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族長各自的口音不一,傅介子本來就只能聽個五分懂,現在說得又快又急,傅介子一句也聽不懂,但他心裡面有一個底,這等軍國大事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商議下來的,而且這裡來的只是幾個部族的族長,大部分的部落都沒有到,他並不盼着今天能聽到結果。
果然,談了近一個時辰也沒有商議出來一個結果,倒是帕米兒坐不住了,她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外公放在各個部族前的一個擺設,對這等大事起不了什麼作用。傅介子耐心得等到他們談話結束,伊勒族長讓傅介子再等消息。
第二天一早帕米兒便讓人來請傅介子過去,傅介子聽是女王所請,知道多半不是公事,但見上一面也好,便答應下來,到帳中換了身漢朝的朝服,一下子顯得氣宇不凡起來。雖然沒有請霍儀,但是看到霍儀一臉失望的樣子,傅介子還是將他帶了去。
現在是大月氏的士兵們晨練,伊勒族長一把年紀了切還親理軍事,親自騎馬到軍中巡視,帕米兒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傅介子,她在伊勒族長身旁,不敢過來相見,只是向傅介子很小心得使了個眼色。
傅介子騎着馬過來拜見小女王和伊勒族長,伊勒族長有意讓傅介子看看大月氏的軍威,也想順便了解一下漢朝的軍制和軍隊戰鬥力,所以便讓女王將他請了過來。
傅介子看了一下大月氏的軍隊訓練,發現了漢朝與大月氏最大的不同在於,漢朝講究千金易得一將難求,而大月氏卻是重兵不重將,這些兵以十人一隊,百人一中隊,千人一大隊,最大的萬人編制的,爲首的將領稱爲萬夫長,像伊勒族長手下面就有好幾個萬夫長。也許是漢朝和西域地域上的差異造成,在漢朝地形複雜,可以講究天時地利,爲將者謀爲先,再爲勇,而在西域草原上面,幾乎沒有什麼策略可講,兩軍交鋒勇者勝,這麼一來將軍的作用就小了,決定一場戰爭勝負的往往是人數和士兵的勇武程度。所以大月氏攻打大夏,一直都是壓得打,從來沒有聽說過大夏國能反擊的。
這裡的訓練和貴霜翕侯軍中的訓練是一樣的,還是大三樣,馬術、射箭、摔跤,其次纔是訓練兵器。
這三樣中,傅介子以摔跤最弱,最強的兵器。伊勒族長讓一個千人隊訓練很傅介子看,訓練突出者有重賞。傅介子看着這裡衆人訓練起來要起漢人勇猛得多,特別是摔跤,一個個往死裡打,下起手來端的狠毒無比但是馬上裝備就說不上了,甚至連件像樣的鎧甲都沒有。
傅介子比較了一下漢朝與大月氏的軍隊,要論單兵力量,漢朝的軍隊絕對不是對手,但是如果在草原上交戰,漢人狡詐先不說,漢朝騎兵的裝備精良,說到底是國力決定,要論勝負還真的很難說。
摔跤是軍中之重,接着纔是騎馬。這個小女王對別的沒興趣,但對騎馬卻是很來勁,向伊勒族長說了幾句,伊勒族長對女王看的比較鬆,向身邊的兩個侍衛安排了一下,便答應了,伊勒族長喝令全軍停下來,向軍中勇士宣佈,女王陛下要賽馬,能勝出者,賞黃金。
傅介子聽了又中微微一愣,在漢人中,如果是國王或者大將軍出來比賽,別人無論如何也得讓着點兒,給上位者留些面子,不想到了大月氏,竟然剛好相反,能勝出女王是一件極爲榮耀的事情。
不過傅介子一想又覺得如果這也算榮耀的話,那麼也太稀疏平常了。如果小女王好玩,每天來比一回,看她這身板兒,發育得倒是不錯,可是要論馬術,只怕還不是那些男人的對手。
伊勒族長最看重的還是小女王的安危,所以四周的護衛又加了一倍,他選了二十個軍中的勇士,而且每人的都是良馬,並且配製了弓箭,看來大月氏的馬術與漢朝的並不相同,敢情不僅是比賽馬,同時比的還有射箭,也就是在馬上移動中射靶。
傅介子想看看這些大月氏人馬上射箭的本事如何,這可是匈奴兵的絕技,每次漢朝的軍隊追擊匈奴,都會被這一絕技逼得不緊追近,和匈奴的戰爭中,幾乎有半數的傷亡都是因此而傷的。
