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四很激動。
138看書點,昨天才接了財神爺,今天就攤上這麼大的買賣。雖然盜用王家的碼頭讓他心中不安,所以放下兩位公子爺便逃開岸邊,但又實在架不住銀子的誘惑。
家裡嗷嗷待哺的六張嘴,沒銀子怎麼過?
都說人生三大苦:撐船打鐵磨豆腐。
自己出身水上人家,除了撐船打漁什麼都不會,如今有了這些銀子,躺着吃一輩子都夠了!
劉老四還沒慶幸完,岸上已經有人在喊:“船家!送我過湖,有重賞!”
喊聲驚動了船艙裡的ji女,紛紛走出甲板,十分奇怪爲什麼兩位豪客上岸之後到現在還沒下來,反倒有幾個道士模樣的人突然冒出來要船靠岸。
“這船包了,不能載客。”劉老四衝岸上喊道。
“我們給銀子!”岸上一個道士從包裡掏出一錠銀子,用力朝畫舫擲去。
岸船隔得不遠,但那道士顯然準頭太差,用力過猛,白花花的銀子飛過畫舫,咕咚一聲砸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劉老四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那可是銀子啊!
“老劉,我們便撐過去送他們一程,又有什麼妨礙?”ji女們沒有拿到賞銀,金主卻不見了,嫌棄老劉獨吞銀子,太不上路。眼看現在又有新的金主,真是拿銀子打水漂的主,便起了接私活的念頭。
老劉不肯,道:“既然是人家兩位公子包了船,就不該載旁人。這是規矩。”
船在劉老四的控制之下,這些ji女自然強不過他。只得心裡罵上兩句,回去艙裡。
誰能想到,正是劉老四這一時堅守規矩,不爲錢財所動,躲過了一場性命之災。
那些道人正是白眉老妖的弟子,見錢逸羣殺人乾淨利索,知道師父的仇家找上門來,紛紛逃跑,最終聚在這碼頭上。他們看到湖上有船,自然欣喜萬分,只求過了湖擺脫那個仇家。
一羣被嚇破了膽的邪道,一旦到了對岸,難道還會放任劉老四回小金山接人麼?少不得取了一船人性命,不讓那仇家追上。
他們見畫舫不肯靠岸,扔了銀子都沒用,索性扔起石頭,破口大罵。更有人放出團團黑霧,想用秘法了結艄公,卻因爲船劃開遠了,未能得逞。
錢逸羣站在半山一塊石頭上,拉着身邊的鄭翰學,手指碼頭:“看到他們在幹嘛了麼?”
“是在威脅艄公?”鄭翰學只聽到他們在那邊叫嚷。
“你看不見那一團團黑霧麼?”錢逸羣橫了鄭翰學一眼。
鄭翰學心中無比失落,因爲他的確看不到。
靈蘊的自我覺悟是凡人與修士之間的一道鴻溝,卻不是屏障。有許多未覺悟的道人,嚴格按照祖師傳下來的法術、科儀、符籙、印璽,一樣能夠起到真實不虛的效用。但是他們卻看不見看不見靈光,看不見自己努力之後的效果。
也有人因爲靈蘊豐厚,即便沒有覺醒也能在驚鴻一瞥之中看到靈光,但終究是少數,而且也不穩定。
顯然鄭翰學還不是這種人。
“爲什麼同樣都是異能之士,還有這等分別?”鄭翰學心中很難過。他就像是撿到了一枚雞蛋,幻想孵出小雞,小雞長大又生蛋,蛋又孵出小雞……結果現在雞蛋卻打碎了。
——因爲你是撿來的。
錢逸羣心中暗道,嘴上卻說得頗爲婉轉:“好生修行,也有覺悟的一天。”
“我的天策衛……”鄭翰學頓時覺得天地失光——嗯,雖然的確是在晚上。
“沒覺悟一樣能走你想走的路。”錢逸羣道。
“怎麼走!我連別人在幹嘛都不知道。”鄭翰學微微激動起來。
“你爲什麼一定要自己去看呢?”錢逸羣拍了拍鄭翰學的肩膀,“你看,既然天策衛不是隻有你一個人,你自然可以讓別人當你的眼睛、耳朵、手足……你只需要有腦子就行了。而且你非但有腦子,還有錢。我讓你知道你的缺陷,不是爲了打擊你,而是讓你懂得揚長避短的道理。”
鄭翰學黑暗的人生中突然點亮了一盞明燈,心道:難怪道長之前讓我看他是怎麼做的,原來從船上收買艄公開始,他便在給我演繹“各盡其職,各展所長”的道理!可惜我太愚魯了,差點誤解了道長的意思。
“明白了?”錢逸羣見鄭翰學臉上溢出醒悟的光彩,低聲問道。
“明白了!多謝道長!”鄭翰學鄭重道,“小弟必然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嗯,很好,”錢逸羣點了點頭,“我們上船吧!對了,明天要是有空,送點錢到瓊花觀,我最近開銷比較大。”
鄭翰學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他見錢逸羣花錢如流水,生怕送這種阿堵之物顯得俗氣,引起道長的不悅。
“這種願望可以想到就做。到底你是施主,我是出家人。打賞佈施這種事,正合你我身份。”錢逸羣正色道:“何謂有德?各安本分而已。我出智慧,你出錢財,各取所需,自然世事順推,再無滯礙。”
鄭翰學暗道:的確如此,目明者爲人雙目,耳聰者爲人雙耳,我既然有點金之術,爲人做財佈施乃是正理啊。今天來ji院,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許多道理!
