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學了無且手,隨身不帶針?”
張大師十分驚詫地看着錢逸羣,同時打量了一番那個金鱗簍。很顯然,那個魚簍被高人施以壺裡乾坤之術,連茅君筆都能收進去,極有可能是往聖遺澤。
“這個,有必然聯繫麼?大師。”錢逸羣不知道爲什麼,自己一說“沒針”,這位張大師就一臉震驚,大大顛覆了往日平淡如水冷漠非常的形象。
“無且手是醫家三聖手之一,能學到其中皮毛的人,都是醫門宿老。你學了無且手竟然不帶針,這不是和做道士的身上不帶符一樣麼?”張大師漸漸平復了面色,好像已經接受了錢逸羣的另類,自己補了一句,“唔,你就是個不帶符的道士。”
“這個,我也是看了您的留言突擊學會的……”錢逸羣解釋道。
張大師嘴角微微抽搐,良久方道:“你有個好師父。”
錢逸羣苦笑一聲,沒有解釋。百媚圖可不是什麼值得大肆宣揚的東西,還是儘量不爲人所知吧。
“用符其實也是可以,只是多少會對人有些不好的衝擊。”張大師說着,從袖子裡翻出一張罡字符,正要施用,卻被錢逸羣攔住了。
“張師,我來試試。”錢逸羣掏出茅君筆,便要凌空畫符。
“你跟他有仇麼……”張大師按住錢逸羣的手腕,“你這空符下去,他不傻也得去掉半條命!”
“哦,這樣啊……那您請,我就是想練練手而已。”錢逸羣訕訕退開。
張大師口中默誦靈言,手持符紙在空中畫了個“罡”字,啪地一聲貼在李一清額頭。李一清頓時精神萎頓,凸出的雙目緩緩閉合……
“啊!”就在衆人以爲已經好了的時候,李一清突然硬闆闆坐了起來,長呼一聲,從口中吐出一道黑氣。
這黑氣噴射有力。如同箭矢。
張大師隨手一揮,將這道黑氣打散。
錢逸羣目不轉睛,一一收入腦中,心道:剛纔這指訣貌似是靈官訣,看來厲鬼化作的黑煙也不能隨便用手去碰。
李一清吐盡黑氣,額頭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緩緩睜開眼睛,虛弱問道:“我這是在哪裡?”
“陰曹地府。”錢逸羣惡作劇地答道。
李一清“哦”了一聲。就在錢逸羣暗暗失望的時候,他很乾脆利落地暈了過去。
張大師橫了錢逸羣一眼:“現在只有你來揹他了。”
錢逸羣難免嘴角抽搐,恨不得把這廝塞進金鱗簍裡。
好在張大師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又取出五張靈符,貼在李一清額頭四肢。有了這五張,錢逸羣一隻手就能將這個一百幾十斤的大男人拎起來。
看到這麼實用的靈符,錢逸羣當然見獵心喜,緊跟着張大師,笑臉問道:“大師,您是天師八將?”
“那道人胡亂說的。根本當不得真。”張大師淡淡道。
錢逸羣不信,只以爲張大師不肯見告。堅持道:“張師這樣的本事,絕對不下於天師八將呀!”
“胡說。”張大師又橫了錢逸羣一眼,道,“你知道天師八將有多厲害麼?”
“呃,這個……話說,張師,您爲什麼在藏經閣執事啊?”錢逸羣“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方便看書。”張大師淡淡道。“此間事了之後,我開三天法壇便要回龍虎山了。”
錢逸羣聽到龍虎山,不由精神一振。那可是三山符籙的總壇。正一道的大本營啊!這位大師又姓張,還好意思說自己不是天師八將!不過既然人家不承認,自己也不好意思點破他,只是問道:“張師,這次爲什麼會生出瓊花啊?”
“其實每年都會有一朵瓊花作爲出入洞天的鑰匙出現。”張天師嘆道,“只是今年天災人禍,世間陰陽失衡,故而早了幾個月,這才頗爲顯眼。”
人常說:國之將亡必有妖孽。何謂妖孽?反常者妖,禍民者孽。這其中以反常禍民爲因,社稷滅亡爲果。庸俗之輩顛倒因果,自然將世事歸於天意。
“唔,原來每年都要來這裡施食濟煉啊?”
