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處的兩位官員只是往後退了半步,但竟帶動了滿殿的官員齊齊後退。只除了立在最前頭的兩位虎背熊腰的武將。
而我這才擡起步子往裡走。
再看龍椅上的皇帝,這會兒也顧不得自己臣子這犯忌的行爲。他只顧得坐直身體,緊緊盯着我。
一步,兩步,三步……
每走一步,我身上的煞氣就內斂一分。到了正面列排三座階梯的金紅繁飾寶臺前,就只剩下了渾身的傲氣。
鍾昂的尊容我算是見過了,那張幅員遼闊的大臉實在有損國容。好在他不經常出宮,否則連興京市的市容也要被破壞了。
我還是覺得南宮家的男人長得好看。不管是南宮天翔還是宇文舜華,都稱得上是人間極品。
對比了一番,再看這鐘昂一副要吃了我的樣子,我更覺得噁心。真不知道蒙玉瑤是怎麼忍下來的。要是我整天都被這麼噁心的男人黏着,我死的心都有了!
但是,以蒙玉瑤的性子,恐怕曲意奉承鍾昂也並不是爲了自己的生死。我與她相交過一段時日,她並不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
而且出身於南朝貴族的她,如果沒有其他原因,是決計忍不了再嫁這種事情的。所以,蒙玉瑤的目的很有可能是想殺了鍾昂。剛剛好,我也想殺了鍾昂。
蒙玉瑤愛着語文順華,這一點我知道得清楚。而她能爲宇文舜華做的唯一一件事也就是——殺了鍾昂!
既然如此,我就助她一把!
脣角不易察覺地揚起,我極不情願地跪下——
“民女月華叩見皇上!吾皇萬歲!”
我嘴裡喊着這見面用語,心中卻在冷笑:萬歲?我讓你活不到下一歲!
“大膽!”上方傳來一聲呵斥,“爾竟敢——”
那站在鍾昂旁邊的紫衣太監話說到一半就生生嚥了下去。我這才收回瞥向他的目光。
我知道那太監想說什麼。不就是我還戴着帷帽嗎?想看我長什麼樣子,直說就好,幹嘛還扯着一聽就是人妖的聲音大喊大叫。
這時鐘昂纔回過神,平擡右手道:“平身。”
他這一聲“平身”倒也把皇帝的架子端了個十足十,但我卻依然對他不屑到極點。只是鍾昂還沒死,所以我依然要我在他面前做足樣子。
既然他現在還是皇帝,我就只能順着他的心意。所以在起身的同時,我順手摘下了自己的帷帽,然後,擡頭——
本還有竊竊私語的大殿,在這一瞬間,突然寂靜的詭異。然後在下一個瞬間,突兀地響起一片吸氣聲。
再看向高臺上那個剛剛開口想要訓斥我的太監,他的眼睛瞪得簡直就要凸出來了。
再看鐘昂……啊咧,他的表情那叫一個豐富。有驚豔、詫異、懷疑……那一張泛着油光的大臉上的表情不斷變換,最終終於穩定下來了,而那個表情,叫做——瘋狂!
天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鍾昂忘情地站起來,一搖三晃地下了高臺,走到我面前。然後他伸手像
是想要摸我的臉。我不着痕跡地後退半步。
以他現在這個表情,這個動作,如果他鐘昂再長得好一些,簡直就像是電視劇裡情人重逢的場面。
但看在我的眼裡,就只是覺得噁心!
“……錦兒。”
鍾昂突然叫了一聲,把我唬了一大跳。那聲音還帶着顫,我聽着渾身發毛。
這時鐘昂又急急地向一旁的太監使個眼色。那紫衣太監便高聲叫道:“退朝!”
我一時間不知道鍾昂打的是什麼主意,只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但鍾昂卻好似對我的反應極其滿意。他故作瀟灑地對我一笑,“朕帶你去個地方。”
我粗糙地屈膝向他行了個不規不矩的禮,表現得完全像個初進城的村姑。但鍾昂看我的眼神中卻仍存有懷疑。
跟着鍾昂出了大殿,他才急不可耐地問道:“月華,你家中有姐妹嗎?”
