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他是我們的父親……就算以往對咱們再不好,他也是咱們的父親,咱們這麼做是弒……咱們這麼做違揹人倫,違背天理……會受天譴,會受神靈唾棄,永墜地獄。”
說到最後的時候,帕特萊姆情不自禁的降低了數個音階,四處張望,唯恐有人偷聽。
這一點就純粹多心,那些侍者侍女早就快被他陰晴不定、疑神疑鬼的暴虐情緒折磨怕了,連續處死了三名無意中接近他的侍女後,若是沒有他主動招呼,沒有侍者侍女靠近他十米之內。
“是你,不是我。”安吉貝娜一本正經的強調道,“要做曼育軍領新大公的是你,而不是我,這件事情與我沒有半點關係。”
“什麼叫做這件事情與你沒有半點關係?”
安吉貝娜與己無關的冷淡神情,徹底惹惱了神經質越來越嚴重的帕特萊姆,一把抓住安吉貝娜的胳膊,神情猙獰的道。
“是你派人送信到巴士底請我回來的,是你提出了聯盟,讓我做曼育軍領的新大公的,也是你這個狠毒的女人提出了弒君弒父,製造假遺囑的計劃,我走到現在的這一步,完全是由你推動的,你竟然告訴我,這件事情與你無關。”
“你弄痛我了!?”安吉貝娜的眼睛微微收縮了一下,原本可愛的臉蛋上多了幾分危險神色,“放手,否則我們的合作立馬終止。”
安吉貝娜形影不離的阿爾維利亞,踏前一步,身體微微傾斜,右手已經按在長劍上。
帕特萊姆的貼身侍衛康拉德,也緊跟着站到了帕特萊姆的身側,做出了防禦姿態。
一時間,四人劍拔弩張。
帕特萊姆與安吉貝娜對視了數秒鐘。
帕特萊姆屈服了,主動鬆開了手,擺出一副無害的態度,“抱歉,是我失態了,是我失態了。”
在安吉貝娜的眼中,他看到了冷靜、決絕,唯獨沒有看到恐懼。
當然了,真正讓帕特萊姆妥協的,還是對方的那句威脅。
自知之明,帕特萊姆還是有的,有安吉貝娜的支持,他坐上曼育軍領大公還有三成機會,若是沒有了對方支持,只怕連半成都沒有。
到時候,他與菲利普打擂臺的信心都沒有。
“希望這種事情,僅此一次。”安吉貝娜若無其事的揉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若是再有下一次,我就沒有這麼好說話了。”
“絕對不會有下一次。”帕特萊姆近乎發誓的道。
“我想我需要重申一件事情,從頭到尾,我沒有逼迫你做任何事情,我只是將一個額外選擇擺到了你的面前,聯盟的事情如此,返回索羅競爭大公職位也是如此,你有完全自主的選擇權,可以選擇接受,也可以選擇拒絕,我從來沒有拿劍架在你的脖子上做任何事情。”
安吉貝娜語調輕柔,但是話中意思無比冷冽。
“至於如何處置那個老傢伙,也只是一個提議,如何選擇,依舊在你,其中的優劣不用我再分析給你聽吧?若是不提前將位置坐實,菲利普一旦集結大量勳爵貴族前來逼迫,要親自面見那個老傢伙?你將如何自處?你認爲那個老傢伙將大公位子傳給你的可能性大?還是菲利普的可能性大?你認爲那個老傢伙對你半點怨氣都沒有?”
