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黑暗將一切覆蓋,疲憊彷彿流沙一般緊緊纏繞着身體和靈魂。睜不開眼,張不了口,視覺和觸覺都被麻木,什麼都感覺不到,只能聽到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來自身體各處的喘息。
細胞、血液、骨骼、肌肉,全都在窒息中苟延殘喘,渴求着賴以生存的氧氣和光明,然而卻找不到。
“你要的……”
“別想後悔……”
含糊的言語,擦過耳道敏感的皮膚傳遞入腦海深處,喚醒迷茫的意識。
在哪裡?
要……醒過來……
掙扎着撐開沉重的眼皮,晦暗的光線淡淡掃入佈滿血絲的雙眸,原本明亮的蔚藍色眼眸已經一片黯淡。
就算拼盡全身的力氣,也只能勉強轉動眼珠。試圖通過辨認周圍的景物來回憶起發生的事情,然而剛想調動一些腦細胞來思考,身體各處便叫囂着先將疼痛和酸澀傳遞到了腦海深處。
“呃……”
盛夏忍不住從喉嚨深處傳出一聲痛苦的嗚咽,試圖爬起卻四肢無力,只能又一次更爲狼狽地跌落回去。手腳彷彿都在痙攣一般疼痛,額上的汗珠不斷落下,將好不容易纔乾透的布料再次濡溼。
顫抖着乾裂蒼白的嘴脣,盛夏捂着額頭慢慢地又將雙眼閉上。
想起來了,想發生的事情被以最不願意的方式進行,所以很慘,很狼狽。
深深呼吸着將腦中混亂的情緒整理了一番,盛夏再次睜開了眼,強撐着從一旁拾起已經不能怎麼起到遮掩功能的衣物披上,扶着牆壁一步步挪到門口。按下門把手推開門,屋外迎接她的也只是一室潮溼渾濁的空氣。
被關在最深的地方,因爲見不得人嗎?
低下頭輕輕拂過自己手臂上的淤痕,盛夏訕訕一笑。
看,還真是把他給惹火了,竟然能對她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
即使是自嘲,但想起這些天可怕的種種經歷,盛夏仍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有沒有求饒?有沒有哭泣?意識都已經模糊的情況下發生的事情,現在已經記不得了。
很累,真正意義上從身體到心裡的很累。有時候都開始迷茫,自己在堅持的是什麼。他總是在自己意識清醒的時候十分體貼的詢問是否開始,然後在過程中讓她經歷地獄,痛苦到落淚時有時會聽到嘲諷的笑聲,讓她無比沮喪和悲傷。
這是一種痛苦到極致的凌虐,一切的開始都是她自己找的。
這間屋子的門也一直是開的。
想要離開,他不會阻止,但是她卻強迫自己在這裡作繭自縛、畫地爲牢。在阿尤布後宮最骯髒陰暗的地方,等待自己已經變成魔鬼一般的愛人的到來,然後承受他帶給自己的地獄歷練。
“犯賤。”
忍不住呵呵笑着罵了自己一句,閉上眼,淚水被沉重的眼皮推出眼眶,滑落臉頰。
其實,他是在恨她吧。他在恨“盛夏”。
爲什麼不早一點回來,爲什麼要這樣脆弱。
不願意觸碰除她之外的女人,但是卻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做那些不想做的事情。
伸手摸上仍在隱隱作痛的,自胸口蔓延到下巴上的燙傷痕跡,盛夏苦笑一聲,也許這裡的傷疤就是他如此狂怒的原因。
三天前,大馬士革的城主府。
一切都準備妥當,最華貴的衣飾,最精緻的妝容,甚至還挑選了一款像極了自己初見他時穿着的藍色長裙。
看見自己時,薩利赫眼中的詫異和震驚,如同當初一般。
那是一種迷茫中帶着些許懷戀的眼神,這讓盛夏心中的緊張微微緩和。她欠身行禮,如當初一般簡單地呼喚:“薩利赫陛下。”
美人頷首垂眸,亞麻色的髮絲滑過絕美的面龐,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爲她捋開。眼前的場景實在太過熟悉,薩利赫忍不住一笑,自然而然地調侃出口:“想不到你還是……”
女人猝然擡頭,愛琴海藍的雙眸猛地撞入視野,將之前聚攏在她身上的,某個讓他心生暖意的幻影瞬間打破。
不是她啊……
不是她啊。
薩利赫微微張啓的嘴緩慢合攏,他淡淡瞥了眼眼前的女人,似乎再和她多做一句交談都是浪費時間,“脫。”
簡單而充滿不耐煩的命令,讓盛夏忍不住一僵。
這麼生冷的口氣,真的是不適應啊。
抿了抿脣角,幸好身上還有這個印記讓他相信自己。不過,這樣的印記恐怕他之前已經見過太多了吧。
將手伸向腰帶,這種將自己展示給男人的動作,盛夏十分不適應。就算面前站着的是薩利赫,但她仍感到一種恥辱。
見她猶豫,薩利赫蹙眉,臉上更帶上了一種厭惡,“你是磨磨蹭蹭地希望我來幫你一把嗎?”
