥一同趕往泰興,到泰興後必有重謝。”
徐靜冷笑一聲,說道:“你現在可進不去泰興城了。”
阿麥一驚,還以爲是常鈺青的大軍趕在了自己之前,忙問:“北漠人已經到了?”
徐靜冷傲地點了點頭,說道:“泰興城已經被困三天了,你現在想進泰興,除非是長了翅膀。”
阿麥有些發矇,她趕了一日一夜的路纔來到了這裡,本想着能在北漠人之前趕到泰興城,沒想到泰興已經被北漠人圍了三天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北漠人攻泰興是虛啊,難道她猜錯了?可是即便猜錯北漠人也不會這麼早就到了泰興啊,三天前北漠人可還在漢堡城外啊。
徐靜看阿麥發呆的樣子,冷笑一聲,“北漠大將周志忍領兵十萬從新野而來,早已把泰興城圍得鐵桶一樣了,進泰興?做夢去吧。”轉過身又吩咐車伕道,“老張,趕車,我們往北走,去豫州!”
阿麥愣在那裡有點傻,騾車從她身邊過去的時候她才猛地醒了過來,她緊跑了兩步,一下子躥上了騾車,撩開車簾,徐靜驚怒地看着她,怒道:“你——”
“往東拐!去青州!”阿麥冷聲說道。
徐靜氣得吹鬍子瞪眼,“青州?不去!我剛卜了卦,我的發達之地爲豫州!幹嗎要去青州?你這人好不講理,這是我僱的騾車,你憑什麼上來,下去!下去!”
阿麥猛地從腰間拔出了寶劍,抵在徐靜身前,冷冷說道:“去青州!”
徐靜一下子僵住,過了好半晌才認清了現實,無力地對着車伕喊道:“老張,往東拐吧,去青州。”
徐靜,字莫言,荊州俞夏人也,少智,通詩文精兵法,性孤傲,隱於野。盛元二年秋,北漠南犯境,殺戮甚重,靜憤起從戎,路遇麥帥,帥以軍事問之,靜應聲輒對,變詐鋒出,答之甚詳,麥帥以爲奇,甚愛之,遂同就豫州……
——節選自《夏書·徐靜傳》
車前的老張倒是極老實聽話,連個爲什麼都沒問就直接把騾車趕到了去青州的那條道上。
徐靜在車裡陰沉着臉子掃量阿麥,憋了一肚子的咒罵,卻迫於阿麥輕抵在他胸前的劍尖而不敢說出口來。阿麥見他臉色幾度變幻,淡淡說道:“先生休要責怪阿麥無禮,也許以後你就會感謝阿麥救你性命了。”
徐靜聞言面露訝色,他本是心智極高的人,聽阿麥突然口出此言,轉念間便已猜到她既從漢堡城而來,又帶了守城校尉的書信,必是知道了些軍中機要之事,下意識地問道:“難道豫州有變?”
阿麥一驚,看向徐靜的眼光中就有了詫異之色。徐靜見了不禁冷笑,心道這小子畢竟年輕,藏不住事,什麼心事都在面上帶了出來,讓這樣的人送如此機要的信件,可見漢堡城實在是無人了。
“小子你不用如此看我,”徐靜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冷聲說道,“你一身血污周身狼狽,應是剛經歷了生死之劫。漢堡城小,根本抵擋不住北漠大軍,必是城破了。北漠大軍從西而來,必不會是爲了一個小小的漢堡城,攻下漢堡之後要麼揮軍南下直指泰興城,要麼就是要北上圍困豫州。其南下可與北漠的東路軍形成合圍之勢,泰興城危矣,這也是一般常理。可北漠人卻也有可能出乎常理而北上圍攻豫州,扼住我南夏江北的咽喉所在,讓我北境三十萬大軍腹背受敵而無法回顧泰興。你既從漢堡城出,想是可能知道北漠西路軍的去向。你原去泰興城目的不外兩個,一是示警,一是求救。不過你在得知泰興被圍之後便乾脆改去青州,看來你應該是求救了。現在泰興和豫州之勢已成死局,唯有青州尚可有力引兵來救,老夫說得可對?”
