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說話,老李已經轉身去了櫃檯後的電腦,不甚靈便地在鍵盤上敲了一通。我看了一眼小孩期待的眼神,勉強笑了笑道:“小弟弟稍等一下!”
孩童捲起了布包,緊緊抱在懷中,不安地望着我又望着老李。
不多時,老李揮手招呼我過去,指點着電腦屏幕給我看。
“我說我好像有點印象,你看我年紀好像大了點,記憶力還不賴吧?”老李捧着茶杯道。
我凝神望去,屏幕上是一則新聞,是一副網頁快照,我看了下日期,是數年前香港某網站登出的一則快訊,意即日本丟失了國寶級樂器一把,乃是中國唐朝時期傳到日本的八根唐式尺八之一,原本保存在日本奈良東大寺的正倉院,近日忽然丟失云云,然後是一段譴責當地警方辦事不力的言辭,頁面再往下拉,則是一副放置在一個黑色竹製橫架上的尺八。
我看着那副略顯模糊的照片,心中咯噔了一下。
我想,不必我多說,各位正在看書的讀者們也想必想到了些什麼,一定是老李把那根尺八認作是丟失的那根尺八了?
我仔細瞧了瞧照片,和小孩帶來的那根尺八確實十分相像,但這則新聞,已經變成了“舊聞”,而且過去了這麼多年,又是國寶級樂器丟失,怎麼會沒聽說什麼大的動靜,而會在一箇中國孩子的手中?
我下意識地覺得老李一定是看錯了,要麼就是極其類似的贗品罷了,或許能滿足一些粉絲的收藏需求。
“然後你再看這個。”老李在電腦上打開了另一個本地網頁,“都是我以前看到,讓我孫子幫我順手保存下來的。”
我的眼前是另一則新聞,是另一家媒體,是說丟失的國寶級唐尺八隔日就尋找到了云云,說來也離奇,原來是正倉院的僧人日常打掃的時候疏忽了,遮擋的玻璃蓋張開了大約十幾秒,就在僧人轉身拿取擦拭的絨布時,被一隻猴子盜取。隔日,便在寺院的牆角下找到了,大約是猴子玩膩了,隨手棄之,真是虛驚一場!底下配上全新安裝的防盜玻璃罩,以及安置在其中的尺八。
文章的末尾照例又是一番評論,加強國寶護衛措施云云。
我搖了搖頭道:“真是無聊的新聞,而且我看起來極其像假新聞。猴子怎麼會去拿尺八?又不是香蕉或者甘蔗。另外,我就不信存放八八把國寶級尺八的東大寺就沒有個正兒八經的視頻監控。日本人真是無趣,撒謊都不會。”
老李瞪了我一眼道:“這個不是重點。你注意看這兩圖裡的尺八,並不一樣!我覺得有隱情!”
我瞪着眼看了片刻,覺得沒什麼不同,但李老爺子要堅持他的專業判斷,我也相當無奈。
“蔡老闆,唐尺八是前面五孔,現代尺八是宋朝改制的,前面四孔。而且唐尺八很有很多獨一無二的特徵,尺八這樂器不比尋常,每一根都是獨一無二的!我看這第二張圖片裡的尺八並不是原來的唐尺八,我這麼多年,一直相信唐尺八流落在外,沒想到我今天能見到它!”
我被老李同志銳利的眼神和言之鑿鑿的語氣嚇住了,一時無法反駁。老爺子又指出了真品的幾個明顯特徵,所謂內徑、孔沿等等,堅持稱之爲每一根尺八獨一無二的“DNA”,隨後老爺子拍胸脯說他研究民間管樂這麼多年了,幾根偶像級尺八的每一個細節就和他自己身上的毛孔一樣細緻可辨認。
在最後,老爺子堅持那根尺八誰也不能買,最好的方式就是交還給中國民族樂器博物館,本來就是中國的國粹,不能便宜了小鬼子。老爺子的語氣中還明顯透露出了對我這個“假洋鬼子”的不信任,反覆試探我法國人對尺八這種樂器的興趣,我只好很無奈地告訴他,在法國人眼裡,大抵簫和尺八是很難分清楚的,而且反覆表態我對走私文物或者樂器絕對沒興趣,本人絕對是純純的華夏兒女,老爺子這才放心。
我嘆了一口氣,果然和老年人發生爭執,無異於蚊子撞上了蛛網——很難掙脫了。
“我靠!”老爺子站了起來,望了一眼,忽然大驚失色道,“那個小囡跑哪去了?”
我直起身一看,原本小孩站立的位置早已空無一人,老李急着大叫:“小夥子,給我追!!”儼然一副指揮人的架勢。
我雖然一陣無語,但也不想黃了老爺子激動的心情。不管那個尺八是不是真品,我先追上去買下送給老爺子就完了,他願意送給中國民族樂器博物館還是自己私藏,都不關我的事了!
