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有些沮喪,味道厚實的巧克力也無法激起他的興奮感了。他不吵不鬧,只是拿着蕭永的那個愛普生的數碼伴侶,靜靜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反覆看着自己拍攝的那些照片,似乎有些想不通的樣子。但韓惟君卻也沒想要去勸他的樣子。在拍攝結束之後,韓惟君就和楚弘、蕭永他們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興致勃勃地聊着。
“你兒子沒事吧?”楚弘笑着問。他們身處的地方是攝影棚邊上通道隔出來的一個等候間裡。這也是攝影棚挺獨有的設計。一般攝影師在工作的時候要麼完全不準有閒雜人等靠近,更別說觀看着了,要麼索性就一點都不在乎,讓有興趣參觀的人就在工作區裡遊弋。蕭永的態度是:我的確不在乎有人看着,但是,你別來煩我。而這些等候室,就是爲了讓那些有興趣看蕭永工作的“閒雜人等”準備的。等候室裡長年會準備飲水、飲料和食品,所以攝影師、燈光師以及其他工作人員閒下來也會跑這裡來休息。在有其他客戶或者經紀人啊之類也在的時候,實際上等候間已經成爲工作室員工和外界溝通交流的平臺。
韓惟君隔着厚重的雙層隔音玻璃,看了看盛夏。那孩子嘟着嘴的樣子還是很小孩子氣的,和他平時的那種老氣橫秋的態度很是不同。她側着頭,想了想說:“沒事的,他平時要是覺得憋不住了自己會來找我說的。不過……的確是很少看到他這個樣子。他很聰明啊,沒什麼東西學不會,只是平時對這個對那個都沒什麼興趣,我也不想他過得很辛苦,所以也沒給他報什麼學習班。看起來,他真的是很喜歡攝影,不然不會這個樣子的。”
“像他父親一樣。”蕭永忽然說道。盛黎年當年可是個精力十分充沛的傢伙,雖然拍的很一般,但那種認真學習的勢頭卻不是假的。蕭永不曾認真教過盛黎年,但多少也指點過一些。單純就攝影方面的天分來說,盛夏比他老子強太多了。今天,盛夏可是用他第一次接觸的相機和鏡頭,能夠拍出現在那樣效果的照片,已經很難能可貴了。他只不過犯了幾乎所有攝影愛好者在一開始都會犯的錯誤,認爲相機夠好是能夠拍出好照片的前提。而盛夏現在雖然對攝影很感興趣,但對於光影,對於構圖的理解畢竟還在最初階段。即使如此,他的一些想法都已經顯得很老道了,讓朱漪泓、聶信他們都有些感慨。
“你真的不願意教他啊?”韓惟君看着蕭永,問道,“看在我的份上,幫幫忙嘛,教教他也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難得他喜歡攝影。”
蕭永沒說什麼,臉上露出了奇異的笑容,他就這麼瞪着韓惟君,那神情那眼神像是在說:你怎麼能這麼誤解我?
楚弘呵呵笑着說:“要是讓你家那小傢伙一開始就覺得攝影很簡單,那可就真的完了。等他拍得還湊合了,那回頭要怎麼給他收心呢?小夏是很老成,不過,畢竟是孩子啊。”
蕭永聳了聳肩,站了起來,走出了等待室,坐到了盛夏的身邊。盛夏擡頭看了看,隨即又把腦袋埋了回去,繼續有些想不通地反覆放大看着照片上的每個細節。
“還在不開心啊?”蕭永摸了摸盛夏的腦袋,盛夏似乎猶豫了一下,卻最終也沒有掙脫。
盛夏有些氣惱地說:“還是把我當小孩子,欺負我!”
“呵呵,就是因爲把你當大人,才讓你試試看,看看夠不夠格當我的學生嘛。真把你當小孩子,我答應下來,隨便跟你說些東西,又花不了多少時間。或者索性就說我沒空,你也拿我沒辦法嘛。”蕭永認真解釋道,“就是因爲不把你當小孩子,才讓你考試。你自己考砸了,又說我欺負你,這個我可不承認的哦。”
盛夏沉默着,說:“可是,我真的是很喜歡拍照啊。蕭大哥,教我嘛……我讓老媽給你做好吃的?你不是就住在我們那個小區的?來嘛!”