阿麥聽着徐靜的分析,身上驚得出了一層冷汗,差點對着面前的這個乾瘦漢子伸出大拇指來。他說得幾乎無一不對,只除了一條,就是她阿麥去青州卻不是爲了搬救兵,而是想借道青州,穿越太行之後經大沽口出海,由海路去江南。
徐靜看着阿麥驚呆的模樣,面上露出些許得意的笑容,不自覺地挺了挺他有些瘦弱的胸膛。不小心碰觸到胸前的劍尖,他的臉色一變,忙往後含了胸,對着阿麥怒道:“小子,還不趕緊收了你的劍,小心誤傷了老夫,你後悔莫及!”
阿麥被他喝得一驚,不由得收了劍,低下頭緩緩地把劍插入劍鞘,各種念頭在腦子裡飛速地轉了一遍,再擡起頭來時臉上便換上了肅正的表情,理了理衣襟衝着徐靜一揖到底,極其懇切地道:“阿麥無禮,請先生原諒。還請先生救我!”
徐靜的表情由驚訝轉爲倨傲,挺直着脊背受了阿麥這一禮,冷哼了一聲。
阿麥沒有理會他的反應,只是低垂着頭接着說道:“阿麥雖是笨人,可也看出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他日必會名動四國。”
這幾句馬屁一拍,是把徐靜拍得四體通泰,那是着實的舒服,手不自覺地便去捋他那幾根山羊鬍子,心道這小子雖然是個莽漢,可眼光倒是還有一些。如此想着,心中對阿麥的惱怒之意已是減去了三分。
“只憑見阿麥一人,先生竟能把天下局勢說得如此透徹,先生真乃神人,阿麥佩服不已。”
徐靜的眼睛更是眯了眯,對阿麥的不滿之意又減了三分。
阿麥偷眼觀察着徐靜的反應,看自己已經把他拍得差不多了,這才又接着說道:“先生欲往豫州,必是想救百姓於水火之中。阿麥無知壞了先生的計劃,實在有罪。漢堡城破,我守城軍士皆戰死在城牆之上,城守劉大人更是以身殉國,阿麥受唐校尉之託,恨不得立刻飛去青州引援兵來救。還望先生看在阿麥也是爲國一片赤誠的分上,原諒阿麥先前的無禮吧。”阿麥說着說着聲音裡竟帶些哭腔,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徐靜見阿麥如此說,心裡的那點不滿完全沒了。見到阿麥如此情形,甚至很是感動,動容道:“阿麥也是一片爲國之心,老夫體諒。”
阿麥差點感激涕零,忙又行了一禮下去。這回徐靜忙伸手扶起阿麥,說道:“壯士請起,徐靜受不得這樣的大禮。”
阿麥一聽稱呼已經從小子一路到了壯士了,心裡便有了些底,從衣袖上找了塊乾淨點的地方擦了擦眼角,說道:“我和唐校尉約定好了,他前去豫州示警,而我則趕往泰興求救。現如今泰興也被困,我只得趕往青州求救,還請先生助我。”
“壯士請講。”
阿麥從懷中掏出唐紹義給她的那塊校尉銅牌,雙手遞給徐靜,說道:“此爲唐校尉信物,憑此物便可去青州求見城守,阿麥想請先生代阿麥去。”
“可是……”
“先生,請聽阿麥說完,阿麥會護送先生至青州,然後立刻趕往豫州,”阿麥伸手抹了把淚,神色悲壯地說道,“唐校尉對阿麥有救命之恩,阿麥必拼死追隨唐校尉。再說阿麥口舌蠢笨,說不清楚戰事,不見得能說得動青州引兵來救,所以還求先生幫我了。”
徐靜似有猶豫,低頭看了看手中沾染了血跡的銅牌,又擡頭爲難地看着阿麥,最後終於大義凜然地點頭道:“壯士放心,徐靜必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青州發兵去救豫州危急。”
兩人又相互行了一禮,然後才直起身來,均是一臉悲壯,真真成了執手相看淚眼了。到了中午騾車停下打尖休息的時候,阿麥與徐靜兩人竟是執手下來,可是驚呆了車伕老張,一張闊嘴張得更是能塞進鵝蛋去。他趁着阿麥不在跟前的工夫,又是擠眼又是抹脖子地偷偷問徐靜道:“先生,您怎麼和山賊拉上手了?”
徐靜瞥了一眼遠處的阿麥,臉上露出深不可測的笑容,想要說些什麼,可又突然意識到身邊的老張不過是個山中愚民,跟他講了也是白講,於是乾脆翻了他一個白眼,不屑地說道:“趕你的車,管這麼多事情幹什麼?老夫自有道理!”
