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逸羣好奇地望向李貞麗,不知道她還有什麼要說的。
“這些水盜尚未贖其罪過。”李貞麗指了指在場尚有口氣的太湖水盜,略一點算還有十四人。
水盜們登時跪倒一片,大聲求饒,諸如“七十歲老母十來歲兒女”,凡是能撬動人們惻隱之心的話語一股腦喊了出來。
“你們三個可以走,這些人必須留下。”李貞麗說得斬釘截鐵,不容辯駁。
水盜們登時轉向李巖,呼天搶地喊着“大王救命”。
李巖掃了一眼這些自己苦練出來的雜兵,微微嘆了口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還求尊駕留他們一條命吧。”說罷轉頭便走,沒有絲毫遲疑。
“僞善。”李貞麗清楚地從齒間擠出兩個字來。
錢逸羣深感贊同,心道:你帶着他們殺人的時候怎麼不記得“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且要真是念兄弟情誼,至於走得這麼快麼?
“我要在這裡大興土木,這些人正好有用。”李貞麗對錢逸羣道。
“大興土木?”錢逸羣好奇道,“你要在這裡開分店麼?怕是沒什麼人來。”而且這山上的土地是上真觀的廟產,你說用就用?
李貞麗微微蹙眉的,道:“我今日可以幫你一回,未必下次也趕得及。我看這裡地形極佳,易守難攻。只要在竹林幽徑前起一道月門,即美觀好看,又有個禦敵的地方。”
“然後在後面起一座道觀,也不至於被人直衝屋裡抓人了。”曹變蛟吃了綺紅小築的靈藥,總算解了巴豆的毒性,肚子仍然有些疼,但已經止住了水瀉。
曹文用橫了侄兒一眼,心中暗道:這傻小子,咱們現在還是人家案板上的魚肉,你就這麼快幫着人家出謀劃策了?
錢逸羣卻出聲贊同道:“不錯不錯,是個好想法,我去問問師父的意思。這裡就交給兩位了。”錢逸羣衝徐佛和李貞麗點了點頭。
李貞麗已經部署人手在各條小徑,同時琢磨如何設立崗哨。這對於曹變蛟來說駕輕就熟,將門子弟很早就要學安營紮寨之法,軍營的安保級別可遠高於道觀。
徐佛追上了錢逸羣,提聲笑道:“錢公子,山上修行可還受得了麼?”
錢逸羣等了她一步,見她自然落後半步跟着自己,自然也不多說,只是道:“山上清苦,不過道人也習慣了。”
徐佛媚眼如絲,道:“你這自稱‘道人’倒是顯得老氣橫秋了,真出家了麼?見了這滿山的美女也不起凡心麼?”
“煩!天天煩心!”錢逸羣旁顧左右而言他,道,“本來還想好好修行兩年,你看這纔多久,有事沒事的都來找我麻煩。”
“這回的確是嚇着令尊大人了。”徐佛知道錢逸羣尷尬了,沒有繼續說下去,只將山下錢大通求救,陳象明閉門不出,周正卿避重就輕的事細細說了個透徹。
錢逸羣聽完之後心中動盪良久。
當初發心求仙的目的就是爲了家人平安,現在建奴沒打進來,闖賊沒成氣候,倒先惹來了這等麻煩!雖然周正卿看似有些不夠意思,但是能想到保護錢家老少,也算是做得到位了。
——真正的道人不會怨天尤人,更不會將自己的希望寄託在旁人身上。旁人哪怕做了任何一點微末的小事,也足以心懷感恩。
錢逸羣嘆道:“我這兒子做得差勁,連累家裡了。”
徐佛踢了踢地上的竹葉,道:“你可有什麼打算?”
錢逸羣腦中瞬間閃過了許多念頭:要麼偷偷殺了文光祖,以絕後患;要麼就只有隱姓埋名讓父母隱居他鄉……他道:“有許多法子可以解決眼下,要想杜絕日後的麻煩恐怕就有些費思量了。”
“有甚好思量的。”徐佛道,“你年方弱冠,出去歷練幾年,回來容貌身材必然大變,再取個別號,誰能想到是你?”
錢逸羣點了點頭。
“再者說,”徐佛聲音裡帶出了一絲不悅,“你我幾番往來,莫不成還當我們是外人麼?貴府的事,我們憶盈樓怎會袖手旁觀!”
“徐媽媽定有教我。”錢逸羣聽徐佛話裡有話,似乎沒有說盡,咧嘴笑道。
“仍在蘇州買座大宅子,讓尊親住進去,廣蓄僕役,暗插好手,背靠浙江錢氏,看誰還敢動。”徐佛流暢說道,好似早就有了腹稿。
錢逸羣抿嘴不語。他不同於那些爹孃死絕的人可以任由着性子做事,但他又生具了一個大膽妄爲,一旦衝動起來便很少顧慮後果的個性。錢逸羣想起《清靜經》的最後一段,從來都是被他當做廢話,此刻想來卻十分有理。
——正一真人曰:人家有此經,悟解之者,災障不幹,衆聖護門。
若是能夠了悟清靜妙道,因形取勢,逆來順受,當然不會有什麼災障。故而老子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
“我做不到常清常靜、不惹是非,只有尋些別的方法了。”錢逸羣略略苦惱道,“若說買宅子,我恐怕也沒那麼許多銀錢……”
“阿堵之物何足道哉!”徐佛這次真的生氣道,“你就不肯當我是朋友麼?”