柳定定和竹青子站在二人身後,各有計較。
柳定定心說:小師弟不知道哪裡找上這麼個冤大頭,說話真真假假,倒說得他拿銀子出來這般痛快。是了,看他現在老得那麼厲害,一定也吃了不少苦頭。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瞎貓總能碰上死耗子的。
竹青子卻心頭茫然,心中暗道:這些話雖然不很明白,但感覺上頗有些厲害呀。
錢逸羣見鄭翰學一點就通,張開雙臂縱身躍下,如同大鵬鳥一般從天而降。那羣邪道親眼見自己師父都死於此人劍下,早被嚇破了膽,根本沒有與錢逸羣一較長短的勇氣,如鳥獸一般四處逃散。
“真是樹倒猢猻散。”錢逸羣拔劍四顧心茫然,搖頭無語。
劉老四認出了錢逸羣,連忙將船搖了過來,道:“公子,可是要回去麼?”
錢逸羣收起劍,讓他將船靠過來。不一時鄭翰學和柳定定、竹青子也趕了過來,跳上畫舫。
衆ji見這兩位公子上了岸,卻帶回一個道姑一個村姑,心中大爲不平,紛紛放開手段要奪回君心。
錢逸羣嫌她們聒噪,一錠銀子盡數打發出去,留下個清靜艙室,方便說話。他對柳定定道:“嫂嫂,我如今在瓊花觀掛單。你是願意去我這位兄弟家裡,與他姐妹住些日子,還是在瓊花觀裡暫居?”
瓊花觀是大叢林,除了給道士掛單的住處之外,還有爲香客們準備的靜室。這些靜室每日都有人打掃,比之客棧不差,開銷自然也要昂貴些。錢逸羣本想讓柳定定住客棧,有錢衛保護,轉念想想卻覺得對不起自己跟阿牛的師門情誼,這才提出讓她住觀裡。
“我住觀裡吧。”柳定定大大方方道,“何必去打擾人家。”
鄭翰學連忙道:“這倒不至於。”
柳定定搖了搖頭,道:“我想學些秘法,師弟,就你來教我吧。”
錢逸羣哈哈乾笑一聲,道:“嫂嫂,大叔好像不願你學這個吧?”
“反正他不在。”柳定定道,“我也不求多麼高明,只要有你這樣的手段,也不至於被人欺負。”
錢逸羣喉頭滾動了一下。
——什麼叫“不求多麼高明”“只要”有我這樣的手段!道人我的手段很稀鬆平常麼!凝成兩魄的修士已經遍地走了麼?瞬發掌心雷的道士已經多如狗了麼?流鈴八衝是誰都會的麼?猿公劍法那也是魏夫人所傳好不好!
錢逸羣摸了摸額角,並沒有冷汗,錯開話題道:“嫂嫂,這事不着急,你先休養幾天再說。那誰,你住哪裡?”
“我也住瓊花觀吧。”竹青子懦懦道。
“唔?”錢逸羣很快反應過來,“哦,對,你對觀裡很熟。”
“我在那裡掛過單。”竹青子道。
“你怎麼能掛單?”錢逸羣更奇怪了。
掛單的繁雜不是一星半點,非但要背誦經文,宗派字譜,還要考察三代祖師,要想矇混絕非易事。尤其大明朝廷只認全真、正一兩派,像陰山法脈這種連基本教團組織都欠奉的邪教,怎麼可能在瓊花觀這樣的大叢林掛單?
“我是全真龍門第十代冠巾弟子,道名清竹,竹青子就是道名反過來。”竹青子弱弱道。
“你不是陰山一脈麼?怎麼會拜入龍門?”錢逸羣更加奇怪了。
“陰山宗很早就四分五裂了,爲了方便在江湖上行走,便隨緣拜入別的宗派。”竹青子道,“有張道牒就沒人查問了,又能天下雲遊……”
晚明末世,世俗繁華早就侵蝕了玄門清靜。許多道人只要得了銀子,就肯販賣度牒名額。因爲道士不用服役,又能四處遊走,還能得個隱士高逸的名頭,故而很受屢試不第的所謂才子青睞。
當然,有錢人家直接找朝廷買生員身份了,說不定還能輪個官做。
與竹青子比較起來,錢逸羣的道士身份,反而經不起推敲。
正應了錢道士“出家在家兩不沾,我在中間跳”之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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