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留空這一走,便去了三日。
到了第四日,郗景在冥府轉了一圈,和無常話了家常,又理了會子生死簿,算着陽世的時辰差不多已是正午,她一個鬼又不用吃飯,不由就有些無聊。
這時身邊突然憑空多出來個紙人,飄飄乎乎的身子像是風中柳絮,他先是躬身,繼而口吐人言:“冥主說擇日不如撞日,如今他已下凡,誠邀姑娘一遊人間。”說完那紙人自燃,竟然就消失在一團火花裡,把她一切連拒絕在內的回答都阻斷。
郗景無奈,只得赴約。
當她遙遙看見留空立在楓橋上,遠望寒山寺時,明明是那麼霸道張狂的一個人,郗景卻覺得滿滿憂傷。
她搖搖頭,笑自己的傷感,也許是張繼的一首《楓橋夜泊》太悲切,再也許是這場景讓自己想起了前世的家鄉。郗景不再多想,踏上橋來到留空身旁。
早已察覺到來人,留空回過頭衝她微笑,那微笑折射了太陽的明亮,郗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純粹的笑。英俊的臉在陽光下少了分蒼白多了份剛硬,這樣一身黑衣挺拔的他,高貴又帶了疏離,難怪天上眼高於頂的“小說家”司命,也要爲之動情。
郗景被那笑容恍得一愣,心裡某個角落被擊中。
“人間的風景很美,連天庭也比不上。”他的聲音似乎比以前低沉了些許,不再那麼清朗,卻一樣好聽,走在前面帶路。
郗景猜不到他的話是否別有深意,只好笑笑跟上——她連天上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兜兜逛逛走下去,郗景其實並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大半生都在戰場上廝殺,哪懂風月,此時只覺風景秀麗,如遊畫中。
手不知何時被留空握了去,郗景皺了眉,隱約覺得他同從前又有些不同,卻說不出是哪裡不同。
郗景突然一頓,擡眼去找留空的眼睛。留空察覺到她異樣,停下腳步回頭:“怎麼了?”
郗景知道她會看到一雙從一開始就讓她記憶深刻的眸,然而不期然地,她卻撞入一片比墨還純的至黑!
她不由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初時隱在暗處的冥主,後來照料她生活起居的留空,到現在這個眼底不再無愛無慾的陌生男人,他到底是誰?
留空看着她的一臉堅持,微笑,英俊又帶着分書生氣的臉慢慢靠近。
只一瞬間,郗景敏感地發現周身變化了場景。繁華的街道隱去,他們現在身處在一片混沌的幽冥,似幻、如真。
這樣情景下,冥主留空繼續一幀幀靠近,空氣裡橫生曖昧。他將上半身壓過去,極限的靠近。
郗景一驚,擡頭怒視他,留空的脣卻在這時壓下來。
冥主的吻一如他的人,一旦開始就不容抗拒。郗景覺得危險,擡腿朝他腹部撞去。哪想留空動作更快,剎那已經將右腿壓過去,整個身體都傾向郗景。
是那種不爲對抗不爲自保,而只是爲了靠近而傾斜身體的那種姿勢。
郗景皺眉,有點不知拿他怎麼辦,最後只好被動地承接了他覆過來的力道,穩住兩人的身體。只是這麼一來,就被留空搶盡先機。
他單手把她的雙手反剪到身後,另一隻手從腰間的束帶處探進去,修長的手帶着久握兵器的薄繭,毫不遲疑地落在郗景背上!
它在肌膚上劃過時帶起輕微的戰慄,然後慢慢向上,順着脊背來到蝴蝶骨。
如此輕薄!郗景此刻卻不覺不妥。她怔愣着,甚至有一點鼻酸眼熱,像是終於,又能與他這般親近。是,她感到一種不可言說的親近,她聽到對方已然急促的喘息,她嗅到好聞的男性氣息拂過她鼻翼,她聽見她用陌生而熟悉的嗓音說:“我就說,這樣美的蝴蝶骨,摸起來一定銷魂。”
一瞬清醒,郗景惱怒非常,千萬年也不曾被這樣輕薄,額間突然有被灼燒的感覺,是封印隱隱閃爍,火樣的鳳凰慢慢在復活。
留空說話的同時一直在留心觀察,甫一見這情景,連忙在那封印處落下吻去。溫涼的觸感稀釋了額間的灼熱,郗景回神,斂去殺意,頃刻額間的火鳳凰已經消失。
“呵。”他衝郗景笑罵,“你想燒死我嗎?”一口咬在她俏挺的鼻。
郗景聽不懂他的話,只怒極反笑:“這麼說,是我過分了?”
郗景這才知道冥主留空耍起無賴來無人能敵,她只見他笑,又一次低下頭來:“再讓我吻一下,就原諒你。”
來不及拒絕,留空的脣舌如火,帶着千萬年的熱情落下來,飽滿馥郁,燒盡一切理智。
————
郗景覺得這世界若是有鬼能被疑問憋死,她鐵定第一個。
自從冥主留空從天庭回來,一雙無愛無慾的眼睛再不見蹤影,郗景看着現在的他,像是被連着身上最敏感的神經,稍一觸動便覺悸動。這不同讓她不能再當做無事發生,她不懂爲何本該絕愛的她還會有悸動。
冥主自回來就沒說過天帝要高薪聘她去天上做事的事兒,郗景也就當這事已經結了,不再過問。
不過清閒了幾天,長凌帶了一身的血污再次拜訪,向來只作裝飾的長劍看不出原來面目。
他伸出手來,手裡託着一顆泛着幽碧之光的白珠子:“來日出事天帝一定會入我府上,我將這珠子暫存冥府。”
冥主留空不接,尚有閒情去觀察他一身的狼狽,口中嘖嘖:“這副模樣,是遇上了哪一個?”
長凌不得不滿頭黑線感慨交友不慎:“窮奇。”
“那就怪不得,書生遇上了李逵。”
長凌索性不理他,將珠子朝他桌上一拋就要走。
誰知這時郗景進屋,錯身的瞬間看到長凌滿身血污,心裡一突,條件反射地拉住了他。
久經沙場,細看之郗景就明白那些傷都不要緊,只是血氣太駭人。於是不由分說拉他坐下,拿了藥箱給他傷口上藥。
長凌被這突然出現的女子震住,反應過來時已被按坐在椅上,於是既來則安,任由郗景擺佈。
反倒是冥主留空在一旁看得老大不爽,斥郗景的唐突:“多大的事,這般慌張。”
郗景沒好氣,頂:“小女子沒見過世面,倒讓冥主見笑。”
長凌好笑地聽着兩人的對話,滿意於留空的吃癟,卻在一轉頭間看到他眼睛裡細碎的溫柔,不免驚訝,脫口而出:“留空你……”話已出口,卻不知怎麼形容。
是啊,該怎麼形容,他神色裡不再冷漠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