“你當然是我朋友……”
“朋友有通財之義!夫復何言?”徐佛一雙秀目緊盯着錢逸羣,好像只等他再推託一下,就撲上去將他吞掉一般。
錢逸羣尷尬道:“那就卻之不恭了。不過即便如此,若是文家上門騷擾,我家人也未必能擋住。當初文蘊和說什麼聯宗的事,現在看來到底與浙江錢氏太遠,所謂背靠宗族云云,實在是虛得很。”
“呵呵,文公子只是牽條線,如何捆綁還是得靠你自己啊!”徐佛一笑起來,整個幽徑恍若吹過一股春風。她道:“你覺得文蘊和、周正卿在其本族地位如何?”
錢逸羣略想了想,道:“雖然不是很清楚,不過貌似挺高的。”
“與其說高,不如說是超然。”徐佛道,“周正卿是周相公的嫡孫,自不去說他。你可知道,文蘊和其實根本不是衡山文氏。其祖上與文徵明的血脈就已經淡得難以考據了,他不過是叫文震孟一聲族叔而已。”
“唔,難怪他字伯溫卻不是排行老大。”錢逸羣恍然大悟。
“但他在文家可比文光祖那個嫡出的大少爺還要說一不二。”徐佛繼續道,“爲的便是他在醉花庵門下。”徐佛見錢逸羣面露訝色,驚訝道:“你莫非不知道麼?”
“文伯溫的師承一直都挺神秘的,我也沒追問。”錢逸羣道。
“他雖然是醉花庵門下,算是陳象明的師弟,但他沒有登堂入室,只是個外門生罷了。知道的人怕刺激他,故而一般不多提這事。”徐佛解釋一句,“即便如此,他也頗受器重。”
“你是讓我也錢家本宗佔個一席之地?”錢逸羣有些猶豫,自己雖然比周、文那兩個口水貨強,但自己見識開了之後,真心不覺得自己現在有多強大。
“哎?你莫非是修道修傻了?”徐佛玩笑道,“有道是缺什麼補什麼。周、文兩家多的是進士,卻的是修士,故而物以稀爲貴。你家有你這樣的高手坐鎮,只需要再弄兩個舉人,就足以成爲蘇州一方之伯了。”
錢逸羣重重垂了下頭,道:“是我腦子沒轉過這個彎來。不過舉人哪裡是那麼好弄的?尤其在咱們這文化昌盛之地。”
大明開國取士之初,是個進士裡有八個是南方人,蓋因南方是國家經濟重心所在,受到戰火破壞較小,故而大族豪門林立,讀書人的水平的確較高。
太祖皇帝爲了避免南人獨大,便強分了地域名額,扶持北地文教。二百多年下來,北方文教非但沒有被扶持起來,南方的士子卻因爲競爭激烈,水平越來越高。尤其蘇州、紹興,都是進士之鄉,狀元也是常有的事。
“你放了曹文用,正好讓他還你的情。”徐佛指點道。
原來在這個時候,就已經有人通過考試移民來博取出頭的機會。許多江南士子的水準其實並不差,只因爲對手太強勁,所以要取得個生員資格都要熬白頭髮。如果把這些人放到北地去,說不定足以橫掃一片,高歌猛進直上瓊林宴當個正牌子的二榜進士。
大明雖然衰敗了,戶籍制度卻仍舊卡得很嚴。這種考試移民所走的渠道基本就是軍戶。雖然眼下武人的地位比許多文臣的奴僕都還低,但奴僕不能參加科舉,軍戶卻可以。
“你選中了人,過繼給令尊大人,讓曹家在北邊給他們入籍,到時候就在當地科舉。這些人出仕當了官,便是你錢家的子侄,豈不安全?”徐佛笑道,“甚至連姓錢與否都沒關係。”
錢逸羣暗道:原來遊戲還可以這麼個玩法!我對大明還是有些搞不定。不過像我這個層面的確也看不到這些,看來還得往上走走。
“一客不煩二主,這選人的事,也勞煩徐姐姐幫個忙。”錢逸羣打蛇上棍,絲毫不覺得降了自己的身份。
徐佛表面上沒什麼,心裡卻一陣激動,暗道:錢公子手段了得,卻能慈心下氣,果然是有大根性的人。既然他如此拜託我,我焉能不盡死力!
“我覺得,”錢逸羣見徐佛答應下來,便開出了條件,“年紀太小的怕等不及,年紀大的怕白眼狼。最好還是錢氏族人,也不存在改姓易宗的事,未必要與我父親做兒子,和文蘊和那般認個族叔伯也是可以的。日後他發達了,我們肯定也不會高攀什麼,只要肯照拂家人平安就行了。”
徐佛點了點頭,道:“公子真是通情達理之人,這樣的人倒未必難找,關鍵還是得能考得過三場。”
“人言考場不論文章,這我知道。”錢逸羣爽朗道,“只要人厚道肯學,一次兩次落榜也不算什麼,我不在乎那點銀子。”
徐佛讚賞地看了錢逸羣一眼:“你這性子出家當道士真是暴殄天物,哪怕開個商行都不遜於陶朱、白圭之流了。”
錢逸羣挺了挺胸,咧嘴一笑,心中卻道:萬般皆下品惟有修真高,我都道人好幾個月了,怎還去做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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