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尋常百姓裝束,戴着瓜皮小帽,身穿麻布衣裳。////..
錢逸羣不知他是被誰打飛出來,只見他倒地之後挺了挺腰,像是要站起來,卻最終一口生氣渙散,徹底躺倒,雙眼望天,瞳子失去了光彩。
圍觀的衆人紛紛退散,高呼:“打殺人了!”場面頗爲混亂。
想府尊就在觀裡,他的那些侍衛哪裡是吃素的?當即就有兵馬差役過來,取代那些看熱鬧的人圍住了玉皇觀。又有個文吏模樣的人上前探了探地上那人的鼻息,便宣告死亡,讓人拖了下去。
錢逸羣暗道:裡面那人真是霸道,不知用的什麼法子,恐怕不止蠻力那麼簡單。
“小道是此間的道士,願意進去看看。”錢逸羣大步上前。
那些官兵正在爭論誰進去探看,見有自告奮勇者,當然沒有不許的道理,讓開一條路讓錢逸羣進去。
錢逸羣摸了摸腰後的魚簍,大步上前,朝裡面探看一眼,只見三五個道士趺坐在閣子中央,正面對門,雙目緊閉,生死不知。那些道士全都認識,並沒有生人面孔。
“呵呵,大家在打坐麼?”錢逸羣邁進門檻,只見身後正門頓時變成一團濃郁的黑影。
“唔,現在御虛照影陣已經爛大街了麼?”錢逸羣低聲吐槽一句,回過頭見在場的道士臉上神色各異,沒一人理會他。他心知有異,左手拿了清心鍾,右手摯出古劍,擡步上了二樓。
二樓樓梯口的桌子已經被人踢翻在地,四腳朝天,整個樓層空蕩蕩的,一眼可見沒有藏人。錢逸羣緩緩邁過桌子,在二樓轉了一圈,看着滿眼的典籍古冊,見窗戶大開,四周的牆壁也沒有凹凸,可見沒有密室。
錢逸羣索性上了三樓。
這裡是瓊花觀的真正寶庫,裡面存放着御賜《道藏》。錢逸羣一踏上三樓的地板,就知道這裡很久沒有人來過。
古舊的木地板吱吱作響,從縫隙中噴吐出積年塵灰,印出錢逸羣的足跡。舉頭看時,樑棟上盡是被蜘蛛廢棄的網絡,黏滿了灰土,一叢叢懸着。所有的典冊都存在樟木書櫃裡,外面上着大大的銅鎖。這裡與其說是圖書館,不如說是的儲藏室。
實際上,大戶人家的儲藏室貌似要更乾淨一些。
錢逸羣轉身下樓,剛走出兩步,登時心頭一緊,暗罵自己“傻蛋”!他衝下樓,徑直跑到大門口,用劍刺向那團烏黑的霧影。
古劍穿透而出,繼而是錢逸羣的手臂。
錢逸羣整個人都穿了過去,外面是目瞪口呆滿面疑惑的官兵差役。
——這根本就是障眼法!
錢逸羣頓時有種被戲弄的感覺,怒氣漸生。
見錢逸羣沒事,差役們也壯着膽子衝了進去,不一時便將裡面的道人一個個架了出來。
陳監院已經帶着衆道人來到了玉皇閣,見錢逸羣出來,上前問道:“張老爺呢?”
“不在裡面。”錢逸羣掃視了一圈被救出來的道人,“只有他們。”
“那兇手呢?”陳監院在外面已經聽人說“死了人”,當下問道。
——兇手若是在裡面,我能這麼輕鬆出來麼?
錢逸羣耐心道:“兇手倒飛出來,裝死騙過了仵作……”靠!錢逸羣暗罵一聲,誰知道是“騙”過的還是買通好的自己人!他繼續道:“現在大約已經跑了。”
府尊老爺最煩兇殺血腥的場面,故而沒有出現,只來了個通判。那通判命人去找屍首,果然不見蹤影。
“這人混進玉皇閣,暗算了裡面的道士,直接上了二樓,沒有打鬥的跡象。”錢逸羣道。
“他所爲何來?”陳監院問道。
“這個……我怎麼會知道?”錢逸羣一頭冷汗:這裡面到底藏了什麼寶貝能吸引賊人,監院不是應該最爲清楚麼?
——唔,等等,既然沒有打鬥的痕跡,他爲什麼要踢翻桌子呢?
錢逸羣心中不爽到了極限,好像自己成了被人牽着鼻子走的白癡,轉身便重往二樓去了。
陳監院等人不知道錢逸羣想到了什麼,自然也快步跟了上去,只以爲人多有個照應,卻沒想到錢逸羣視他們爲累贅。
錢逸羣上了二樓,叫了個跟來的道士,一起將這四腳朝天的桌子翻了過來,只見鋪桌用的黃布已經被撕破,露出桌面上的兩行字:
“觀音指,無且手,
一朵瓊花下洞天。”
這字轉折圓潤,一來顯示刻者書法上佳,二來也證明這是人用手指刻在桌上的。
錢逸羣敲了敲桌面。桌面是水曲柳實木板,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能用手指在這上面書寫。
“這字是什麼意思?”錢逸羣以爲陳監院見識廣,一定知道。
誰料陳監院也渾然不知,只是搖頭。
錢逸羣道:“兇嫌不願讓我們看到,故意將這桌子翻了過去,可見這兩句話大有深意。”
“這是張老爺寫下的。”陳監院道,“你看這‘洞’字裡的‘口’,如同畫圓,這是張老爺的習慣。”
“張老爺……”錢逸羣扶了扶額頭,心中暗道:圖書館管理員果然是個水很深的崗位啊!
