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亞德,還記得我們一邊喝着啤酒一邊觀看煙花大會嗎?”
“亞德……你不是喜歡偷看人家的洗澡的嗎?”
“你回回頭看我哦……”
腦海中的記憶片段不停地被竊走,然後又在耳邊重放,魔靈輕聲的呢喃猶如最溫柔的情人在呼喚。
半身人亞德也好,半獸人白毛也好,統統受到這種甜蜜的侵襲。
耳邊已經聽不見其他聲音,他們唯一的信念就是相信雷文的話,不停地狂奔。身體還在機械式運動着,心卻一步步被拖入快樂的泥潭。
跟邁入這片廣闊天地後受到的不如意相比,往日的種種都被打上‘美好時光’的烙印。
很想回頭,很想停步。
一邊是感情,一邊是理智。
不知不覺中,兩人的眼眶都淌下了淚。
跟他們相比,雷文的境況更糟。
上一世在遊戲中幻覺系統是最被玩家所稱道的。
犀利得飛起的系統竟然真的能在玩家腦海裡抽取最快樂的記憶片段進行攻擊。這就出現了真有人被掛掉後還以爲自己處在另一個時空或者虛擬遊戲中的錯覺。
不過後來受到太多抗議才改爲單純的數據檢定。
作爲玩家中的先行者,雷文經歷過這一切。
原本雷文以爲自己能輕易承受住。
他錯了!
這是雙倍的精神折磨。
一份是小青年雷文的,一份是死鬼雷文的。
這是很荒謬的幻境,雷文如同精神分裂一樣同時體會到兩個靈魂經歷過的苦。
在華夏時他是孤兒,不止一次被同學嘲笑沒爹孃,他無數次問孤兒院養育他長大的院長阿姨自己的父母爲什麼會拋棄他,得到的只有無奈的苦笑。
他孤獨,他沒有朋友!
唯一陪伴他的只有遊戲。
玩刺客玩的就是位於絕頂高峰的那種寂寞,這對家庭健全的孩子來說,是一種炫耀。
對雷文來說,這是一種對認可的渴望。
此刻,雷文聽到的呼喚是一對中年男女的,那是殘留在他記憶最深處的聲音,他一直幻想出來的父母的聲音。
“小文,回來啊,我們來接你了。”
雷文的身體不由得猛一抽搐。
“小文,別顧着玩遊戲了,來爸爸媽媽這兒。”
雷文的心臟又是猛烈一跳。
同一時刻,另一個殘缺靈魂經歷過的苦痛也在上演。
半精靈——說得好聽是混血兒,說不好聽就是雜種!
不被精靈所接受,也不被人類所認可。
對於每一個大族,半精靈都是外人。雖然半精靈姣好的外形被大多數種族所接納,但從未被真心認可。
精靈和人類勢力談判時很喜歡找半精靈來幫忙周旋。在內心卻都在害怕半精靈出賣己方的利益。
可想而知死鬼雷文的童年過得如何了。
被人類孩子欺負已經是家常便飯。由於有精靈血統,發育得比同齡孩子要慢。因爲精靈往往要一百歲才成年,半精靈則根據體內精靈血脈是否稀薄而成年時間各有不同。比較普遍的是20歲才成年。
人類孩子通常14歲左右就已人高馬大。
死鬼雷文的劣勢真不是一般的大。
被欺負,哭泣,跑到卡琳那裡訴苦。
沒有任何特殊技能,沒有可以炫耀的家世,偏偏有一張俊俏得足以讓所有同齡男生妒忌的臉蛋,這引來更多的欺負,有時候甚至覺得活着是一種痛苦。
如果不是有羅伯特和卡琳在,在他心靈留下的恐怕只有對人類的仇恨。
所以呼喚他的,同樣是他的父母。
兩人父母的形象在這一刻完全重合到一塊。
“雷文……雷文……雷文……你別走……快回頭啊!”
