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廣場及附近行政區好幾條街道上人頭竄動,黑壓壓一片如同夜晚奔涌的潮水,他們有的飽含感動的淚水瘋狂鼓掌,有的帶着激動的心情高聲呼喚着路西恩?伊文斯的名字,尤其是近距離圍着音樂停止後漸漸消失的水晶牆的人們,更是帶着滿臉的淚痕,一遍遍地大聲呼喊:
“路西恩?伊文斯!”
從來沒有哪部音樂能夠這樣打動他們的心靈,具備了他們生活中能夠經歷的一切,有難以忍受的苦難、艱險,有輝煌的勝利、真正的歡樂,也有他們發自內心喜歡的音樂和虔誠的禮讚,所以當法布里尼唱出歡樂頌開頭時,他們纔會從靈魂到身體都無法剋制的顫慄。
這樣的感覺在交響樂結束後久久未能平息,所以他們哪怕已經看不到聖詠大廳,看不到那位將這部無與倫比的音樂從真神身邊帶到世間的大師,也還是宣泄着、表達着崇拜、敬意和喜愛。
而在瘋狂的場面背後,在他們看不到的聖詠大廳內,少部分還保持着理智的貴族、牧師、主教是難以反應過來地看着身穿黑色燕尾服的路西恩?伊文斯如同隕落的天使般帶着優雅卻悲壯的感覺緩緩倒地,這一幕銘記在了他們的瞳孔裡,銘記在了他們的記憶中。
接着,彷彿有一道銀紫色的閃電劃破空間,穿着紫色晚禮服的娜塔莎猛然出現在舞臺上,在路西恩真正倒地前抱住了他,然後腳一蹬,急速飛回了貴賓包廂,只留下舞臺周圍那些瘋狂涌來的貴族們目瞪口呆。
她的反應比任何人都快,等到大家都回味過來,又平添了諸多曖昧的猜想。
“哥塞主教,請你治療路西恩!”娜塔莎保持着衆人習慣的沉着冷靜,但語氣中、眼神中依然透露出了幾分焦灼,而她白皙修長的右手是與路西恩右手十指緊扣,不肯鬆開。
紅衣主教哥塞鄭重地在胸口畫着十字架:“只有主最虔誠的信徒,才能創作出這樣神聖宏大的禮讚式交響樂,所以公主殿下你放心,真神不會讓伊文斯先生死亡的,而我也會盡力治療他。”
一旁的維克托焦急地想要確認路西恩的狀況,但娜塔莎就像守護着小孩的母親,守護着領主的騎士,以一種排斥他人的方式將路西恩抱在懷裡,手怎麼也不肯鬆開。這讓維克托只能在旁邊心神不寧地打轉,看着哥塞握住的真理聖徽亮起一層乳白色的神聖光芒照在路西恩身上。
娜塔莎通過緊握的雙手,悄悄將自身天騎士等級的力量不停灌輸入路西恩身體,死死壓制和掩蓋着他的靈魂異常。
而哥塞由於路西恩還沒到垂死的邊緣,只是用常規的神術檢查,沒有直接爆發全部力量從內到外地觀察。
過了幾十秒鐘,在衆人關心着急的目光注視裡,哥塞微笑起來:“伊文斯先生只是生病加上太過激動纔會暈倒,並不是很嚴重的事情。當然,如果他不接受治療,再拖上一兩個禮拜,那即使擁有騎士的力量也會真正死亡。但現在,我想一切都沒有問題了,主會庇佑他的。”
治療神術並非萬能,至少在教會的觀點裡,這是靠着激發人本身的生命力來治療。如果這個人由於長期的病痛而流逝生命力,等到沒剩下多少時,就不得不宣佈他處於真正死亡的邊緣,即將蒙主恩召,再強的治療神術都無法救治,除非是神話傳說裡真理之神施展過的“復活術”!
而哥塞沒有說出口的話是,路西恩?伊文斯似乎是二級騎士,不過想到他與娜塔莎之間的“關係”,他也就釋然了。
“可爲什麼路西恩會生病?作爲一名年輕的騎士,若非烈性瘟疫或者身體狀況極差,他是不可能患病的。”聽到不太嚴重之後,娜塔莎冷靜地問了一句。
其實,她很清楚這是路西恩在幾個禮拜前就施展在身上的四環魔法“疫病術”。
路西恩對自己用了“疾病術”之後一直沒有去治療它,只是靠着二級騎士的自愈能力硬抗,讓它通過很多天的時間由魔法類疾病漸漸發展成纏綿不止的自然疾病,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哥塞沉默了幾秒鐘纔回答:“也許是因爲伊文斯先生之前內臟受傷沒有及時治療好。”
“我明白了,請哥塞主教你快點治療路西恩。”娜塔莎很“清楚”目前的情況,沒有對生病的原因糾纏不休,當前最重要的還是救治路西恩。
紅衣主教哥塞伸出雙手,放出充滿神聖意味的純淨光芒,它照在路西恩身上後,可以明顯看到路西恩體內升騰出一團團像是由無數肉眼難見的小“蟲子”結成的黑色煙霧。
三級神術“移除疾病”,不強大、不高階但卻非常對症的治療神術!
