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菲儀輕聲嘆息,伸手環住他。赫連炫眸光一亮,小心地將她抱入懷中,英挺的下顎靠着她纖細的肩頭蹭了蹭,微笑道:“好,咱們說定了。再也不分開……”
被這兩人膩歪得夠嗆,虛大逆不道地翻個白眼:“主子,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赫連炫一絲絲餘光也沒有分給他,注視着項菲儀,語氣溫和寵溺:“阿若,跟我回豫州,好不好?”
靠在赫連炫懷裡,項菲儀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心安。這些日子雖然表面上她表現的平靜而從容,但是宣帝駕崩、項騫造反,事情一樁接着一樁,心裡又怎麼可能真的輕鬆自在。
特別是與蕭晟瑾相處時,看似每一句隨意玩笑的話都是經過了小心翼翼地算計和思量的。此時突然全部放鬆下來了,一股睏意頓時涌了上來,靠着赫連炫的胸口蹭了蹭,便有些昏昏欲睡:“好······阿慕去哪兒我去哪兒······”
赫連炫低頭看着她半垂的眼眸柔聲笑道:“等一等,進了城再睡。”說着,小心地將項菲儀打橫抱起。
項菲儀點點頭,乖巧地倚靠在赫連炫的胸口。環住赫連炫的脖頸,懶洋洋地微闔着眼眸,如同一隻乖巧的幼貓。
虛等人急忙跟上,就在衆人要上馬離開時,身後傳來了嗒嗒的馬蹄聲。
赫連炫的目光在項菲儀看不見的地方泛起了陣陣漣漪,腳下頓了頓,又繼續擡步向前。
馬蹄聲急促如鼓點,很快到了一行人身後。
窩在赫連炫懷裡迷迷糊糊的項菲儀聽見了一道清亮爽朗的聲音:“來都來了,怎麼不等等本王?”
赫連炫停下了腳步,轉身望向來人,平靜的目光中藏着赫連厲的氣息。
項菲儀好奇地探頭看向來人。
錦綺華服,華麗的紫色衣裾上滾着黑色緄邊,襯得男子面如冠玉,威儀尊貴。一汪秋水般清澈的眸子,顯得寧靜無邪。高挺的鼻子下有着宛如嬰兒般的微笑,迷人的脣瓣緊緊地抿着,吐出兩朵醉人的梨渦,異常的可愛,俊美的容貌中透着男子少有的清秀柔美。
項菲儀暗暗咋舌,這個派頭,完全是鄰家可愛小弟弟嘛!可一點都不像是能跟蕭晟瑾一決高下的大腹黑!
蕭晟鳴注意到項菲儀的目光,友善地對她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接着看向面無表情的赫連炫,笑容變得神秘莫測起來。
片刻之後,蕭晟鳴一字一字地開口,清朗的嗓音在山林間響起:“久仰大名,毓親王殿下。”
赫連炫坦蕩反問:“當然是。不然皇子以爲呢?”
蕭晟鳴沒想到被戳破的赫連炫竟然直接認了,一時語塞,悻悻道:“毓親王好算計。”
赫連炫皺眉,明顯沒空和他打太極。
見赫連炫想要轉身離開,蕭晟鳴急忙道:“毓親王可有興趣跟本王談筆交易?只要王爺不插手蕭晟瑾之事,你我二分南秦。”
虛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蕭晟鳴。十分想問一句,六皇子殿下您是有多不想活了啊?
在小祖宗面前揭穿了主子的身份不說,還要跟主子一起把小祖宗家瓜分了!您生怕主子看您太順眼了吧?
果然,赫連炫停下了腳步:“在我動手之前,滾!”
聲音帶着鋪天蓋地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慄。
蕭晟鳴變了臉色,笑容盡失。他還真沒膽量徹底惹惱了赫連炫,畢竟距離豫州只有十幾裡的路程,若是東璟軍出動,自己有幾條命也不夠跑的!
