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弘說到這裡,大家已經有些傻眼了。的確,能夠在羽星留下來成爲文案,在廣告行業人才的大量涌入和大量淘汰的情況下是很不容易的,每個人都有着不錯的功底。無論他們爲着什麼樣的目標踏入這個行業、成爲一名文案,長期的語言文學的浸淫仍然讓他們有着寫出完美的文案的執着,或許正是這份執着讓他們在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再修改的歷練中堅持了下來。恐怕,連進入這行多年的盧小寧都沒有能擺脫完美主義的窠臼。但是,楚弘卻像是另外一種人,他能夠敏銳地把握住文字的特點,足以證明他在文字上的功力,但他卻給大家展示了文字的另一面,殘忍而現實的一面——文字,是他們這行吃飯的工具,而工具是要有效率地使用的。
在把文案上問題不多的幾個案子清理了一下之後,楚弘又將餘下的項目一一進行了說明,指出了文案中的缺點,尤其是那些和圖形創意,和客戶訴求不非常一致的缺點。困擾着整個文案部好多天的那麼多個項目,彷彿轉眼間就被謄清在了稿紙上,隨時可以刊用了。
“老大果然還是老大啊!”當屬下們帶着複雜而鬆弛的表情散去後,盧小寧坐在楚弘身邊說。語氣裡大概有三分之一是在拍馬屁。
“下班了去喝一杯?”楚弘問。
“好啊。我們也真的好久沒聊聊了。”盧小寧很有些感觸地說。就在這個時候,盧小寧的手機響了起來,接了電話之後,盧小寧有些無奈地對楚弘說,“老大,老總有請。”
羽星的總經理是個很骨感的女子,名叫桑靜茹,看起來也就剛30歲出頭的樣子。她有着一頭漂亮的長髮,但過於蒼白的臉,因爲疲勞而深陷的眼窩,焦裂的嘴脣和枯澀的肌膚讓這個能夠被劃入成功女性行列的女子看起來有些像難民。而這個精明強幹的總經理,有着一個無論如何聽起來都覺得有些孩子氣的英文名:Amy。
楚弘坐在桑靜茹的對面,端詳着她。他很快就看出,假如這個瘦的有些病態的女子能夠略略豐盈那麼一些,能夠用她絕對負擔得起的化妝品來勾勒一下她很有立體感的臉,再加強一下平時的保養,少喝幾杯咖啡,毫無疑問地就是一個美女了。脫略表面的細節,直接看到本質一向是楚弘的特長。
“楚先生,我已經聽說了您剛纔在文案部的會議裡的表現了。雖然您不是本公司的成員,由您來主持會議並不符合公司管理的規程,但還是非常感謝您給予文案部那麼精當的指導。”桑靜茹微笑着,友好地說,“您有興趣加盟我們公司嗎?”
“在小兄弟盧小寧的碗裡刨食?那還是不要了吧。”楚弘笑了笑。
桑靜茹從桌面上拈起幾份文件,說:“不,盧小寧還是文案部的主管,如果您願意加盟,我自然會對您的工作給予理想的安排。”桑靜茹極有自信地說,“剛纔我居然在中華英才網和51job上發現了您的簡歷。盧小寧告訴我說,之前您是在輔勤公關服務公司工作,擔任……創意文案是嗎?您能不能告訴我,以您的能力爲什麼願意屈就那樣一個工作呢?”
楚弘苦笑着,由於簡歷上有着很長時間的空白期,又不想通過朋友們來找工作,順帶着想參加面試玩玩而莫明其妙地在那個小公司窩了3個月,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很愉快的經歷。但是,似乎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桑靜茹顯然很想留下這樣一個對於文案有着非常現實的態度,對於設計文稿和平面設計等等領域有着一定了解的傢伙,她努力地把和楚弘的談話保持在親切溫和,有些家常的味道上。但是,楚弘在談話中流露出的見解還是讓她很是吃了一驚。她能看到楚弘對於文字和語言的敏感和精確把握,看到他對於各種涉及文字創意的工作的流程的熟悉,看到他對於整個行業的大局觀……雖然他並不像是個受過專業訓練的廣告人,但他卻絕對能夠成爲一個對公司有着極大助益的王牌文案。
桑靜茹對於楚弘不置可否的態度略有些着惱,她皺着眉頭,半開玩笑地說:“我是真的希望能夠得到您的加盟,對於你的簡歷裡的空白期,我並不在乎。以您的才學和風骨應該不是作奸犯科,那就可以了。您願意當作秘密,就當作秘密吧。”
“在這個公司裡還有比您是個臺灣人更大的秘密嗎?”楚弘淡淡地反擊。但這句簡單的反問卻讓桑靜茹愣住了。
她的確是個臺灣人。但她從20歲開始就一直在大陸工作,這家廣告公司和她的臺灣背景毫無關係,而她的言行舉止裡也自以爲早就洗去了臺灣人的痕跡。她從不向任何人宣稱自己的籍貫是因爲她覺得做好一個廣告人和到底是哪裡出身沒有什麼關係。而這個時候,忽然被楚弘道破,卻顯得她似乎是個來自臺灣的間諜似的。“您怎麼知道?”桑靜茹有些心虛地問。
“我毫不懷疑您的普通話至少是一級乙等的水平,語調上也沒有什麼臺灣國語的腔調。但是,一個人縱使如何使自己融入到另一個環境裡,先天環境的影響,尤其是語言環境的影響仍然是巨大的。或許您自己都未必意識到。”楚弘平靜地,不帶感情地說,“你在剛纔說的那麼多內容裡,提到了幾個詞。在說那些廣告冊的分發和回饋的時候,你用了‘坊間’,在提到我進入公司的職務和將來的預期的時候,用到了‘拔擢’,在談公司的發展的時候,用到了‘願景’。”
楚弘伸着右手,掰着手指,一項一項地數着:“‘坊間’‘拔擢’‘願景’,這三個詞就足夠了。這不是大陸的語文教育和語言環境裡的常用詞,雖然現在由於兩岸交流增加,這樣的詞彙因爲比較準確和雅緻逐漸出現在了一些人的詞典裡,但像你這樣自然而然地連續出現這類詞彙,就太說明問題了。”
桑靜茹與楚弘對視了一會,終於,桑靜茹移開了視線,歎服道:“您讓我覺得有些神奇了。我真的非常希望,羽星公司能夠有您這樣的人的存在。”
“好。”楚弘答應道,好像他答應的並不是一個收入可觀的職位而是請面前的這個堅定的女子吃一碗蔥油拌麪。在失業後不到8小時,楚弘得到了新的工作。
“合作愉快!”桑靜茹站了起來,朝着楚弘伸出了手。
在職場,一切形式上的禮貌實際上都是非常冷淡的。以標準的姿勢捏了下桑靜茹的手指就算是個握手了,楚弘聳了聳肩,走出了總經理辦公室。
牆上的掛鐘指示着現在的時間:下午17: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