蕭永呵呵笑了笑,又摸了摸盛夏的頭,說:“把你老媽搬出來也沒用。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居然賄賂我。D40X和那個鏡頭歸你啦,你自己去多研究多練習,平時有空的時候,也可以來攝影棚這裡。其他不熟悉的人我沒辦法,但要是我們自己比較熟的朋友啊什麼的,拍人像、廣告之類照片,你可以來看他們怎麼拍。要是嘉瑩或者其他更熟的人,你跟着在邊上一起拍也行。”
盛夏哦了一聲,擡起了頭來,有些好奇,又有些緊張地看着蕭永,說:“我到底是拍得好還是不好?”
“不夠好。”蕭永聳了聳肩,說,“你自己玩吧。把你認爲比較好的照片給我看。等我覺得你拍得夠好了,我會告訴你的,到時候你纔是我的徒弟。”
“徒弟地位高還是學徒地位高?”盛夏好奇地問道。
“當然是徒弟啊。徒弟和師父可是一家人,學徒嘛,也就是高級一點的夥計。”蕭永笑着說:“怎麼問這個?”
“沒什麼,隨便問問。我遲早要拜你當師父的,瞭解一下同學嘛。轉校必備技能……我老媽說的。”盛夏又聳了聳肩,說:“你那麼忙,有時候我也可以去找阿泓姐姐啊。而且,跟着她拍,似乎可以拍不少美女的樣子。”
盛夏的雄心壯志讓蕭永覺得很愉快,他輕鬆地說:“小小年紀……嗯,很有前途啊。”
“對了,順便一問。”盛夏的臉上露出了加倍可愛的笑容,“師姐有可能以後變成師母麼?”
蕭永哈哈大笑道:“還沒入門就打算欺負你師姐啦?阿泓姐姐那麼喜歡你,你也好意思。”
“說說看嘛,師姐真的不會變成師母?”盛夏支起身子,攀着蕭永的肩膀,努力做出一副哥倆好的造型,嘻嘻笑着說道:“師父,阿泓姐姐那麼喜歡你,怕你一時把持不住,晚節不保。”
“誰教你這麼說話呢?”蕭永哭笑不得,只能搖了搖頭,說:“放心好了,不會的。又要跟着阿泓學東西,又要欺負她,看你怎麼玩啦。”
“嗯!”盛夏嘻嘻一笑,歡快地跳下了椅子,他忽然問道:“對了,師父……這個數碼伴侶也給我吧?”
蕭永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答應了。現在他的攝影工作室,已經在朱漪泓的斡旋下,和愛普生達成了一系列的合作,其中一項就包括愛普生提供全部打印和數碼影像處理設備,包括支持藝術微噴的打印機、高精度的掃描儀,以及許多個數碼伴侶。工作室的辦公室裡還放着幾個沒開封的呢,他可不在乎隨手送掉一個。再說,盛夏也會善用這東西的。
看着蕭永幾句話之間就讓盛夏重新活躍了起來,一副精神煥發的樣子。韓惟君也有些驚奇。楚弘卻說道:“蕭永對小孩子很有一套的。他從高中開始接攝影的活,主要就是兒童攝影。爲了孩子,家裡大人總是捨得花錢的。他現在對孩子的本事還在,對女人的本事似乎也提高了很多,就是不知道,對男人的本事怎麼樣。”
韓惟君一愣,笑了起來:“怎麼好好的話,到你嘴裡味道就不對呢?前一陣,那個安娜·門捷列娃就住在蕭永那裡,搞得我們住一個小區的人都有些頭痛呢。要不是小區的保安夠厲害,天曉得會不會被狗仔隊騷擾。那個安娜,是蕭永的女朋友?”
楚弘玩味地看了韓惟君一眼,鎮靜地說:“不是,估計分手很久了。……蕭永那些天都在賓館裡住的。就算回公寓,也都很早就回來了。如果真的是男女朋友,應該不會讓安娜一次次跑攝影棚這裡來找他吧。你爲什麼要問這個?”
