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瑩沒太明白蕭永的話,好在,回到家裡還有一個經驗豐富的母親可以請教。譚維維沒有要葉嘉瑩把那一萬美元的報酬上交,卻宣佈了再也不會給她發零用錢了。但是,爲自己的乖女兒提供外幣兌換業務,倒是沒什麼問題。
“蕭永那可是經驗之談呢,”譚維維笑着說,“看起來,這些年裡,他可是真的見識了不少。也是啊,能夠在短短几年裡從一個舉目無親的小攝影師,變成現在,至少是個準大佬級別的人物,太不容易了。”
葉嘉瑩奇怪地問:“媽媽你以前就認識蕭永了?”
“是啊,認識他好多年了,”譚維維笑着說,“他是個很好很好的攝影師,我是早就知道了。以前,他還是個青澀的年輕人的時候,我就找他幫我拍照了。你看過我那些相冊的,有整整一本,都是蕭永拍的。後來,我終於選擇當一個經紀人,而放棄了模特生涯。當時正好在蕭永出國前夕,我曾經讓蕭永幫我拍了一組人體。他是那種,嗯……那種當你知道了他是什麼人,你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來信任的人。那次拍攝,持續了整整一天,他花了很多時間和我聊天,但只用了很少的時間來佈置影棚、光線,讓我擺姿勢,整整一天,也就用掉了兩個膠捲。照片出來以後,效果和我想得很不一樣,但是,那是我最喜歡的一組照片。除了蕭永自己和我,沒有任何其他人看到過。你爸爸也沒看到過。呵呵,這事情別和你爸爸說起。你想看這些照片麼?”
葉嘉瑩拼命點頭,她從沒想到,原來蕭永和譚維維還有這樣的交情。至於自己的母親的身體被除了自己父親之外的另一個男人看了這一點,葉嘉瑩卻好像並沒有什麼感觸。至少,現在沒有。或許這也是這個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的人,才能夠有的見識吧。不同的攝影師,不同的視角,哪怕是同樣的人同樣的身體,他們也能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東西來。葉嘉瑩也已經看過了蕭永爲嶽櫟拍攝的那套人體,她知道蕭永的本事。她相信,自己的母親說那是她最喜歡的一套照片,肯定不是因爲性感或者身材,或者是簡簡單單的漂亮。那是任何一個普通攝影師都能做到的事情。
譚維維非常鄭重地打開了臥室裡的一個帶鎖的抽屜,裡面放着一個軟布的袋子,袋子裡裝着一本相冊。相冊是那種粘貼式的,一張張厚重的黑色卡紙上,每一頁上都貼着一張八寸的照片。邊上的空白的地方,用白色的記號筆,密密麻麻地寫着圖片說明。每一段說明,都長得像是一篇短文。
在第一頁上,貼的並不是這組人體照片中的任何一張,而是在更早的時候,蕭永爲譚維維拍攝的一張照片。在這張彩色照片裡,譚維維坐在化妝鏡前,那一圈米黃色的燈光照耀着她精緻的臉,在她的周圍,化妝師、造型師、設計師、其他模特簇擁着。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但這絲毫無損於她是這張照片的絕對焦點。照片裡的譚維維已經不年輕了,在蕭永的照片那小光圈大景深的敘寫方式下,尤其如此。她臉上的那些因爲化妝品、因爲工作疲勞而累積起來的痕跡,和化妝品的堆疊充分表現了這一點。當年的譚維維,皮膚比起現在來,差得太多了。
翻開這一頁,第二張照片是譚維維的正面坐姿全身像,同樣是那樣的拍攝手法,簡單、直接、將每一個細節呈現出來而不加任何修飾。譚維維身上的各種痕跡,都呈現得太清晰了,而這和葉嘉瑩一開始期待的那種美感,有着很大的落差。
“不漂亮,是麼?”譚維維沒有忽視女兒臉上的驚詫和失望,她爲女兒翻過了一頁,又一頁,引導着女兒看着這樣一本寫真集,認真地向女兒介紹每一張照片:“當時你已經9歲了呢,雖然我硬撐着當模特,但太多秀場已經沒有我的機會了。老了,身材和皮膚,再也回覆不到當初的樣子了。你看這些皺紋,妊娠紋,這些皮膚上的色素沉積……在退出了之後,我花了不知道多少時間精力,當然,還有無數金錢才慢慢調理好的。一個普通女人,要在這樣一個圈子裡生存下來,這些都是傷痕,都是勳章。……你看這張,這個傷口的來歷不小。當時我也算是第一批職業模特吧,本來那個圈子一共就沒多少人,而這個傷口,是第一次在這個圈子裡,有人在同行的鞋子上做手腳留下的。也算是很有歷史意義吧。……看這張特寫,很難想像當時皮膚居然能差到這樣吧?有時候想想,當年原來那麼可怕,化妝品、彩妝,哪裡有什麼安全和健康可言,就是效果好不好,成本多高的問題。……每次看這本攝影集,都像是在看自己當年,是怎麼從一個懵懂的少女,變成一個成功的模特,再變成一個母親,一個事業有成受人景仰的女性……實在是太不容易了。這些東西,不是所謂的美感、修飾能夠刻畫的吧。你想想看,當時,真的只是一個小攝影師的蕭永,怎麼就敢直率到這個地步呢?這些還算了,他爲什麼能夠敏銳到這個地步呢?當時,我會看着這本東西掉眼淚,現在想想,還是覺得不可思議,自己居然能夠撐過來。漸漸的,再也不覺得傷心難過了,反而是有點驕傲。我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還有其他人,也知道。”
葉嘉瑩很有些感動,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的確,這些都不是靠着粉飾出來的美感能夠呈現的內容,而蕭永,用最合適的方法直指內心。想想當年的蕭永,應該才20歲出頭吧?那該是如何一副雄姿英發的形象呢?
“別讓你爸爸知道哦,”譚維維認真地又強調了一遍,“我會想辦法把你老爸支走的,那天就我們兩個人去找蕭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