“不用。”盛夏淡聲回答,然麻利地抽掉腰間的腰帶。裙裾如同花瓣一般散開,誘人的身體在布匹間若隱若現。她伸手便要將布料拽開,然而就在這時房間的窗戶忽然被人強行撞破,敏捷的身影帶着閃爍的寒光,瞬間便刺向她面前的男人。
有刺客!
盛夏腦中瞬間閃過這個想法,緊接着耳邊便響起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只聽鐺地一聲,刺客的攻擊已被薩利赫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匕首擋了回去。
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薩利赫竟也會對刺殺有所防範。一擊不成,迅速判斷之後刺客選擇退走,於是隨手便拿起桌上的油燈丟了過去,企圖拖延住薩利赫的動作。
薩利赫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沒想到刺客會將油燈丟過來,想要閃身躲過,然而身前卻忽然飛出一個身影,將油燈擋住。
她也沒想過要去幫薩利赫擋油燈,但看着那油燈即將丟到他身上時,身體卻比腦中的思維行動地更快。等到盛夏感到一陣難忍的灼痛時,油燈已經在自己身上撞碎。破碎的燈罩刺破皮膚,滾燙的燈油又淋過傷口,盛夏忍不住慘叫一聲。
沒想到這個侍寢的女人不是尖叫逃跑,而是會忽然擋過來,刺客愣了一愣。
薩利赫沒有看她,而是趁機上前一把制住刺客。隨後大批侍衛闖了進來,刺客很快便被帶了下去。侍衛長上前詢問薩利赫,“陛下,您怎麼樣?”
隨後順着薩利赫的目光看了一眼被油燈燙破皮膚的盛夏一眼,忍不住開腔問道:“陛下,這個女人……”
薩利赫冷靜地將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收回,“不必管她,你們下去吧。”
這個女人傷得這麼嚴重,陛下竟然……
侍衛長不由一愣,但仍是不敢提出質疑地應聲退下。
房間的門被關上,薩利赫彷彿看着死物一般看着她,然後忽然彎下腰粗暴地一把揪起她的髮絲,“依娜絲,所以,這又變成了一場苦肉計?”
疼痛中,實在難以集中注意力,盛夏強忍着痛意凝聚着一切注意力聽着男人的話語,“什麼?”
黑色的眼眸中滿是冷漠,然後冰冷的手指猝不及防地按上被燙得通紅的皮膚,盛夏忍不住驚叫一聲。
“怎麼,都到了這一步了,竟然還想和我玩花樣?是不想讓我看到你胸口上虛假的印記嗎?”
虛假的……印記?
盛夏強忍着疼痛一看,心中猛地涼了下去。胸口一片血肉模糊,哪裡還看得到什麼印記呢?
驚慌地擡頭,男人冰冷的雙眸刻入靈魂。
“自己蠢,不要把別人也當個蠢貨來對待。”
他誤會了……
不是這樣的,那個刺客不是她找來的,擋油燈也不是事先預定好的陰謀……
但那雙手已經鉗上她的咽喉,失去照明的油燈,房間裡只剩下遠處的燈火跳躍。他的臉在陰暗中更加難以看清表情。
但即使看不到,她也明白……
來不及了,他已經完全不信她了。
然後,就這樣錯失一切——或者說,即使沒有發生那件事,看到自己胸口的印記,也許薩利赫也不會相信吧。
盛夏自嘲地低笑一聲,污濁的空氣讓她感到有些窒息。她轉過身想要走回那個牢籠,卻忽然聽到了侍女談論的聲音。
“近日又許久不曾落雨了,再這樣下去,明年的糧食可就堪憂了。”
“是呀,不過聽說都是因爲落淚夜上發生的那件事……”
“哎呀,你說的是‘那件事’嗎?”
“是,你看陛下也是在‘那件事’之後性格大變……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是在談自己死亡的事情嗎?那件事的後續,其實並沒有打聽到多少。但是從自己在阿拔斯見到妮蒂亞這一點上推斷,薩利赫應該是將妮蒂亞攆回了阿拔斯。
阿爾卡米這般平靜地接受自己的棋子被丟回阿拔斯,這一點上似乎有些平淡地不正常……
不過眼下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
侍女的議論聲越來越近,然後兩人推開門將食物放在了門邊的矮桌上,便要離開。盛夏快速瞥了一眼盤中的食物,確實十分貧乏,而且飲用的水也十分少。
“阿尤布陷入了乾旱嗎?”
盛夏忽然出聲問道,從沒聽到她說過話的兩個侍女聞言一驚,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房間中的女人在對她們對話。房間中的女人很神秘,陛下卻每晚會來這裡。她們負責送餐,但是卻沒有見過裡面的女人,也沒人知道她的身份。
一時也不知該怎麼應對,她們互相望了望然後終於選擇應聲:“是的,今年的雨水不足,尼羅河氾濫遲遲未來。”
埃及的雨季還沒有來到嗎?
盛夏抿脣仔細思索了一番,然後微微眯起眼睛,挑起脣瓣,“讓你們的陛下不用擔心,不過三天,便會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