徐靜和阿麥兩人一路同行,雖各懷心思,卻也相處融洽。走到第三日下午,車外有馬蹄聲由遠而近。車內的兩人均是皺眉,因爲戰亂驟起,這一路走來,路上很少遇到行人,更是少見騎馬而過的客商。徐靜輕掀車簾往外看了看,再轉回身後臉上便有些凝重。
“是斥候。”徐靜說道。
阿麥的臉色有些不好,既然有斥候在附近出現,那麼定是有軍方在,只是不知道是北漠的還是南夏的。難道說北漠人來了這麼多,竟然把整個江北都侵佔了嗎?
徐靜已認出這是南夏方面的斥候,可他卻也並不興奮。如果後面跟的是青州方面的軍隊的話,那麼他去青州的意義不就全無了嗎?
兩人的擔心均沒有落到空處,過了一會兒,先頭過去的那個斥候又返了回去。再過了少半個時辰,前面有十幾騎衝着他們的騾車疾馳過來了。
“阿麥,這恐是青州的兵馬,”徐靜低聲說道,頓了頓又接着說道,“你可要小心說話,千萬不可讓他們把我們誤認爲北漠的細作。如果你沒有把握,不如裝成我的子侄,等我們以後有機會見到唐校尉後再作解釋——”
“阿麥明白!”阿麥接道,她心裡隱約猜到徐靜想要利用她從漢堡逃出的這個經歷,卻不說破,只是點了頭表示一切由徐靜做主。
果然,那十幾騎團團把他們的騾車圍住,有士兵用長槍挑開了車簾,喝道:“下車!”
徐靜和阿麥兩人連忙下車,徐靜從懷裡掏出了唐紹義的那塊銅牌,高舉過頂,大聲說道:“我們受漢堡城守軍校尉唐紹義所託,有緊急軍情需要稟報青州城守,望軍爺引見。”
那斥候接過銅牌,見的確是南夏軍中之物,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徐靜和阿麥兩人,吩咐道:“看好了,我去稟報將軍。”說完便掉轉馬頭往後面馳去。
往後行了有二十多裡,便見到了南夏軍隊,正是從青州趕往泰興的援兵。領軍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將軍,一身白衣銀甲,看起來甚是俊美,只是神情顯得有些高傲,正是青州的守城將軍,人稱“騷包將軍”的商易之。
商易之本是京城裡有名的紈絝子弟,顯赫的出身奠定了他在紈絝子弟中的領軍地位。要說他這樣的人物也不應該淪落到青州這個地方上來,可卻由於犯了男女之事,惹惱了他那位行伍出身的父親,於是便被髮配到青州來了。
一個紈絝子弟能知道什麼軍法嗎?這商易之到了青州號稱有“四不”——不着軍裝,不進軍營,不管操練,不研陣法。每日裡穿了一身光鮮的白色錦衣,只是吟詩作對談風弄月。於是,青州百姓在剛送走了他的上一任“草包將軍”後,又迎來了他這個“騷包將軍”。別說青州百姓嘴毒,你見過就連親兵都挑着模樣漂亮、身條順溜的少年郎的將軍嗎?
阿麥和徐靜連帶着車伕老張,三人被幾個軍士推搡到商易之的馬前。車伕老張早已是被明晃晃的刀劍嚇得神魂俱破,軍士剛一鬆手,他就跪倒在馬前,一邊磕頭一邊叫喊道:“軍爺饒命啊,軍爺饒命。”
商易之劍眉擰了擰,有些不耐地掃了老張一眼,然後又看向阿麥和徐靜。
阿麥膝蓋一軟,眼看着就要跟着跪下,可眼角瞥到站得筆直的徐靜,強忍了忍,也站住了。
商易之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阿麥和徐靜兩眼。於是阿麥立刻就後悔了,心道學誰不好,學這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徐老頭幹嗎!要知道這世界民跪官、下級跪上級那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她也早就習慣了的,怎麼今天就跟着徐老頭犯病了呢?
商易之高坐在馬上,手裡把玩着那塊印了唐紹義姓名的校尉銅牌,淡淡地問:“誰是唐紹義的信使?”