正想着,突然聽見小女王約自己前去參加比賽,伊勒略一愣,既而眼中含笑,道:“漢朝使者,既然是陛下邀請,就不必推辭了。”
傅介子看了帕米兒一眼,心想這丫頭真會添亂的,自己也參加比賽,又哪有機會學他們的本事,但是既然女王點了將,自己總不能駁她的面子,只好道:“遵命。”
伊勒向身邊的侍衛道:“取我的鐵弓來。”他見傅介子所騎的汗血馬是一匹良駒,也就沒有多說,只是吩咐侍衛取來他的鐵弓和一囊箭,親自遞給傅介子,道:“正好讓我月氏男兒見識一下漢朝的神技。”傅介子聽了心中微微一動,看來伊勒有意考究起自己來了,他們實在是不知道漢朝的實力,所以想從傅介子這裡看出一二來。既然把這場比賽的意義提升到了這個高度,傅介子不由拿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道:“本使只是軍中的三等小將,讓族長見笑了。”
帕米兒向傅介子笑了笑,徑直打馬出列,和二十多個勇士列成一排,傅介子在她一側。伊勒族長令人在前面三十丈開外的地方放了二十隻靶,一聲令下,百餘隻羊角大號拼命得吹了起來,周圍的士兵也紛紛歡呼,這一次比賽實在是提起了他們的興趣來,且不說有女王參加,更有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漢朝人,女王比賽他們中有部分人已經見識過了。
直到開始比賽了傅介子才發現自己着實小瞧了這個小女王,小女王別的不敢說,但是騎馬的技術卻着實不可小看,畢竟是從小就浸淫其中,竟然一下子就跑到了最前面,這其中當然也有馬的功勞,帕米兒的座騎也同樣是大宛國買進的汗血寶馬,因爲沾了貴氣,看上去比傅介子的這匹還要神氣一些,再加上小女王身輕體細,馬匹的負重差不多隻有傅介子的一半,所以佔了很大優勢。
傅介子此一戰立志要贏,以便在大月氏衆人前面立下軍威,不想那些剛纔提防着的勇士沒有追上來,卻被這個小女王壓了一頭。傅介子心裡怎麼也不服氣,當下緊催着趕了上去,同時還有射箭,傅介子對箭法放心得很,幾乎每箭必中,後來乾脆一箭三發,仍是同樣能中,但是小女王則不行了,除了馬快以外,箭法只是差強人意,雖然離靶心遠了點兒,但好歹還是上靶了。
小女王有些心思不集中,傅介子一箭三發她看到了,不由好奇得向這邊看了看,這一看就脫了兩個靶,而且傅介子一縱馬已經快和她追平了。
小女王大慌,知道射箭自己是比不過了,騎馬上可不能再輸了,所以也顧不得射箭,一聲嬌喝趕着一聲,催命一般催着汗血馬在前面死跑。
傅介子不能和她一樣也不射箭了就顧着跑馬,很快就被小女王給落下了一程。而就在這時,突然一支利箭從人堆裡傳來,小女王突然慘哼一聲,在馬上搖搖欲墜,右肩肩窩處中了一箭。接着第二箭又飛了過來,不過這個小女王倒也不是花瓶一樣擺這兒看的,突然一拉轡頭,汗血馬前蹄人立而起,那支箭想來是隔得遠了,後勁不大,射在了馬脖子上面。
而小女王卻被馬給顛了下來。汗血寶長嘶一聲,慢慢倒在了地上,脖子上面鮮血汪汪。
陡生異變,伊勒族長突然大喝護駕,賽馬場頓時亂作一團。傅介子手中三箭未發,他眼神極爲犀利,一下子便看到了四個放冷箭之人,當即箭尖一轉,三箭齊發。三箭無一虛發,三個放冷箭之人皆是喉頭中箭,倒地而亡。另有一人慌忙逃離卻被大月氏的武士截住。
傅介子放了這三箭這後飛身下馬將小女王扶起,這時後面趕來的勇士將此處圍住,任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傅介子見小女王尚未昏過去,正痛苦得看着傅介子,忍不住喘息了幾聲,一手捂在箭傷處,額間已經有涔涔細汗。那一箭射在肩窩處,但是因爲隔得太遠,力道並不太難,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是疼痛是不可想象的。
伊勒族長向這邊趕來,見士兵欲殺那個放冷箭之人,喝道:“留活口!”但是他的話剛說完,那個人已經一刀抹了脖子自殺了。
伊勒趕了過來,見小女王傷成這樣,轉身就一巴掌,打在一個侍從臉上,喝道:“還不快讓軍醫滾過來!”