安吉貝娜口中的老傢伙自然是指博格大公,大騎士生命力當真頑強的可怕,那支投矛一直停留在他的胸膛中,似乎不想讓帕特萊姆如意,死活不肯嚥下最後那口氣。
索羅城稍微有點名氣的牧師、醫師、修士,都請來了給他診斷過,哪怕是膽子最大、治療方式最奔放的詹森修士,也連連搖頭,沒有人敢給博格大公拔這根投矛。
這些人粘上毛就是猴子得主,一個比一個精明,博格大公的身份太敏感,曼育軍領現在的局勢也太敏感。
若是成功了,固然名利雙收。
但是失敗了,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若非礙於情面,他們連來費倫城堡都不願意來,阿爾瓦紅衣主教便是這樣的精明人,在奴隸起義軍爆發的第二天,便匆匆的離開了索羅城,名義是返回聖以太教廷總部,尋求幫助,實際上是避開這件事情,他以前可是素以索羅城醫術第一人自居的。
他們決不允許博格大公活着與菲利普見面的,他們爲了奪權,已經做了近乎囚禁博格大公的舉動,用屁股想,若是兩者碰面,博格大公會做出怎樣選擇。
安吉貝娜和帕特萊姆,只怕會直接被打入叛亂者的行列。
“你……”帕特萊姆深吸了數口氣,纔將翻滾的怒火硬生生的壓了下去,想要反駁安吉貝娜,一時之間又組織不出強有力的言辭,阿沙恩大陸上還沒有發明出引誘犯罪這個概念。
“希望你能儘快做出選擇,菲利普的秘密信使,昨天晚上就找上門了,暫時被我扣押下,對方究竟帶着怎樣的使命而來,不用我說,你也十分清楚。”安吉貝娜補充說道。
“你放心好了,不到最後一刻,我是不會背棄我們的盟約的,你我都十分了解菲利普的爲人,他是極端種族主義者,現在向我低頭只是臨時的,一旦他掌權,我將會是第一個倒黴的人,但是我的等待也不是無期限的,若是事不可爲,我將會將自保排在首位。”
聽到最後,帕特萊姆反而平靜下來,因爲安吉貝娜的話雖然傷人,卻都是大實話。
若是對方不管什麼時候,都信誓旦旦的告訴他,永遠堅定不移的站在他的身後,他反而要小心了,對方說不定下一刻便會從背後捅他一刀。
這幾周,他已經充分領教了,這位以前從沒正眼看過的,同父異母妹妹老辣的作風和滴水不漏的做事風格。
若是說這次奴隸起義軍與她沒有關係,帕特萊姆打死都不信。
可是帕特萊姆調動了所有關係,也沒查到半絲能夠將安吉貝娜與奴隸起義軍聯繫到一起的蹤跡。
唯一一點聯繫,應該是奴隸主分爲激進派和保守派,暗中較勁的時候,她曾經與斯塔巴克有過接觸。
不過那種接觸是在大庭廣衆之下進行的,不可能守着一堆奴隸主談奴隸起義這麼敏感話題。
剩下的全是適逢其會的巧合,可是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並且這些巧合都撞到一起去,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
疑點最大的應該是那位唐醫師,但是在他回到索羅城後,對方好似人間蒸發,再無音訊,包括對方帶來的醫師,也陸陸續續消失,現在安吉貝娜醫院的那些醫師,都是他們帶出來的學徒,八輩子都有例可查的正宗索羅城人,這些人對除了醫術外的問題,一問三不知。
一切跡象都指向安迪斯山脈中的剛剛崛起的,那股自稱永夜軍團的安迪斯人勢力,可是沒有真憑實據,帕特萊姆想要抓安吉貝娜軟肋的目的落空。
安吉貝娜丟下這番話,走的乾淨利落,自己該說的都已經都說了,剩下就要看帕特萊姆自己如何選擇。
直到快要走出城堡,安吉貝娜方纔長長吐了一口氣道:“早知道他是一堆扶不上牆的爛泥,沒想到爛到這種程度,再等一週,若是他還下不了決定,就啓動備用計劃!”
“嗯。”沉默寡言的女侍衛長點點頭,罕有的插嘴問了一句道,“需要再敲敲康拉德的邊鼓嗎?”
“不用了,咱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他是個聰明人,爲了自己的利益,應該清楚怎麼做,咱們靜候結果吧!”
安吉貝娜心中多少有點挫敗感,她做了這麼多精心準備,卻因爲高估了一個人,落到滿盤皆輸的邊緣,實在讓人不甘。
但是心中無論有多大怨懟仇恨,安吉貝娜也不會親自動手對付博格大公,就像艾琳娜女士所說的那樣,她不想因爲仇恨毀了自己,弒君弒父這個包袱一旦背上了,哪怕做的再隱秘,也終生甩脫不掉,因爲還有心裡這道坎。
雖說安吉貝娜現在行爲有點掩耳盜鈴,她卻緊守着自己爲自己制定的行爲標準,不肯越線,這也算是給自己的一種交代吧。
安吉貝娜前腳剛走,帕特萊姆便控制不住的再次大發雷霆。
“都是混蛋!都是騙子!都是一羣自私自利的冷血小人!你聽聽,這個混蛋剛剛說什麼?這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就好像這件事情完全是我得利,她半點好處都不沾一樣?若是我沒有辦法成爲新大公,誰會封給她一個雜種女伯爵?”