阿麥偷偷地看了徐靜一眼,見他仍一臉傲色地站在那裡,決定還是自己出頭,於是忙往前跨了一步,施禮說道:“小人是,四日前漢堡城破,唐校尉帶了小人從城內殺出。他帶了城守劉大人的遺孤趕往豫州,命小人前往泰興送信求救。”
“哦?”商易之劍眉挑了挑,不陰不陽地問,“既然是讓你趕往泰興,你怎麼往青州而來了?”
“小人到泰興城外得知泰興已被圍多日,徐先生說北漠韃子實北虛南,欲解豫州之險只能依靠青州。”
“徐先生?”商易之問。
阿麥心道你總算配合,老子等的就是你問這句呢。於是忙往旁邊側了側身子,引出了早已等候上場的徐靜,“這就是小人路遇的徐先生,他見小人一身血污地從漢堡方向而來,沒問小人一句,便把小人的來意和去處都猜到了,還告訴小人說如今豫州險極,說豫州是我南夏什麼之地,韃子什麼餓了就制住什麼。”
阿麥面露苦惱之色,明擺着沒能把徐靜說過的話都記下來。
身後的徐靜忍不住接嘴道:“是我南夏咽喉之地,韃子扼一城而制我江北全境。”
“對!”阿麥叫道,心道不管是高帽子還是屎盆子,我先給你扣上再說。
徐靜一怔,隨即就在心裡暗罵道,好一個小兔崽子,一路上我都沒見你笨嘴拙舌的,怎麼今天到了這將軍面前你就傻了呢?原來你小子是在這裡等着我呢。
果然,商易之再看向徐靜的眼神已是不同。他輕揮了揮手,叫身後的副將上前,微側着頭吩咐他去安排軍隊安營紮寨,說今天就先停在這裡。那副將領命去了,商易之又回頭看馬前的幾個人,視線轉到阿麥身上時隱約皺了皺眉頭,便吩咐身邊的親衛先帶阿麥下去換身乾淨的衣服。
青州本有駐軍兩萬餘人,商易之接到南夏朝廷出兵援救泰興的軍令後,給青州城留了五千人以防有變,剩下的人全都帶了出去趕往泰興。這一萬多人聽着不算多,可放在野地裡那也是無邊無際了,光是營地就連綿了好幾裡地。
那個長相秀氣的小親衛領着阿麥往後面去換衣服,他暗中得了商易之的授意,把衣服扔給阿麥之後並未走開,只是站在一旁守着阿麥。阿麥一看如此,知道此時自己稍有猶豫便會引人懷疑,只得一臉平靜地解着褲腰帶,腦子裡飛速地轉着:他們如此,是懷疑自己身上藏有什麼東西,還是對她的性別產生了懷疑?
這世上,換成任何一個女子,恐怕都不能當着陌生男人的面自然地寬衣解帶的。當然,這裡的女子說的是普通女子,某些從事特殊行業的女子除外,人家那是工作需要。可惜,阿麥實在不是這世上的普通女子。阿麥暗自咬了咬牙,先把腳上的破靴子扒了下來往遠處一丟,然後當着那親衛的面就把外面的褲子褪了下來。
她的腿形很健美,筆直修長,雖然瘦削卻仍能隱約看出緊緻的肌肉形狀,更妙的是她的膚色並不是一般女子的白膩,而是淺淺的麥色。就這膚色,商易之的親衛隊裡有一半的人都比她白!再加上一雙遠算不上纖足的細長腳片子,所以那親衛絲毫沒有懷疑到她的性別上去。
阿麥雙手提了大褲衩子的褲腰,乾笑着問那親衛:“軍爺,可有內衣讓我換下?我這身上可有了蝨子了,最好能讓我裡外都換了。”
那親衛一聽她身上有蝨子,連忙往後面躲了幾步,面帶厭色地說道:“你想得倒是美!有外面的給你換就不錯了!知足吧你!”