韓惟君坦然地說:“好奇嘛。我還以爲,所有的朋友裡,勾搭上的男女朋友最有檔次的就是他,他的品味還是很好的。”
“哦,是嗎?”楚弘呵呵笑着,淡定地說,“竊以爲,品味最好的還是黎年。”
韓惟君的臉上紅暈一閃而過,隨即從容地回答道:“承蒙誇獎。對了,你的女朋友呢?”
“哦……關於我的女朋友嘛,要說八字沒一撇那是瞎扯,不過,這個八字,還在描紅階段呢。”楚弘繞着彎子說。
楚弘很樂於觀察身邊這些朋友,瞭解他們每個人的情緒以及情事,他不算太八卦,只是一個寫手、一個觀察者的愛好而已。那些對於蕭永來說難於記錄難於捕捉的淡然的情緒,卻是他用文字可以描摹的。這種樂趣,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但對自己的事情,他卻不是那麼樂於和別人分享。尤其是現在他自己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從桑靜茹的身邊走開,未嘗不是一種機會,一種讓自己可以很快以同等高度站在桑靜茹身旁的機會。現在的楚弘,已經是《日誌》雜誌的並行主編,也同樣摻合進了蕭永的攝影工作室,和朱漪泓搭檔,負責工作室的宣傳包裝。對於一家只需要少量到位宣傳就可以達到效果的攝影工作室,專業性極強的機構來說,這個搭配也已經過於豪華了。但是,他還覺得不太夠,或許是男性的那一點點莫名其妙的尊嚴感在作祟吧。
韓惟君這樣認識了許多年的朋友,雖然並沒有深交,卻也對楚弘的這種彆扭的性子很有些瞭解。在大學時代,才華橫溢的楚弘已經一度靠着爲男同學女同學寫情書掙錢,真不是爲了錢,而是爲了能夠了解別人的許許多多的八卦。偏偏他還絕無傳八卦的習慣,只是喜歡在有人遇到困擾的時候,變成能夠傾聽也能夠開解的知心大哥……
韓惟君和楚弘對視一眼,都以爲對方沒弄明白自己在想什麼。
就在第二天,在蕭永拍完了自己門下的那些模特的照片,將修片的工作扔給塔南,而自己跑到休息室裡怯意地躺着,聽着音樂的時候,韓惟君打來了電話。
“蕭永,等一下小夏過去找你,你把你家的鑰匙給小夏吧。元旦的假期裡,我幫你去整理一下。”韓惟君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提出什麼商業合作議案似的。
“咦……爲什麼?”蕭永怔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個不用你幫忙了吧。等我閒下來會整理的……”
“唉,我只是不忍心看到我兒子的師父居然是個有家難歸的老男人,就當我是做善事啦。”韓惟君笑着說。
“我……我……”韓惟君這句話讓並不拙於言辭的蕭永也不知道如何反應了。
“就這麼說定了。另外,小夏說你準備來我這裡搭夥的,什麼時候把搭夥費交一下啊?”韓惟君問道。
“呃……”蕭永繼續支支吾吾着沒發出什麼有實際意義的聲音。“真的能讓我搭夥啊。你自己的工作怎麼辦?……你下班也不早了啊。”
“唉,大家都要做出些妥協的嘛。我儘量早下班,你嘛,從今天開始就擔負起給小夏當晚託班的責任吧。他不用老是一個人悶在家裡,還是下課了去你那裡好。”
蕭永爽快地答應下來。搭夥費這種問題實在是太簡單了。相比於整天在外面找東西吃,韓惟君的手藝的確很讓他心動。更讓人心動的,則是那種溫暖的家庭的味道。只是,他還是不太明白,爲什麼韓惟君會想到整理房間和搭夥這些事情。到底是自己的懶惰實在天怒人怨?還是韓惟君在爲了自己的孩子能順利入門做情感攻勢?抑或是她還有着什麼別的想法。蕭永並不會在這方面想得多深,他不想去這樣揣測一個在家庭和事業裡都拼命的優秀的母親。
但是,讓蕭永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將鑰匙交給了盛夏,將搭夥費轉賬到韓惟君給他的帳號上之後才一天,他還沒來得及關注這些讓他很有些期待的事情的細則,麻煩就找上了門。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