冷哼一聲,蕭晟鳴隨即帶着隨從轉身上馬,扔下一句:“本王的建議,毓親王不妨考慮考慮。”
隨即策馬離開。
項菲儀眨眨眼,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拼命地掙扎,從赫連炫的懷抱裡掙脫出來。定定地望着赫連炫,項菲儀一字一頓地問:“阿慕,你有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
赫連炫懷中一空,迎着項菲儀平靜得空洞的眼神,內心瞬間慌亂。這件事不可能永遠瞞着她,可他從沒想過現在告訴阿若——那無異於雪上加霜。
“阿若,你聽我說······”赫連炫慌亂地想要解釋,看着項菲儀的目光,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項菲儀盯着赫連炫秀致的臉龐,明明那麼熟悉卻又格外的陌生,忽然就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來:“你說啊,我在聽的。”
“我是······毓親王。”赫連炫從沒有現在這樣厭惡自己的身份,“阿若對不起,我真的沒······”
項菲儀搖搖頭,開口打斷他:“爲什麼要道歉?你沒做錯什麼啊。”
她的目光如同世間一切洗練真摯的事物,那麼的澄澈明淨。乾淨得連一絲悲傷都沒有,只餘空洞。
赫連炫的心在她的眸光中墜入了無底深淵。
“無論潛入新都,還是揮兵豫州,王爺算無遺漏,做得很好,”項菲儀微微一笑,笑容雖然難過,眼角卻有明媚的味道,“是我錯了。”
“阿若······”赫連炫隱隱猜到了項菲儀接下來的話,想要伸出手去扶住她的肩,卻被項菲儀輕巧地避開。
“錯在不該誤闖紅袖招,不該招惹不能惹的人,不該欠下還不起的人情,不該······喜歡不該喜歡的人。”項菲儀本以爲自己會疼,可她竟然感覺不到。內心遲鈍得麻木。
她只是覺得,曾經的人生徹底謝幕了。如同開到荼蘼的花,終於凋落。
虛一行人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呆立一旁,看着剛纔還親密無間的戀人間緩緩劃開巨大的深壑。
赫連炫看着項菲儀逐漸被那種孤寂的冰寒包圍起來,似乎靈魂被抽離了身體,世界這麼大,但是卻只有她孤孤單單一個人。到處都是黑暗,那種暗無天日的黑暗似乎將她整個包圍。
赫連炫的心底彷彿扎入了一把細細密密的針,連綿的疼席捲全身:“我錯了阿若······我不該隱瞞身份,可你要信我,我是真心······”
項菲儀終於不再微笑了,淚水無聲地劃過,她的聲音輕的像一片羽毛:“可是我信不起了······你知道嗎?我是真的喜歡阿慕啊······我想跟着他一起離開,從此山高水長再不管世間煩擾·····可我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就喜歡錯了······”
赫連炫看着她死寂蒼涼的目光,如同身在兩個世界。心內的弦終於崩斷。他不顧項菲儀的狠命掙扎,將她緊緊按進懷裡:“我知道,我知道······阿若,對不起,原諒我·····”
項菲儀停止了掙扎,她輕輕靠在赫連炫懷裡,聽着他紊亂的心跳,閉上了雙眼。疲倦的聲音字字清晰利落:“沒關係,反正從現在開始······我不再喜歡了。”
她的聲音原本偏向低柔,可是此時聽起來,卻彷彿堅硬的玉石清脆敲擊,每一個聲調都那麼地決絕美麗。
好像被巨大的波浪衝擊,赫連炫只覺得微微暈眩。
項菲儀從他的懷裡輕輕掙了出來:“多謝救命之恩,就此別過。”
她努力想走得瀟灑,但是她渾身的力氣好像在一瞬間立刻散失,再也沒有力氣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和自己的心。
季家流放、衛家淡出朝堂,甚至是沈軒失蹤、父皇駕崩,她都沒有如此絕望過。
原來赫連炫給自己的,纔是最大的打擊。
背對着赫連炫的項菲儀淚水滾滾而落,其實她根本沒有看上去那麼決絕沉靜。說不喜歡了就忘記,她做不到。
他沉吟的樣子,他微笑的樣子,他專注凝視一個人的時候,眼眸裡彷彿帶着能吸走魂魄的魔力······都彷彿是刻在了她的腦海中,註定會是她一生走不出的宿命。
可那又怎麼樣呢?
她寧可忍受剖心的疼痛,也不願在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裡越陷越深。建立在謊言上的感情,誰又能說究竟能走多遠?
她已經沒有勇氣賭一把了。
她剛剛十六歲的年華,可這場戀慕,卻耗盡了她一生。
項菲儀不知道該去哪裡,但她一刻也不願意再呆在這裡。
赫連炫卻不讓她離開,他上前一步,緊緊牽住了項菲儀的手臂,身體微微顫抖,語氣充滿痛苦的乞求:“阿若,跟我回去好不好?”
項菲儀並不轉身,沉默又固執地一根一根去掰赫連炫的手指。
赫連炫看着她堅定的背影,勾出一個悽豔倉皇的笑容:“阿若,你恨我,此生都不願意再見我。那······沈軒呢?你也不見他了?”
項菲儀終於停了下來。
赫連炫如願以償地看見項菲儀轉身:“你趁亂抓了表哥?”表情戒備又疏離。
原來在阿若的心底,自己已經是這麼一個不擇手段的人了麼?赫連炫苦笑,在這一刻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沈軒受了西遼的離間,輕敵冒進。不僅沒有守住滄州城,而且身受重傷,如今還在昏迷。我把他帶回了豫州,阿若要不要去看看他?”赫連炫的眼光裡閃耀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真的害怕,如果項菲儀連這個也不在乎的話,自己到底該怎麼留住她?
項菲儀垂頭沉默良久,擡頭望着赫連炫,客套疏離得像路人:“多謝你,我去帶表哥回京。”
這就是要跟他回豫州的意思了。
赫連炫點點頭,如同得了最珍貴的寶物,神情小心翼翼。
虛與房都轉過臉去,不忍再看。他們從未見過這般伏小做低的主子,再也不是那個叱吒風雲的毓親王,只是一個努力討心上人歡心的普通人而已。
他們卻不知道,赫連炫的心裡,苦澀一片。
若是在一年前,有人告訴他,他會爲了一個女子牽腸掛肚,魂牽夢縈,那人一定難以活着走出王府。
可世事就是這麼無常,原本要親自到南秦渾水摸魚的他,誤打誤撞地愛上了本不該遇見的人。可就在他失而復得的時候,她卻心死如灰說不再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