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章 有錢能使鬼推磨,重賞之下多勇夫(四)
錢逸羣一翻過內牆,就聽到和尚們在誦唸經咒。那些梵文經咒就如催命魔音,迫得錢逸羣加快步速,藉着御風術的威能,每躍出兩丈開外方纔點地借力。
幾個呼吸指間,錢逸羣循聲躍上一處房頂,正看到下面天井中,一羣和尚圍成圓環,行走不停。
圓環中心,便是以琳。
以琳手持鈴鐺白練,輕輕搖晃,緊張地盯着這些和尚,面容緊皺,好像承受着極大的痛楚。
錢逸羣心中一疼,高喝一聲:“水風井!”頓時夾裹着濃濃黑霧,往天井之中撲擊而下。
這些和尚雙目一閉,手搭前面僧人的肩膀,仍舊疾行不綴,口中誦咒如前。
“你快走!”以琳輕輕推了錢逸羣一把,卻沒什麼力氣。
“一起走。”錢逸羣一把拉住以琳的手臂,斜衝兩步,高高躍起。
身材苗條的以琳此刻卻重如千鈞,巨大的反力竟將錢逸羣扯了下來,後撤兩步方纔卸去震力,沒有跌倒。
“是鎖妖陣。”以琳眉頭緊蹙,“你快走吧,別管我啦。”
“胡說什麼!”
錢逸羣甩開以琳的手臂,手中節隱劍翻出,四周張望。他這才發現,屋檐之下有個老和尚,身穿大紅袈裟,頭戴毗盧冠,盤坐蒲團之上,雙目輕闔,口中唸唸有詞。
“老和尚!我們與你無冤無仇,爲何要暗算我們!”錢逸羣喝道。
“阿彌陀佛,”老僧停下誦經,“施主,你莫要被這妖魔迷惑了本心。且靜待一時三刻,看它露出原本面目,你自然明白。”
“放屁!”錢逸羣喝道,“是否魅惑我自己不知道麼!速度撤陣,否則別怪我殺人破陣!”
“阿彌陀佛,被狐妖美色所惑之人,終究是難以堪破。也罷,老衲助你一臂之力,讓她早些現出原形!”
錢逸羣只覺得老僧這話說得荒謬刺耳。他吃過山魂,不會被外物障惑,所以很清楚自己跟以琳之間絕對是精神上的彼此吸引,甚至於跟自己的荷爾蒙都不沒有關係!
眼看那和尚從蒲團上緩緩站起,伸手握住了身旁的九環錫杖,柱地一振:“嗡!琴西惹扎轟……”
“雷來!”
錢逸羣看到了雷球方纔驚覺自己身中怒氣竟然到了這等地步。這雷球已經大得與磨盤彷彿,就算苦塵那般絕世高手來了,恐怕也未必敢硬接。
推出雷球的瞬間,錢逸羣已經鬼步跟進,人在虛空之中穿越,直接穿過了的和尚們的圈陣,出現在老僧面前。
節隱劍上符光流動,凝成一道光練,朝老僧刺去。
“永瑢法師!”不遠處有人驚呼。
錢逸羣不用看也聽出了這聲音,正是林佳德等人。
永瑢老僧提起袈裟,從容擋住飛來的雷球,只是悶哼一聲,嘴角流出一道殷紅的鮮血。
節隱劍直刺永瑢老和尚的胸口,卻像是刺進了一團棉絮,微微內陷,終究被無形之力當住了。
錢逸羣捏訣御劍,咬緊牙關往裡硬送。那反擊之力也變得越大,幾乎要將節隱劍震飛。
“爆!”錢逸羣大喝一聲,周圍節隱劍的幻身紛紛附着劍體,轟然炸開。
這一炸之下,竟然炸出滾滾熱浪,直衝得就在十尺開外的錢逸羣也不得不退後一步。
“打什麼!快走啊!”以琳雙手已經軟了下來,耗盡全身力氣朝錢逸羣喊道。
——怎麼可能!
錢逸羣心中殺意頓起,鬼步跳開:“老和尚!我殺不了你,難道還殺不了你的徒子徒孫麼!”
再次顯現出來時,錢逸羣已經重回陣中,節隱劍幻出十來支分身,排成一列,直衝正面一個光頭僧人。
那僧人仍舊緊閉雙眼,尖銳的風聲不聞不顧。
“爆!”
節隱劍如期刺入,果然沒有遭到任何抵禦。身後十餘支分劍重疊而入,在錢逸羣的暴喝聲中轟然炸開。
這和尚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轟出一個血洞,骨肉橫飛。
“阿彌陀佛!你竟然對無辜僧侶施以兇手!”永瑢法師睜開雙眼,盯向錢逸羣。
錢逸羣頓時感覺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威壓隨着這老僧的目光而至。他靜定內觀,有金光咒與清心鍾護持,並沒被這精神攻擊傷了心神。
“禿驢!你們在這裡圍攻一個弱女子,竟然說是無辜?”錢逸羣怒笑道,“再說,道爺我沒跟你說麼!不撤陣,就去死!”
