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菲儀毫無反應,繼續一步一步走着。
赫連炫衝了出去,拉住了項菲儀的手。項菲儀站在原地,不做聲,也不回頭看一眼赫連炫。只是沉默的看着面前的路,神色淡漠。
幾位管事貓一般迅速的溜走了,把空間留給了他們的兩位老大。
“菲儀”。赫連炫又喚了一聲,聲音溫柔的簡直可以讓平日裡的項菲儀舉械投降。可惜這一刻的項菲儀,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
項菲儀依舊看着前方,任由赫連炫拉着自己,卻不做任何反應。
看她的反應,本來還抱着一絲幻想的赫連炫再也沒有辦法自欺欺人,他知道,項菲儀怕是都聽到了。赫連炫拉着項菲儀的手,有片刻的沉默。
見赫連炫半晌不說話,又拉着自己的手不放,項菲儀終於面無表情的回頭:“可以放開我麼。天黑了。”
“我們一起用膳吧。”赫連炫這才發現原來已經這般晚了,開口建議。
“二當家自己吃吧,項菲儀消受不起。”
只覺得一陣窒息感襲來,赫連炫心裡面盛滿了心疼。但是他卻不得不強迫自己故作無事,笑了笑:“菲儀,別鬧。我們吃飯去。”
項菲儀冷哼一聲,話都懶得再說。
“菲儀,不管你現在在想些什麼,我們都先吃飯好不好?再慪氣,也不能跟身體過意不去。”
見項菲儀依然不說話,赫連炫試探性的拉着她走了兩步,卻驚喜的發現她邁出了步子。赫連炫很激動,帶着項菲儀去了離廚房不遠的一間專屬用餐屋。
看着這間精緻的屋子,項菲儀心裡冷笑起來。她來了西風寒這麼久,從來不知道有這樣一間屋子。看來赫連炫果真是很熟悉這裡,不愧是西風寒的二當家。
赫連炫還記得項菲儀不喜歡太奢侈,便吩咐人只上了三道菜。但是菜都非常精緻,無論是從賣相還是色香來看,都是讓人垂涎欲滴的絕品。赫連炫親自給項菲儀盛了一碗湯,穩穩擺在了她的跟前。“菲儀,喝湯。”
項菲儀並沒有碰那隻湯碗,反而又拿了一隻空碗,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赫連炫抿了抿脣,眼睛裡滑過一道傷痛。“菲儀,你生氣,是因爲我騙了你吧。”看了眼坐在對面埋着頭的少女,赫連炫終於決定開口。
“生氣?二當家想多了,項菲儀何德何能,有什麼立場生氣。哦,對了,您還是世子,算起來,項菲儀的身份實在是太過於地下了,哪裡配得上和二當家同桌吃飯。”話畢,放下碗就要站起來。
赫連炫嚇了一跳,急急忙忙攔下了她。衝口而出:“我是趙哲啊!”
項菲儀擡起的腳頓了頓,落回到地上。她直直的看向赫連炫,聲音淡的幾乎要聽不見。“你剛剛……說什麼?”
“我是趙哲。你的趙哲哥哥。”赫連炫重複到。
“你是……趙哲哥哥?”項菲儀又確認了一遍。
“是。是我。菲儀。我是你的趙哲哥哥呀。”赫連炫起身走了過去,伸手拉住項菲儀。
“呵。呵呵。赫連世子,你玩夠了麼?”項菲儀冷笑,狠狠揮開了赫連炫。“有意思麼?騙了一次還嫌不夠?不覺得玩笑開的太大了麼?”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趙哲。你忘記我以前總該搶你的紙鳶,逗你哭,還笑話你愛哭鼻子嫁不出去麼?”
“這些我之前都當着你的面說過了。你現在又重複一遍,有什麼了不得的?”
“那好,我就說只有我們知曉的。有一次你掉進了河裡,是我救你上來的。你當時一直哭一直哭,我沒有辦法,爲了逗你開心,就編了一隻蜻蜓送給你。”
項菲儀陰沉的臉上稍微緩和了一些,似乎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但是她依舊不動聲色,不說相信,也不說不相信。
“記得我們的燈籠麼?那時候我們剛學習字,有一日爹孃帶我們去城裡逛廟會,爹爹給我們買了一隻素白的燈籠,讓我們分別在兩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當時我們都是剛學習寫字,字寫的歪歪扭扭不成樣,我們卻還是很開心。”
項菲儀愣了一愣,卻還是一副冷淡的模樣。“那又怎麼樣,你知道這些能證明什麼?”