張大師點了點頭,道:“這叫鎮煞。若是不施食濟煉,這些陰魂便會藉着中元之日上到人間,使得天下更爲動盪。”
“原來如此。”錢逸羣略略點頭,又望了眼身後那個小姑娘——近看也有十八九歲年紀,其實也不算小了。
“你們怎麼下來的?”錢逸羣問道。
“陰山法,落黃泉。”張大師替她答道,“一定是跟着白眉老人下來的。”
女孩懦懦點了點頭。
“你們一門心思下到這裡來幹嘛?”錢逸羣看了看手裡提着的李一清,“連鬼都制不住……”
“我哥哥很厲害的!”女孩抗議道。
“呵呵。”錢逸羣不方便當着尊長的面對一個小女孩說髒話,只得吐出一句黑話,想必他們聽不懂。
“哥哥說,這裡有郭璞的《青囊中書》九卷真本,若是學會了,我們就能要什麼有什麼,過上好日子!”女孩打開了話匣子,一股腦將自己和李一清的來歷目的說了個透徹。這也說明她所受驚嚇總算平復,沒有留下心理陰影。
不過這話題卻不爲張師所喜,一個人悶頭走得更快了。
錢逸羣掏出茅君筆,在女孩身上加持了一個金光符,這纔沒讓她落隊。
四人很快便回到了井下,張大師隨手在地上畫了個陣,道:“都站進來點。”
錢逸羣連忙貼着張大師站了,女孩則仔細查看哥哥的手腳是不是都在陣中,以免發生意外。
張大師口誦真訣,頓時陣法發動,只是一黑一閃,便將四人送到了井上。
錢逸羣扔下李一清,仰頭看到弦月明黃,空氣中含着一股松香,就連臘月的冷風都顯得無比清新宜人,一掃剛纔在玉鉤洞天中的陰穢。
張大師沒說什麼。徑自回單房去了。
錢逸羣責無旁貸地要將李一清送回去,不過想到他曾以死亡威脅自己……
“我還是把他扔下井比較好。”錢逸羣拉起李一清的領子,“這傢伙說過要殺我。”
女孩嚇得連忙抱住哥哥的大腿,哭道:“我哥哥最心善不過,連只雞都沒殺過,何況殺人呢!道長,你本領那麼大,恐怕比我哥哥還大。求求你放過他吧。”
錢逸羣看着月下女孩哭腫了的雙眼,突然想起了小小。這兩人差不多年紀,不過小小有家人愛護,而她卻在外面跟着一個不着調的哥哥胡闖亂撞。
“其實,我開個玩笑而已……你哥哥真想殺我,的確也不容易。”錢逸羣本想說:要想殺我,還得吃五百年米。只是想想破壞一個哥哥在妹妹心目中的形象實在太殘酷,這才臨時改了口。
實際上,這個勉強覺醒靈蘊,自以爲法力無邊的二貨道人……錢逸羣就算是睡上五百年等他殺。恐怕他也只能含恨而歸。
女孩死死抱着李一清,不肯放手。
“喂。你叫什麼名字?”
“李一泉。”女孩帶着哭腔,“哥哥給我起的名字。”
“你住哪兒?”錢逸羣鬆開了李一清,“大門關了,你怎麼出去?”
“我就住在觀裡。”李一泉總算止住了哭腔。
道觀不同寺廟,並不歧視女性。既然是祖師道場,那麼不拘乾道、坤道,都能一體掛單。只是住宿的院子分開而已。錢逸羣也見過幾個坤道,只因爲自己三點一線,很少跟人聯絡。所以見面也只是打躬而過。
李一泉雖然不是坤道,卻住在坤道院裡。她是某位坤道經師的俗家弟子,這點上要比她哥哥強得多。李一清在瓊花觀三年,還沒緣法拜師得授正法,只能在藏書閣裡自己連蒙帶猜,亂學一氣。
“你別哭了。”錢逸羣道,“回去洗洗睡吧,我會送你哥哥回去單房的。”
李一泉淚眼婆娑地看着錢逸羣:“謝謝道長,你真是好人。”
“呵。”
“道長貴姓啊?”
“錢、前面沒說麼?”錢逸羣差點說漏嘴。
還好女孩沒聽出來,認真地搖了搖頭:“沒有。”
“我叫厚道人。”錢逸羣拎起李一清,扛在肩上,轉身朝單房走去。
李一泉心中害怕,連忙快步跟上。錢逸羣索性繞路送她到了坤道院,然後纔回乾道院單房。至於這姑娘回去之後怎麼跟師父解釋,那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事了。
“喂,你倒是很享受啊!”錢逸羣走到暗處,確定坤道院裡看不到自己,將肩上的李一清重重摔在地上。
“啊呦喂!”李一清壓抑地慘叫一聲,“師兄,您慈悲。”
“慈你妹悲!”錢逸羣早就跟他撕破了臉,也不用裝作謙遜卑微了,“說,《青囊中書》在玉鉤洞天哪裡?”
“書上說,玉鉤洞天裡有郭璞墓,《青囊中書》就在墓裡。”李一清揉着摔疼的屁股,“師兄,大家都是道門一脈,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你看,我都不計較了。”
“我計較。”錢逸羣冷着臉。
“師兄,”李一清陪笑道,“你看,雖然你玄術了得,可我也不弱呀!日後小弟必然盡心盡力輔佐於你,等風雲變幻,以你我的術數通玄,定能謀取一番人間富貴!”
錢逸羣認真地看着李一清,良久方纔恍然大悟:這傢伙終究是沒見識到我的手段,只以爲我破了他的法,比他高出一線而已!道人我也算鬥過黃元霸、白眉老的人物,尚且常常自危,他哪裡來的這般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