於是,我下意識地拔腿就跑,現在我可以自如地控制體內的水晶助力裝置,我靈巧地輕鬆越過兩米多寬的展臺,拔腿就跑。
我出了門左右一看,都沒有小孩的身影了,大抵我和老李在爭論的時候,小孩已經跑掉了。我略微一想,果斷往左邊的街道跑去。
有時候人的直覺真的十分準,我很慶幸在我的冒險生涯中,關鍵時刻還是比較走運的。
我跑到街道盡頭的小橋邊,正好看到小孩抱着布包的身影上了一輛出租車。我知道,儘管我完全開啓水晶助力裝置,是完全可以追上出租車的,但我難以想象保守的中國人看到馬路上一個人跑得比劉翔還快得多是什麼反應,於是,我迅速記下了出租車的車牌號碼。
接下來我就是打了個電話,讓斯蒂文幫我查到了大衆出租車公司的電話,我一個電話打過去,謊稱我家小孩離家出走上了某某牌號的出租車,急需尋回,對方倒也很配合,很快給了我司機的電話號碼。
我再一次爲自己流利的謊言而感到汗顏,但人生總有一些不得不撒謊的時候,是吧?正在看書的朋友們,我相信你們肯定也撒過“善意的謊言”吧。
總之,我順利得到了小孩的下車地點,司機眼看着他進了一座十分高檔的寫字樓。
我自小在蘇州長大,這座位於鬧市區觀前街的寫字樓已經有了一些年頭了,我輕車熟路地趕到那裡,看到那個孩子在門外東張西望,似乎在等人。
我本來想過去叫住那個孩子,忽然,看到那個孩子做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讓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我看到那個孩子小心翼翼地在門口張望了下,然後在地上放了一面很小的圓鏡子。
更古怪的事情還在後面,那個孩子隨後進了大樓,就沒有出來。
我的好奇心讓我在門口等了許久,隱約總覺得什麼事情要發生,果然,過了片刻,那個孩子走了出來,看到鏡子還在地上,臉上露出了一股失望的神情。當然,我更爲關注的是——他手上的布包不見了!
我上前招呼道:“喂,小弟……”
不等我說完,小孩看到了我,似乎吃了一驚的樣子,撿起圓鏡飛快地跑開了。
事情愈發變得古怪起來,我本來想追上去的,後因爲在鬧市區,人流很多,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穿行,我這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自然是難以追上那個如同泥鰍一般在人羣中鑽行的小孩子,很快失去了小孩的蹤影。
我當時簡直詫異極了,又氣又鬱悶又好奇,心中好生糾結了一陣子。鬱悶的是沒追上那個小孩,好奇的是小孩明顯把那個布包放在了寫字樓裡,或者交給了裡面的某人,但是,那個放在地下的鏡子又是怎麼回事?
我想了想,轉回寫字樓,和樓下昏昏欲睡的物業管理員打了招呼,問起對方是否見到一個抱着布包的小孩。
“哦,那個小孩啊?最近一個月經常來吧,可能父母在裡面上班。”物業管理員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我奇道:“他每次都在門口放一面鏡子麼?”
“什麼鏡子?”管理員一臉迷茫地望着我。
我抓了抓額頭,無奈道:“那請問下他去的幾樓?”
管理員一下子警惕起來,盯着我道:“你是小孩的什麼人?”
“這個……”我一時無語起來,“這個孩子經常來麼?”
“每天都來。”
管理員甩下一句話之後,又把臉埋進一堆報紙當中了。
本來,尋常人遇到這種事,大抵搖一搖頭,嘆一口氣,也就作罷了,不再多做追究。可我巴哈姆特的好奇心,真是一種無可救藥的死毛病,加之我遇到的怪事過多,簡直認爲什麼事情都有詭異了。
在這種幾近變態的好奇心驅使之下,我竟然做了一個決定——以後每天來這裡盯梢,直到找到這個孩子,以及那根“國寶級尺八”才行,以及搞清楚放在地上的那面鏡子是做什麼使用?
鏡子,明顯是一個路標?記號?記號是做給誰看呢?
我走出寫字樓的門外,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羣,忽然有一種感覺,在人羣的某一處,一雙不懷好意的目光正在死死盯着我,是錯覺嗎?
我忽然想到另一種可能!——難道是某些販毒集團或者盜竊集團,利用小孩子來實施犯罪活動?報紙上類似的新聞屢見不鮮,而那個小孩子懷中的珍貴尺八,難道真是某個走私集團的成果?
想到這一點,我立時嚴肅起來,下意識地想打電話給傑拉爾,但轉念一想,這裡現在是中國了,不由狠狠罵了自己一句真笨,傑拉爾遠在地球的另一端了。
而中國的公安,我沒有打交道的經驗,還是先擱置一邊再說。
當下,我立刻決定自己調查這個事件,反正我也不是常人,只要不是近距離遭槍擊,我想在肉搏方面,一般人來個五六個絕對不是我的對手。
主意拿定之後,我便先回了俱樂部,打算第二天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