赫連炫輕嘆了一聲,把手放在項菲儀的眼前。“你看,雖然印記已經很淡了,但是仔細看的話,還是能看出來的。”
項菲儀不自覺的就隨着他的話,把視線落在了他的手掌上。確實如此,一個很淺淡的牙印印在眼前,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項菲儀抿了抿脣,擡頭看赫連炫。
“相信了?很好奇怎麼現在還在吧。本來早就可以用藥消除了,但是這是我應該要記一輩子的回憶,所以,還是堅持了留下這個印記。”赫連炫從嘴角牽出來一個笑容,笑裡面卻還透着點點苦澀。
“呵。原來你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這麼大一個騙局,我就像是小丑一樣,被你玩弄在鼓掌之間。這種感覺很好吧。”項菲儀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赫連炫以爲她要原諒自己了,卻忽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赫連炫一愣,滿臉不可思議:“菲儀,你爲什麼會這樣說?”
“不是麼?先不說你的身份。你之前怎麼告訴我的?你說你比我還茫然。你說你和我都是被擄來西風寒的。你說我們是中了埋伏,說我不應該追那個黑衣人,不應該失去警覺性。”項菲儀斜睨着赫連炫,眼神戲謔。“怎麼了,現在要找些什麼理由呢?”
“這個確實是我安排的。是我的錯。要讓你來西風寒並且迅速接受自己身份的方式,這個是最快效率最高的。我們當初設計的時候,都知道會有一定的風險性,被你發現了的話,後果……可能會很難想象。”
“原來連騙局被拆穿可能出現的後果都想好了,還真是想的周全。”
“菲儀。”
“夠了,不要喊我菲儀。我受不起。還有什麼事麼?沒有我的先走了。”
“難道……你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原諒我們一次麼?”
“原諒你一次?看在你的份上?”項菲儀反問了一遍,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面前的人會說這樣的話。
“相信我。我真的是站在你的立場上去考慮的,我只是……想要你過的好。”
“還真是冠冕堂皇啊。說的可真好聽。站在我的立場上考慮的?只是想要我過得好?所以欺瞞我,威脅我,設計我?這就是你口口聲聲的爲我着想?”
“不是的,菲儀。你想的太偏激了。事情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複雜。”
“恩。是沒那麼複雜。說到底你們也不過是設了一個很大的局,騙的我自己心甘情願的跳下去。”
“我們並沒有……”
“我之前算計皇上的時候,也打着無可奈何不得不做的理由。現在我總算是知曉,皇上問我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的時候,是抱着怎樣一種心態。”
“這個不一樣。”
“不一樣?一樣的。趙煦說他懷疑明月湖畔的巧遇,懷疑容貴妃收留我,懷疑宛兒爬上了他的龍牀,懷疑我去雅蘭苑,都不過是我設計好了的。我記得我當時特別委屈。”項菲儀勾出一個笑,眼神卻茫茫然的不知曉落在了何處。
“其實有什麼不一樣的呢。既然決定了要設計,要欺騙,自然是要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啊。不管是不是事實,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啊。”
“菲儀。”
“趙哲哥哥,我曾經是那樣的仰慕你,心心念念都是你。我曾經……全心全意的滿腦子都只想着你。我堅信着我們總會有再遇見的一天,堅信着我對你的愛,堅信着你會等待我,堅信着……我堅持下來的信念。”
“現在也可以啊。我們又在一起了啊。我回來了,你的趙哲哥哥回來了。”
“不。我的趙哲哥哥已經死了。我也已經死了。死在了夢醒的那一刻。”
“菲儀,求你,不要這樣。”
“呵呵,我幻想過很多次和趙哲哥哥的相遇。就在綿綿細雨的小路上,我們擦身而過,趙哲哥哥忽然就擡起了頭,一眼認出了我來。他喊,‘菲儀’。然後我擡頭,視線和他牢牢的鎖在一起。”
“對不起,我……”
“或者是在熱鬧的集市上,我們離得並不遠,但是都認不出彼此。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趙哲哥哥聽見了,擡起頭來看見了我。於是他走到我面前,很溫柔的朝我笑,伸手摸摸我的頭,說道,‘小丫頭,一點也沒有變’。”
“你想要的這些,我們都可以達成啊。只要你喜歡,我們重新重複多少次的邂逅都可以。”
“你是要欺騙我?還是欺騙你自己?赫連世子你可真不知足啊。都已經設計了這麼大一個騙局了,還覺得不夠麼?非得在我都已經知曉了的情況下,逼着我去接受你一次又一次的欺騙麼?”
“菲儀,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我沒有碰巧發現真相,你們準備騙我到什麼時候呢?你們還準備了多少個局,牢牢的把我綁在其中?”
“菲儀,我們的目的真的很單純,請你相信我。”
“目的很單純?所以在你們一整個宅子的人都知曉的前提下,合夥來騙我?舅舅?甄夫人?老頑童?蘇姨?甚至可能還有蘇家兩兄弟?”
“那兩個小子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這是真的,那應該算是我唯一可以慶幸的事情了吧。原來還是有人是拿着一張真實的臉孔在面對我的。”
“每一個人都是用真實的面容去面對你的。西風寒的每一個人都很喜歡你。”
“你說是就是吧。不過是個騙局罷了,何必這麼在意呢。赫連世子,你放過我吧。”
“菲儀,你爲什麼不相信我。”
“我累了,我不願意再和你爭辯了。你放過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