“你這癡子,豈不知她是妖麼!”永瑢壽眉一挑,爲這世人愚昧而心中悲痛。
“無辜之妖也要殺麼?你們那些佛像,有的比妖怪還要妖怪!”錢逸羣一掃四周,牆上屋頂都已經站了修士,正是剛纔花廳裡見過的那幾人。
雖然不知道他們身手如何,卻可以想見必有玄術本領,否則也騙不到王家的銀子。
——肯定還有更多的人過來,越拖越麻煩……
錢逸羣不由暗咬舌尖,刺激自己尋找破局之法。
“妖天生該殺,豈有無辜之妖!”永瑢怒道。
錢逸羣哈哈大笑一聲:“天主教還認爲人人生而有原罪,豈不是人人都該殺!”
“蠻荒邪教,焉能以爲論據。”永瑢眉頭收得更緊,“你速速醒悟,老衲可做主爲你剃度,在我佛門贖清罪孽。”
“少廢話……”以琳吐出三個字,已經癱倒在地,眼淚流落出來。
錢逸羣右手持劍,左手摯出清心鍾,坎鈴如流水一般打了出來。一道生氣旋即涌入以琳身中,硬是讓她精神一振。
錢逸羣卻心沉谷底。
以琳的身體沒有任何需要修補之處,這鎖妖陣帶來的是精神威壓。如此看來,就連金剛珠也沒用了。
“來世……”以琳低聲道。
錢逸羣聽得鼻頭一酸,躬身拉住以琳手腕,對着魚簍喊道:“翠巒!”
白光之中,兩人閃入聖境之中。
脫離了鎖妖陣的威壓,以琳的痛苦迅速消散。她躺在錢逸羣懷裡,愜意地閉上了眼睛,呼氣輕微,很快睡着了。
錢逸羣打量着這個無比熟悉的世界,突然有種被囚禁的感覺。
——我固然可以跟以琳在這裡度過一生,但是……
——憑什麼!
——憑什麼逼我們躲在這裡,任有外面的人顛倒黑白!
——說來說去,便是我殺不了那個老和尚!
錢逸羣不知不覺中攥緊了拳頭,終於被自己的指甲刺破了掌心,這才清醒過來。
“你怎麼了?”以琳醒了,緩緩坐起,伸腰吸氣,感嘆道,“好舒服!”
“我沒事。”錢逸羣苦笑道,“是我的錯,將你置於險地。”
“雖說男人有擔當是好事,不過你也太過擔當了。”以琳梳理長髮,“反正我已經逃不掉了,你就該自己先走,回來爲我報仇纔是。”
“即便我殺光天下和尚,又不能換回你的命,有什麼用?”錢逸羣不以然道,“還不如與你在這裡同生共死。說起來,我有金華出世術,你是狐妖,不知道誰能熬過誰呢。”
以琳笑道:“你若是能熬到八百歲,我就認輸。”
“八百歲……真是漫長啊。咱們在這裡做些什麼好?要不……”錢逸羣剛想說“生一堆”孩子”,卻無意中撥動了某一根心絃。
——難道我的孩子也得被困這個狹小的世界!
錢逸羣的怒氣變得不可抑制起來。
“喂喂?你沒事吧?”以琳輕輕推了推錢逸羣。
“我們出去。”錢逸羣斬釘截鐵道,“我們可以來這裡消磨八百年光陰,但是不能‘躲’在這裡!”
“可是……”
“我見你也能抵禦鎖妖陣,”錢逸羣道,“只要你熬得過片刻,我就能帶你走。”
“你有什麼辦法?”以琳問道。
“其實我什麼辦法都沒有。”錢逸羣搖了搖頭,心道: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回到老路上罷!
傳說,人人心中有頭猛虎,有的猛虎宛如貓咪,細嗅薔薇。有的猛虎卻張牙舞爪,吞噬生人。
錢逸羣心中的猛虎原本就是後者。
是鐵杖道人何守清,在這頭猛虎尚未養成嗜血之性時,將它關入籠中。
“我自承諾何師‘謹殺’以來,沒濫殺過一人!”錢逸羣道,“如今看來……與其我們死在這裡,不如讓他們去死!”他一把抓住以琳的手,喚聲“如意”,出了聖境。
衆人眼中只是白光閃爍,兩人乍隱乍現,還以爲是什麼障眼法,哪裡知道這兩人已經去聖境之中修整了片刻。
以琳一待雙足落地,便飛出鈴鐺白練,叮鈴聲中纏住一個僧人,重重一扯,將那和尚拉倒在地。
登時有法力僧替補上去,再次轉起了鎖妖陣。
“佛光普照!”永瑢老僧大喝一聲,震動九環錫杖。
這一聲令下,二十多個半裸上身的法力僧涌入鎖妖陣中,以手中戒刀錫杖組成了一個小陣,正對着錢逸羣。
錢逸羣最後看了一眼以琳,見她捧心而立,顯然內中痛苦。
“水風井!”
“雷來!雷來!雷來!”
錢逸羣放出黑霧,將那些法力僧籠罩其中,連連招出掌心雷。
雷光在黑霧中涌動,很快便傳來幾聲哀嚎,空氣中飄散出焦臭的肉味。
永瑢法師從懷中取出一枚金色珠子,如同雞蛋大小,高高拋起。
金珠懸停天井上空,綻放出萬道金光,徹底驅散了水風井帶來的黑霧。
錢逸羣正腳踏七星,手中節隱隨身,凡是撞在七星位上的和尚,無不被他刺入要害,連慘號都來不及發出便已經躺倒在地。
永瑢怒目圓睜。他只是慢了一拍,門下弟子便已經死了十餘人,他還從未遇到過如此猖獗的邪魔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