傅介子一把抱起小女王,道:“事不宜遲,女王陛下的箭傷傅某可治。請族長控制局面。”說完已經撥開人羣,往軍帳裡面去了。
伊勒臉色陰沉,喝道:“快去查明身份,看是什麼人刺殺陛下。”身邊兩個侍衛誠惶誠恐得去了。伊勒到底不相信傅介子,也跟着進了軍帳,喝令侍衛嚴守此地,任何人不可亂闖亂吵,否則殺無赫。
伊勒強自鎮定着,可是聲音還是暴露了他的焦急,道:“漢朝使者可有十分把握?”傅介子解開小女王肩頭衣服,見鮮血是紅的,而且箭傷並不太深,道:“請族長放心,女王中的是軍中最常見的禿箭,上面沒有毒也沒有倒鉤,可見刺客是臨時起意。女王陛下定可無礙。”
伊勒稍微放心一下,見小女王還醒着,只是疼痛難耐,剛纔一直板着的臉稍微柔和了一下,道:“乖孩子,再忍一會兒。一會兒就好。”小女王出了奇的沒有哭喊,傅介子到現在才注意到,這個小女王要比看上去的堅強許多。小女王看着傅介子,眼神之中閃過一絲的剛毅,顫着聲音道:“傅介子使者,快救我。”
傅介子在等軍醫趕來,他沒有止血的藥,所以不敢貿然拔箭,就在這時,三個軍醫連滾帶爬得趕了過來,傅介子看了一下藥物齊全,當下從懷裡面取出銀針,點火淬過,封住小女王肩部的幾處穴道,讓小女王忍耐一下,深深吸了口氣,將箭拔了出來。小女王慘哼一聲,終是沒有堅持住,痛得暈了過去。
傅介子再以藥劑幫她止血,特別用到了道家的治傷的藥,可以使傷口不留下傷痕。
過了一會兒小女王就醒了過來,此時止過血了上過藥了,傷口暫時不疼了,但是肩窩處的銀針未取,讓她感覺到很恐怖,漢朝的針炙醫術並不爲他們所知,伊勒族長剛纔見到傅介子使用這針扎肉,他也嚇了一跳,但他明白傅介子是在治傷,也就沒有阻攔,此時見小女王醒了,他也就釋然了,過來察看一番,見小女王如傅介子所言,當真沒有生命危險,當即過來拿起那隻冷箭,猛得折成兩段,喝道:“陛下請靜心養傷。老臣定然查出主使爲陛下報仇。”他這一折箭一是按大月氏的習慣摒棄晦氣,二則是氣憤之極。
小女王到底虛弱之極,只是略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傅介子救人救到底,便在這裡守着她,反正他也沒有什麼事情,與其在營中無聊得等,不如在這兒陪這小美人兒。伊勒沒有讓別的部族進來,只是傳喚了幾個侍女進來服侍,自己前去追查刺客之事。
小女王一會兒就睡了過去。傅介子怕霍儀等人有事情,就出來了一會兒,吩咐霍儀、陸明等人不要在軍中亂走以避嫌,他也過去看看那幾個刺客到底什麼身份,伊勒見他來了並沒有阻攔,傅介子見死者是幾個大月氏人,心中猜是部族內別有居心的人爲挑起內亂鬧的事情,可是伊勒卻突然命人扒開一個死去刺客的衣服,傅介子陡然間感覺到一陣扎眼——赫然是一處火印!
是大夏國的火教中人!
這也是最合理的解釋,兩國交戰,之間肯定會有細作,而且大夏與大月氏相鄰已經一百多年,人口雜交有的人已經分不出是大夏人還是大月氏人。
伊勒族長自然知道是什麼人,周圍的部族族長也同樣明白過來,都顯得憤怒之極,大月氏本來四分五裂的,因爲伊勒和幾個族長大力扶持帕米兒,才使大月氏再一次統一,帕米兒雖然沒什麼權力,但畢竟是一國之主,一國之主讓人刺殺,這是天大的污辱。
伊勒族長和幾人族長商議一般,伊勒族長突然臉色一沉,喝令:“大軍加竈,中午時候強渡嬀水!”伊勒身邊一個將軍小心道:“大首領,現在嬀水未退……”
伊勒喝道:“那就給我填平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