“雜種就是雜種!永遠也養不熟的狗!滿軍領,若是論恨那個老傢伙,她當排第一,她恨不得那個老傢伙立刻死去,卻偏偏裝清純裝無辜,不願意髒了自己的手!但是她真的能洗乾淨?想借助我的手行事,讓我揹負這弒君弒父的名頭,以爲我是傻子嗎?”
“我絕對不會讓她如意的!我絕對不會讓她如意的!我怎麼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怎麼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帕特萊姆就像一隻被逼到牆角的困獸,喘着粗氣,紅着眼,來回轉圈,口中唸唸有詞,與其是與康拉德說,不如說是與自己說,想要說服自己,不要接受安吉貝娜的蠱惑。
他身側的康拉德遠遠要比帕特萊姆自己看的明白,他越是這樣,表明他的內心已動搖了。
所以,康拉德直接變成了一名隱形人,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不言不動,就連呼吸都變的若有若無,這種裡外不討好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能不沾手就不沾手。
康拉德想要置身事外,不代表帕特萊姆會放過他,一把拽住他,紅着眼道:“你不是足智多謀嗎?你不是一直蠱惑我攀登權力巔峰嗎?現在怎麼變成啞巴了?難道你想和那個雜種一樣,想置身事外?”
“休想!都休想!惡事讓我做,好處你們撈!世界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你不是想要實權嗎?可以,你只要幫我將那個老傢伙處理掉,世襲男爵,不,世襲子爵,你就算是想要一個世襲伯爵也沒有問題,只要我能成爲新大公,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怎麼?害怕了?志比天高、無所畏懼的康拉德竟然也有害怕的時候?哈哈……現在機會就擺在你的面前,自己選擇吧!若是連這點風險都不敢冒,你憑什麼想要獲得實權?”
帕特萊姆臉上有着濃濃的惡意和嘲諷,他現在已經被自己的慾望和從小建立起來的道德倫理觀,逼迫的有些歇斯底里。異想天開的將安吉貝娜加註在他身上的痛苦,用類似的方式加註到康拉德身上,竟然有着某明其妙的快感。
因爲在利益的誘惑下,平時修養顯得十分到家的康拉德也沒有辦法保持鎮定自若,目光閃爍,全身不由自主的抖動,呼吸明顯重了很多,情形與帕特萊姆有着驚人類似。
毫無疑問,帕特萊姆的這一擊,戳中了對方致命軟肋。
兩人相處這麼久,康拉德摸透帕特萊姆秉性脾氣的同時,帕特萊姆也早就將對方看透,所謂愛情,所謂忠誠,全都是虛的,全都是假的。
對方接近自己,從一開始就是爲了權利,爲了權力,對方不惜犧牲一切,包括自己的愛情、自己的尊嚴、自己的身體。
一個爲了權利,連自己青梅竹馬、同生共死的摯愛女人,都毫不留情殺死的男人,又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
他以爲做的很隱秘,天不知,地不知,可是他無法瞞過自己,有時候人在不知不覺中就會出賣自己,比如喝醉的時候,康拉德雖然很注重這一塊,鮮少飲酒,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會有說夢話的習慣,平時壓抑越厲害,說夢話的機率越大。
“你的承諾可作數?”康拉德的聲音變的無比沙啞。
“你跟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帕特萊姆雖然有諸多缺點,但是從小到大,就沒有說話不算數的時候,只要我能坐上新大公的位子,你世襲伯爵的名頭就沒得跑,三百公里的世襲領地,你隨便選。”
帕特萊姆斬釘截鐵的道,他心中清楚,自己是下不去手的,不僅僅是心中道義,還因爲對博格大公發自內心的畏懼,這種畏懼已經銘刻在骨子中,哪怕對方現在苟延殘喘,也不敢正面面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