阿麥忙點頭哈腰地稱是,匆匆地把拿來的新衣換上,更是趁着轉身拿新衣的動作,背轉了身子把上面的外衣也換了下來。
那親衛只顧着躲阿麥的髒衣服,生怕裡面的蝨子爬到他身上,壓根兒就沒有注意到阿麥上身只是脫了外衣,並沒有換下中衣便把新的都套上了。
換完了衣服,那親衛又領着阿麥去洗了手臉。等他看清楚阿麥俊秀的五官之後,對阿麥的態度突然好了很多。所以當阿麥提出已經餓了好幾頓了,想先吃點東西的時候,他並沒有過多地斥責阿麥,更是好心地給阿麥找來了兩個窩頭。
阿麥一邊啃着窩頭,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道母親說得還真沒錯,不管男的女的,這人要是長得好看了,就是沾光。
那親衛卻不是這麼想,他只是看到阿麥長得很是秀美,身條又順溜,按照自己將軍的喜好,阿麥很可能就會成爲他在親衛隊裡的同事了,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先把人得罪了。
吃飽喝足了,親衛領着阿麥去見主將商易之。主將的營帳已經都搭起來了,阿麥進去,見徐靜也在裡面,正和商易之圍着桌子說着什麼。阿麥不由得從心底裡佩服他的本事,只一頓飯的工夫,他就混進了青州軍的參謀隊伍了?
這人挺能往上爬的啊!而且從他站的位置來看,阿麥猜他可能爬得還不錯。
商易之見阿麥進帳,隨意地擡了擡眼皮看過來,面上的表情稍微一怔,然後又低下頭去接着看鋪在桌面上的行軍地圖,倒是徐靜很自然地開口叫道:“阿麥過來。”
阿麥心道,嘿,你這人比我還自來熟啊。阿麥往前走了幾步,在離桌子幾步遠的地方垂首站定。
商易之又重新擡起頭來,冷眼看向阿麥,說道:“你從北漠圍漢堡城開始,把所有的情況都和我詳細地說一遍。”
阿麥連聲應諾,忙把從她進漢堡城開始到登城抗敵,從殺出重圍到路遇徐靜,這一連串的經歷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講了一遍,掩去了她曾被關入大牢和裝死從城牆上逃入徐秀兒家裡的事情。
她口齒伶俐,這一串的事情說起來甚是清晰,只聽得商易之的眉頭越皺越緊。
“你說北漠大多是騎兵?”商易之冷聲問道。
阿麥想了想,點頭。
“你和唐紹義並不能肯定北漠騎兵去了北面,是不是?”商易之又問道,“只是憑北漠人砍伐樹枝猜測的?”
阿麥怔了怔,連忙推脫責任,“小人不懂軍事,是唐校尉這樣說的。”
商易之的面色更加陰沉,冷眼看着阿麥不說話。
阿麥心裡一陣犯虛,心道今年真是命犯太歲,去江南有那麼多條道,她好好的非要走什麼漢堡城。就算走了漢堡城吧,這好不容易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了,怎麼又一時頭腦發熱往青州來了呢?這宛江幾千裡的江面,哪兒還過不了江啊,幹嗎就這麼死心眼呢?難道是自己心裡還是想着不辜負唐紹義之託,所以纔會往青州去?
徐靜見帳子裡靜了下來,掃了眼阿麥又看向商易之,突然說道:“商將軍可願聽徐靜一言?”
商易之彷彿對徐靜甚爲看重,聽他如此說,便溫和地笑了笑,說道:“徐先生請講。”
徐靜習慣性地捋了捋下巴上的幾根鬍子,沉聲說道:“將軍可曾想過北漠人爲何要圍我泰興?”
就這個問題,徐靜還真沒問對人。商易之是誰?那是京城裡紈絝子弟中的翹楚,是青州百姓口中的騷包將軍,你還問他北漠人爲什麼要圍泰興城?
商易之只是接到軍令說要立刻出兵援救泰興,軍令上可沒說北漠人爲什麼要圍困泰興城。不過要說這商易之也算個人物,他眼珠一轉便已看出徐靜也沒想讓自己回答他的問題,於是只是謙虛地問道:“先生有何高見?”
徐靜等的便是他這句話呢,接着說道:“縱北漠有二十萬大軍,可泰興城外不是西胡的草原,大隊騎兵除了追敵並無他用,而且北漠來勢迅速,並無攜帶大型的攻城設備,他們何以攻城?就用周志忍用泰興城外那碗口粗的樹木打造出來的投石車?果真如此的話,那麼憑着泰興的城牆,泰興城守上個一年半載根本不成問題。”
這個問題,阿麥早就想過,她也覺得北漠人造這麼大聲勢來攻泰興實屬不智,有個可能就是想圍城打援,果然聽見徐靜接着緩緩說道:“除非,他們是想圍城打援。”
商易之面色微變,就算他再紈絝,那好歹也是出身將門,“圍城打援”這個詞還是能聽明白的。他擡起頭來看向徐靜,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
徐靜輕輕地笑了笑,又說道:“這一點老夫能想到,別人自然也能想到。”
阿麥垂首在一旁靜靜站着,聽徐靜一時得意又自稱起老夫來,不由得挑了挑嘴角。
商易之卻沒在意這些,只是冷靜地問道:“那先生還看出了北漠人其他的企圖?”