“回皇上的話,月華沒有兄弟姐妹。”我態度恭順。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鍾昂貪婪地看着我嘆道,他忽而目光一閃,向我伸出手,但還看到我戒備的眼神便又把手縮了回去,裝模作樣地笑道:“跟朕來。”
跟在鍾昂身後走了半晌,我一路都左看右看忙個不停。鍾昂許是以爲我這是新奇,反而被逗得不時發笑。可實際上,我是在心裡計劃殺人後的逃離路線。
一路走下來,我心裡對鍾昂要帶我去的地方也有了底。如果沒猜錯的話,鍾昂是想帶我去憶嵐殿,宇文舜華存放我畫像的地方。
果不其然,鍾昂領着我直接過了連接外朝內庭的耀陽門和皓華門。入了凌乾宮的範圍,就直奔憶嵐殿。
宮中的窗子早已換成了易於採光的玻璃製品,這也得益於我創建的祥瑞玻璃廠。
想到祥瑞玻璃廠,一股澀澀的滋味襲上心頭。當初之所以把玻璃廠命名爲“祥瑞”,並非圖着一個“吉祥福瑞”的兆頭,而是爲了即將動身前往邊關巡視的南宮天翔。
祥瑞……翔瑞,每當唸到祥瑞玻璃廠,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他……
罷了,再爲他做完這件事,我就學着玉蝶兒去過那無根的生活。飄蕩於青山碧水之間,遊走於紅塵繁華之外。
祥瑞,不過一個代稱罷了,想開了,也不過如此。
自嘲地微挑脣角,我隨鍾昂步入憶嵐殿。
現在憶嵐殿中的畫像都被收了起來,這時見鍾昂來了,那些機靈的小太監便馬上搬桌子摞凳子地把那些畫像都一一掛上。
看得出他們是常常做這些事,所以動作十分嫺熟。只是片刻,殿裡的四壁就掛滿了畫像。
鍾昂每天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來這憶嵐殿看畫像。這傳言雖然離奇,但現在看來卻多半是真的。
殿中的畫像不下百幅,但我卻依舊被北面牆上的巨畫緊緊地黏住了視線。
畫中的人與真人大小無二。那畫中的女子一襲白衣,周身輕攏金紅色的光暈。她輕輕回頭,淡淡地微笑。望向天邊的瞳眸明亮似星辰,整個
人美得像是即將御風而去的雲天仙子。
這畫畫得太逼真,我一直都覺得傳統工筆畫只求神似,但站近了一看卻也不得不承認這畫無論是神還是形,都已達到了巔峰。
宇文舜華的畫技確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以至於把我畫得太過傳神,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定格在那一瞬間的自己,像是下一秒就能從畫中穿出來!
另外,單不論其他,僅從審美的角度出發,這畫上女子回眸的一笑美得太過分。哪怕是我這個天天照鏡子都能見到這女子的人,見了此畫都覺得呼吸驀地一緊。
這幅畫,確實是只需一眼就足已讓人永生難忘!
鍾昂注意到我的神情,來來回回將我與那畫像打量了幾遍,忽然哈哈大笑道:“如何,這算不算是天下一奇事?昔日有‘北國二絕色’趙慧靈與紫韻,今有月宮主和鳳元皇后……嘖嘖,難不成這天底下的美人兒都是一對兒一對兒的。”
“說到這個,民女倒是想起來一個妙人兒。”
我忽然間將臉上的表情柔化,看得鍾昂又是一呆。
“朕本覺得雲錦嵐已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今日見了月宮主,才明白何謂天人……”鍾昂喃喃地道,接着他又是一哂,“月宮主說的是哪個妙人兒?”
“與趙慧靈並稱於世的‘南朝紅顏’,蒙玉瑤。”
我也不避諱,直接就說了“南朝”二字。鍾昂聽了雖有些不悅,但也並沒有發作。他盯着我看了幾眼又釋然一笑,對一旁的紫衣太監說:“去,把玉貴妃請來。”
我心裡明白,鍾昂極力想要給我留下一個好印象。只可惜,我對他的印象永遠都不會好!
先不說他沉於享樂,致百姓於水火之中。單就個人恩怨來說,他篡位逼宮就足以讓我厭惡。
不多時,殿門口出現了一個逆光的人影。
看不清她的臉,只能見得那人外罩淡緋色輕紗,柔絹裙裾浮於光可鑑人的細瓷地面上,縐紗廣袖、素紗披帛。尚未窺得她的面容,那淡淡的極品蘭香就已盈盈而至。
蒙玉瑤進殿後走了幾步,然後猝然往後大退一步。我這時才脣角一掀,輕快地一掠鬢角,露出戴着戒指的右手。然後才身體僵硬地笨拙欠身,“民女月華見過貴妃娘娘。”
蒙玉瑤略一愣神,立馬迎上來將我扶起,眸光中閃着清亮的色澤,“妹妹不必多禮。”
鍾昂見我們相處地這麼融洽,不由得又大喜道:“人生之幸莫過於此,坐擁江山倒不如懷抱佳麗。可如今朕何其有幸,竟可以二者兼得!”
聽了他這話,我對着蒙玉瑤一笑。很快,他這“二者兼得”就會變成“二者兼無”!
蒙玉瑤像是看出了我笑中的意味,望着牆上的畫像道:“妹妹和鳳元皇后還真是好像。”
“娘娘見笑了,月華只是市井小民,怎能和鳳元皇后相提並論?如真要說個一二,那鳳元皇后便是耀眼的日光,而月華不過是夜晚月輪的一抹清輝罷了。”
蒙玉瑤聽罷,微皺眉片刻,然後同我一起微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