“現在就是不知道那兇嫌到底想要什麼,是不是挾持了張老爺,逼他寫下這話。”陳監院環視二樓的藏書格,隨手翻了幾個木函,又道:“這裡的經典沒有被翻過的痕跡。”
“那人來這裡,就爲了看這兩句話,然後就走了?”都管也是觀裡的高層,疑惑道,“他若是不想讓我們看到這話,爲何不毀去呢?”
錢逸羣用手指在字印裡比了比,道:“他沒帶刀,自己功夫又不足以抹去這字。這人看上去更像是個賊!”錢逸羣說完,心中暗道:我的確是笨了。那人暗算了那麼多道士,沒有取人性命,可見並不是個暴徒。他將桌子踢翻,我竟然沒有起疑心!
當下之際,線索就是四條:觀音指、無且手、瓊花、洞天。
觀音指、無且手,雖然不知道說的是什麼,但從這構詞上看,多半是一門秘法或是武學,而且跟手法有關。爲什麼能聯繫到瓊花麼?瓊花跟洞天又有什麼關係?
錢逸羣的手指在這張閣主的字上反覆走了兩遍,直走得指肚發燙,突然擡頭問道:“監院老爺,洞天是什麼?”
身爲一個道士,問出“洞天是什麼”這樣的問題,多半是要被師父請吃一頓“竹筍拷肉”的!好在錢逸羣這一個月裡不與別的道士閒話,遇人謙卑,整日抄經,在衆道眼中是個年輕的道德高士,非凡人等,所以他這麼問,倒讓人以爲是別有深意。
“洞天者,地上仙山也。厚道長緣何有此一問?”陳監院滿臉迷茫問道。
“是啊,地上仙山。大凡跟洞天有關的詩句,無不是用‘入’、‘上’字,張老爺爲何要說‘下’洞天呢?”錢逸羣手指死死按在那個“下”字上,“瓊花觀,或者說揚州,可有朝下延伸的古洞名勝?”
“非也非也,”都管道人聞言一笑,“厚道長這斷句有誤啊。”
“哦?願請教。”錢逸羣倒是虛心。
“一朵瓊花下洞天,”都管道人讀了一遍,道,“這句說的是,瓊花自洞天而下人間,便如‘疑是銀河落九天’之‘落’字。”
錢逸羣微微皺眉道:“此解倒是正理,怕是我想差了。”
“哪裡,厚道長專注經典,於詩詞小道卻無從分心罷了。”都管倒是替錢逸羣全了面子。
錢逸羣心道:我於詩詞一道還算是下過幾天功夫的。雖然你解的通,不過我卻還是覺得這“下洞天”別有所指。
“厚道長這麼一說,卻讓我想起一樁幼年往事來。”陳監院緩步走了過來,道,“那時我剛入瓊花觀,是監院胡大師的侍者。有一次胡師與人閒談,就說觀裡典故,除了瓊花臺、無雙亭、后土祠……還說起一處。”
在場只有一兩個老道人見過那位胡大師,卻不曾聽說過這則典故,側耳傾聽。
“玉鉤井。”陳監院頓了頓,補充道,“便是院裡那口古井。”
衆道這才哦了一聲,表示知道那口古井。
錢逸羣略一回憶,也想起的確有那麼一口不起眼的井,原來還有“玉鉤”這麼個名字。
“相傳宣德年間,有個道人赤着雙腳從天而降,先在街上賣藥,後來手拿一軸畫卷去見揚州府,還說:‘此畫是貴地一處佳景圖,今日獻給老爺’。說完轉身就走了。
“府尊打開畫卷一看,只見畫上畫着樓臺亭閣,題名‘玉鉤洞天’不知是哪裡的景物,覺得此事蹊蹺,便派人尾隨道人,想看個究竟。誰知那道人進了瓊花觀,跳入井中不見了。”
——怎麼聽着很像後世導遊的信口胡謅?那道人都從天而降了,還街上賣藥……這不是裝逼麼?要獻圖,直接降落在知府衙門不就行了?最後跳入井中不見……你讓我們以後怎麼喝那個井水?
想到那口井裡的水是現在瓊花觀泡茶專用水,錢逸羣心中難免忍不住吐槽兩句。
“後來,府尊派人下井,誰知井裡竟然沒水,倒是有個大洞。”陳監院繼續道,“洞門上方有‘三十六洞天’五個大字。走進洞天,只見裡面樓臺亭閣,金碧輝煌。大殿的檐下,懸掛着一塊匾額,上書‘玉鉤洞天’四個大字。洞內復有奇花異草,樹木蔥蘢。但是沒有見到道人的身影。
“探子從井中上來後,將所見景色回報府尊。府尊聽了不信,再派人下去看時,只見井水漫漫,哪裡還有什麼大洞。”
——這就更扯了,三十六洞天明明是金華洞元天,在婺州金華縣,怎麼會跑來揚州?
錢逸羣微微皺眉,有暗道:若是這裡真有個玉鉤洞天,又正好在井下,那便能和瓊花聯繫起來了!如此看來,瓊花卻是那洞天的鑰匙。
而如今,正好有一朵瓊花在風中搖曳,天意耶?巧合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