依然壓制和掩蓋住路西恩靈魂異常的娜塔莎看到那些黑色細小“蟲子”在純淨光芒裡慢慢化成白煙徹底消失,臉上“油然”流露出一絲放鬆和欣喜的情緒。
看到女兒的表情,又看了看他們十指交叉緊緊相握的右手,瓦歐裡特大公的情緒是非常複雜,既有每一位疼愛女兒的父親目睹她即將被某個混蛋小子拐跑後的惆悵和憤怒,也有她終於迴歸正常,不用再擔心她被人攻擊和血脈斷絕的欣喜。
見大公表情複雜,拉法蒂伯爵低聲笑道:“準騎士也是騎士,至少激發了血脈力量,比隨隨便便找個普通人好多了。”
曾經瓦歐裡特大公對拉法蒂伯爵等人透露過,不管是否激發了血脈力量,不管是否爲貴族,也不管是否真正將娜塔莎拉回了正路,只要女兒能夠表面上正常地結婚生子,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同意了。
“是啊……”瓦歐裡特大公長長地嘆了口氣。
施展完“移除疾病”後,哥塞又用了一個四環神術“復原術”,然後所有人就看到路西恩緩緩睜開了雙眼,似乎有些迷茫地打量周圍:“怎麼了?”
維克托既關心又痛惜地道:“路西恩你太不注意身體了,帶着這麼嚴重的病還要創作音樂,還要堅持舉行音樂會,還要自己指揮!有這個必要嗎?以你現在的地位,將音樂會推遲到身體好了之後再舉行不可以嗎?會被人們遺忘嗎?”
一連串的問題觸動了路西恩的情緒,讓他有點感動地回答:“我錯了,維克托老師。不過您也知道的,有了靈感有了創作激情,就怎麼也停不下來。恩,我接下來會好好休息和調養的。”
哥塞則微微頜首:“伊文斯先生,你的疾病和沒有全好的傷勢已經治癒,但你流逝和消耗的生命力太多,接下來需要一段長時間的靜養來恢復虛弱的身體。”
“呵呵,路西恩,剛纔那一幕真是差點嚇得我這個老頭子心臟停止跳動,不過能用這個代價聽到《歡樂頌》這部交響曲,也算值得了。”克里斯多夫見路西恩沒什麼問題了才半是打趣半是放鬆地道。
而娜塔莎先是輕輕地吐了口氣,然後嚴肅地對哥塞道:“哥塞主教,我先將路西恩送回去,然後與你好好討論一下他受傷的問題。”
“娜塔莎,記得將我沒事的消息轉告給弗朗茨、法布里尼以及其他所有看到我倒下的人,不要讓他們爲我擔心。”路西恩轉過頭,對娜塔莎說道。
娜塔莎輕輕點頭:“放心,我會吩咐侍衛們宣佈的,你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和恢復。”
看到他們旁若無人地對話,看到已經恢復的路西恩依然沒有抗拒地靠在娜塔莎懷裡,兩人幾乎呼吸可聞,瓦歐裡特大公、克里斯多夫、維克托等貴賓包廂內的人表情全部變得略微古怪和曖昧。
一直到娜塔莎抱着路西恩飛走,他們纔回過神來,紛紛用奇怪的恭喜眼神偷看瓦歐裡特大公,讓大公愈發得惆悵。
…………半空中,娜塔莎得意地道:“路西恩,等到你‘死亡’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父親應該就不會逼我結婚了。”
然後她用一種悲傷的語氣道:“他會體諒我連續失去兩位‘愛人’的痛苦,明白我因此而受到的打擊……”
“娜塔莎,你的演技真不錯。”路西恩由衷地讚歎。
娜塔莎嘿嘿笑道:“那是,可棒了!我也很喜歡看歌劇的!”
“不過你當初提出用‘死亡’換取教會發現後的心照不宣時,是不是就抱着這個心思,想借助我來擺脫大公給你施加的壓力?”路西恩嘿了一聲。
娜塔莎乾笑道:“哪有?哪有!我剛剛纔想到的!”
“沒關係,我們是好朋友嘛,娜塔莎你坦率地承認吧,我不會生氣的。”路西恩學着娜塔莎那樣挑了挑眉毛。
娜塔莎左顧右盼:“唔,得快點送你回家,我好去向哥塞主教施加壓力,便於你下一步計劃的進行。”
卡米爾飛在旁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聖詠大廳內,得知路西恩?伊文斯只是激動地暈倒,貴族們紛紛鬆了口氣,然後帶着依然激動的心情慢慢退場。
他們現在並不知道,剛纔看見的路西恩在致意中、在瘋狂的熱情場面中緩緩倒下的一幕,那宛如黑天鵝折翼隕落的一幕,是他們對這位大音樂家最後的一個印象。
克里斯多夫和維克托、奧賽羅等人走出聖詠大廳後,看到附近市政廣場和周圍街道上依然是黑壓壓的人羣,聽到他們高聲的呼喚,不由感慨道:“我從未見過這樣瘋狂的場面,或許在我死亡前也很難再重現了。”
“是啊,但《歡樂頌》當之無愧。”對類似莊嚴肅穆、宏大神聖音樂沒有抵抗力的奧賽羅非常認真地道:“在我看來,這是目前爲止交響樂最頂峰的作品,無與倫比!”
哪怕克里斯多夫大師就在身邊,他也要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