魔靈那擬真度百分百的呼喚,幾乎讓雷文崩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狂吼着,含着淚,瘋狂地往前奔跑。
在這一刻,他甚至渴望身上有某種痛苦可以超越心底的痛:不!不!不!我要的是認可!不是這份虛僞的親情!我要所有人都認可我!認同我在這世上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我要你們都仰望我——
他的狂叫是哀嚎,但更多的是種宣泄,彷彿要把身體內每一分力氣都順着這吶喊聲傾瀉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周遭平靜了下來。
系統提示也響個不停:“你受到了午夜魔靈的記憶竊取,對方對你施展回憶幻境,開始進行意志檢定,意志檢定通過,你不受午夜魔靈的幻覺影響。”
“堅定意志專長:在一次意外中,你遭到了午夜魔靈的輪番圍攻。你在極端的劣勢下堅持了你的信念,磨礪了你的意志,你用岩石般的意志對抗了無窮的幻象。在這個過程中你的意志如同經歷過暴風雨的勁鬆,從這一刻起,你面對任何意志判定都將獲得1點的判定加值。”
“你獲得了黃金階專長【鋼鐵意志】的訊息。”
“你獲得了傳奇階專長【超級意志】的訊息。”
雷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明明身體累得近乎虛脫,但他的腦子很清醒。
他甚至清楚記得,鋼鐵意志是針對震懾類——比如恐懼術這方面的意志檢定。而那個【超級意志】就更犀利了,不單可以對付震懾,連眩暈都能搞定,當然要求也高,需要的前置條件是50點感知或者30點魅力。
無論是強壯的身軀、超人的神經反射,還是強大的意志,這些都是靠自己磨礪出來的,並且只能在平日一分一毫、一點一滴地累積。在遊戲中這三項屬於完全沒法用加點去加強的特質。
穿入到奧創世界裡,更是如此,沒有任何的取巧。
很多時候只能去抗,抗過了以後就是一片坦途。
抗不過?那就死吧!
一把抹掉臉上的汗與淚,雷文忽然發現,那個時機已經快到了。
正好,身邊一同成功通過午夜魔靈追殺的白毛和亞德也於此時醒來。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嗯。”兩人同時應道。
雷文大聲倒數着:“三、二、一……跳!”
只要是生物,都會有恐懼。面對突兀出現在眼前的恐怖生物,能做到毫不猶豫的又有幾人?
那是一個足足有三駕馬車大小、散發着濃重血腥氣息的深淵巨口。
巨大的圓形口器,超過一千枚鋒利如刀的帶血鋸齒利牙,跳下去的話,比送羊入虎口還糟糕一萬倍。
幾乎可以想象,跳入這張巨口中自己會遭受怎樣的痛苦。
有人猶豫了,也有人毫不猶豫。
白毛跳了進去,讓他不解的是,爲什麼亞德和雷文都沒跳。
我被騙了嗎?
這是憨厚的白毛跳下去之後的第一個念頭。可就在這個當兒,一個袋子擊中了他的熊掌,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把這袋子抓住了。
錢?爲什麼雷克斯會給我錢?這是白毛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還站在巨口邊上的兩人對望着。
“你爲什麼不跳?”雷文問。
“那你又爲什麼不跳?!”亞德的聲音充滿了凌厲與憎恨,小小半身人的形象忽然好似高大了起來:“你這畜生!你竟然騙那麼單純善良的白毛去死!”
雷文忽然嘆氣:“我想說,白毛以後會不會橫死我不知道,但現在立刻要死的人是你啊!”
“什麼?”亞德不解。
“陰影之所以是陰影,就是因爲它的力量從來不會暴露在陽光之下。我們遊蕩者在知悉陰影力量的秘密那一刻起就要發誓不許泄露陰影位面的任何秘密。剛纔的巨口就是陰影位面對一切不屬於陰影的生物的排斥與警告。它希望所有成功迴歸奧創大陸的生物都記得陰影位面的恐怖,別在有第二次闖入。”
“呃……你說的是真的?”亞德慌忙扭過頭再看。
那個巨口已經消失了,彷彿剛纔的一切都是幻覺。
“這不是幻覺,出口只會維持三秒。”
“那你又爲什麼不走?”
“我有事。”
“那……我也有事!”半身人強撐着:“而且,你爲什麼現在才把這個秘密告訴我?”
雷文看亞德的眼光如同看一個死人:“保密只針對活人。還有,難道你真的認爲在陰影位面中,一個視陰影能量爲第二生命的刺客跟一個喜歡生活在陽光與溫暖天氣底下唱歌的吟遊詩人能相提並論?”
半身人的身軀開始劇烈顫抖着,連聲音都打顫了:“你……你……說的是真的?”
“如果你可以通過陰影位面的考驗而不死,我可以試着開始跟你做朋友。”雷文最後嘆了一口氣。
如果……
這可能嗎?
鋪天蓋地的黑色陰影瞬間吞沒了兩人。
雷文腦海中各種系統提示響個不停,可是眼前視覺恢復之後,現場只剩下雷文一個。
“唉——自作聰明的半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