“不錯!”徐靜說道,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接着說道,“將軍可曾想過,此去援救泰興,可會得什麼結果?”
商易之雖然有些騷包,卻並不是個草包,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說道:“如果北漠人只是攻打泰興,那麼本將的青州軍只是衆多援救泰興的援兵之一。如果北漠人是想圍城打援,那麼青州軍就會成爲被打的那個倒黴蛋。”
徐靜笑着點了點頭,讚道:“將軍英明,此去泰興,總是不會有青州軍太大的好處。可是將軍莫要忘了,北漠人圍困泰興只是一個可能,他們還有一個別的可能……”他停下了嘴裡的話,一雙精亮的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劍眉一揚,有些激動地接道:“還有一個就是如唐紹義所言,北漠人虛泰興而實豫州!”
“不錯!如果那樣的話,將軍的青州軍可就是豫州的救命之軍了。”徐靜說道。
商易之眉頭微皺,又問道:“可北漠人真的會去偷襲豫州?”
徐靜笑了笑,用手指了桌面上的地圖從下往上一劃而過,比畫道:“如果是在下,必不會去攻泰興,而會引兵從烏蘭山脈西側悄然而上,經此處緩坡穿過烏蘭山系之後轉向南,奇襲豫州,截斷我江北南北之主線,使我靖陽邊軍不可回顧。豫州更是我江北糧倉所在之地,此時又是秋收之後,北漠輕裝而來,軍中所攜糧草必然不足,攻豫州又可借糧於我。”
“不錯!”商易之猛地一拳捶在桌面之上,把帳中的衆人嚇了一跳。商易之看見衆人驚訝的表情,忙強忍了心中的激動,面色平靜地說道:“先生言之有理,我青州軍應趕往豫州,迎韃子鐵騎於烏蘭山外。”
帳中的副將是個三十多歲的黑粗漢子,姓何名勇。聽商易之如此說,面上有些猶豫之色,說道:“將軍,可是我們接到的軍令是急援泰興,如果我們改道去了豫州,朝廷怪罪下來怎麼辦?”
徐靜也靜靜地看着商易之,似笑非笑地問:“將軍可敢冒這個風險?”
商易之看了看副將何勇,又看了看徐靜,挑眉笑道:“你說少爺我怕不怕兵部那些個草包呢?”
徐靜和商易之兩人相視大笑,把副將何勇笑得有些摸不到頭腦,只瞪着雙牛眼迷惑地看向那二人。商易之停下了笑,突然發現阿麥還垂首站在帳中,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冷聲問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成祖有寵妃言氏,二月而晉妃位,衆異之。妃有族姐,嫁於武將張生,曾爲親衛,侍成祖於龍潛青州之時。一日,言氏婦人偶見畫卷於書房之中,內有少年,身穿戎裝,面如冠玉,脣紅齒白,七分似於言妃。言氏甚奇之,以畫笑問於生。生甚驚怒,斥曰:“南夏戰神,豈容爾等婦人玩笑之?”後,言氏進於言妃,以此事告知。笑曰:“貴人色絕,若作男子扮,甚美矣。”衆人稱是,言妃意頗動。一日,成祖倦於朝事,於園中獨酌,令侍者守其門,衆莫能入也。言妃賄於侍者,以男裝入園,以邀聖寵。成祖初視之,顏色大變,攬之入懷,痛呼曰:“阿麥,汝終來探吾矣。”喃喃低語,皆爲相思之苦。言妃大駭,身顫之。成祖酒醒,疑而視之,見爲言妃,大怒,拂袖而去。當下,侍於外者皆杖斃。言妃亦貶爲嬪,禁足之。言嬪秘召族姐而問之。言氏婦人歸,借生酒後以此事問之,曰:“畫中人真戰神乎?”生稱是,婦人又問:“誰爲阿麥?”生甚奇之,驚曰:“汝怎知戰神之乳名乎?”後言氏婦人告於言嬪,言嬪痛呼曰:“汝誤吾也!”
——節選自《夏宮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