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 上天界諸聖無情,返人間道人有信(二)
這和尚自稱老衲,然而一頭黑髮,絲毫不見老態。他座下那獅子一吼,頭頂上便浮出了一個同樣模樣的佛像。
錢逸羣仔細看了看這僧人的造型,暗道:苦塵的相身是地藏菩薩,這位看樣子就是文殊菩薩了!四大菩薩來了一半,這算是天意麼?
九娘子咯咯笑道:“老和尚莫非動了凡心麼?可惜,本座看不上你呢!”
那僧人也不惱火,微微一笑:“九娘子,當日我五臺山將清心鍾歸還先聖時,令堂大人代天下狐族立下週天大誓,你可還記得?”
清心鍾?
錢逸羣心中一跳:是我手裡的這個清心鍾麼?莫非師父是聖人轉世?
“我當然記得,”九娘子笑道,“當日滿山禿驢被聖人教訓得滿地打滾,只好乖乖交還清心鍾。我娘看你們可憐,又嫌人間污穢,這才說狐族封山千年,不管人間是非。這又如何?”
“下面那隻半妖,爲何要攪動天下氣數呢?”文殊顯聖的僧人指了指腳下。
九娘子與錢逸羣大臉色一變,齊聲喝罵一聲:“禿賊無禮!”
這僧人說的正是以琳。
這邊一個是半妖的母親,一個是半妖的愛人,哪裡肯讓個和尚用“只”來稱呼以琳。
九娘子泄了憤,旋即平聲道:“是你們先欺負我女兒,怎麼能怪我女兒來報仇?再者說,我可記得清楚,我娘說過:但有凡人敢覬覦狐山者。此誓立破!你們,尤其是九華山。竟然糾結衆人,要攻打狐山!還敢跟我說什麼誓言!”
那僧人面露疑惑。望向苦塵。
苦塵微微搖頭,道:“貧僧並不知情。”
“哈,”高仁笑道,“九華山長老是你徒弟,你的地藏佔察輪還能算盡六道衆生,如今竟然用不知情來答話,真是欲蓋彌彰!”
“貧僧的確不知情。”苦塵微微搖頭道,“看來是有道友暗中出手了。兩位何不去問問關老先生。”
關順麼?
錢逸羣心中一顫:那老頭看上去只是個算命賣卦的江湖騙子,竟然能瞞過苦塵?那他修爲得有多高?咦。對了,若是兩個都精於推衍的高手過招,誰都能算出誰下一招出什麼,怎麼分出勝負呢?看來就算精於推衍,也還是有高低上下之別啊。
“我管它誰在背後出手!”九娘子一甩雲袖,“我只知道有人要打我狐山的主意,還有人老不羞地用鎖妖陣欺負我女兒!我隱忍不發,你們就當我好欺負麼!”
見地藏文殊兩位菩薩後身沉默不語,錢逸羣不由望向氣勢洶洶的丈母孃。暗道:我岳母還真威風,對着兩大菩薩都這麼拽!我這算是屌絲不小心逆襲女神了吧?
“好啦好啦,”高仁笑道,“現在我們一對一。一時半會也難分勝負,我看不如各讓一步。”
“我佛慈悲,”文殊後身道。“怎麼個讓法?”
“這樣吧,咱們都是有身份的人。哪裡能夠和小朋友一般見識?”高仁笑道,“我看不如咱們再上一層天。好好聊聊。這裡就隨他耍去,一切憑天意。”
苦塵微微搖頭:這小朋友可不是當初什麼都不懂的小菜鳥,既然能上四天王天,無論有何等助力,其本身的修爲也已不容小覷。我們若是走了,他要降雨,誰還能攔得住他?這壓根就是胡攪蠻纏。
錢逸羣心念微動,衆生呼喊求雨的聲音之中,好像有一道輕微的龍吟。他低頭一看,只見自己肉身上的金鱗簍裡,有水炁汩汩翻騰,頓時想起了輪迴珠上的應龍龍魂。
應龍好歹也是龍中之仙,說起來比這些在世行走的人要強上一檔吧!
錢逸羣剛起這個念頭,神形頓時飄渺,眼前景色混亂,竟然跌回肉身之中。他擡頭看天,只見仍是烏雲翻滾。
一道道雷電劈落下來,以琳已經是跑得香汗淋漓,氣喘吁吁。
錢逸羣摸了摸臉上尚未乾透的雨滴,探手取出輪迴珠。輪迴珠入手,錢逸羣自然感應到了其中龍魂不安,好像有些憋屈,卻沒有曾經的狂躁。
錢逸羣手捧靈珠,沉心靜氣,暗暗祝禱:應龍老兄,小弟還得求你幫個忙。
忽然之間,錢逸羣彷彿聽到了一個友善的聲音,問他需要自己幫什麼忙。這聲音虛無縹緲,甚至未必真有這聲音。
願普降甘霖,利益衆生。
錢逸羣子禱畢,雙手高捧輪迴珠,送入身中五炁靈蘊。
輪迴珠爆發出明亮的光芒,珠子表面上的雙翼飛龍形象越發清晰起來,終於傳來一聲龍吟,鎮得在場衆人紛紛膽裂,跪倒一片。
錢逸羣只覺得罡風撲面,碩大無朋的龍魂從珠中飛出,直衝霄漢。
應龍成就之前本就是水龍,成就之後更是水炁獨尊,在雷雲之中翻騰,引來渤海水炁,撒向人間大地。
苦塵原本攔阻水炁的木炁帶,只是被應龍一攪,便化作齏粉,重歸虛空之中。
虛空中又走出兩個道裝模樣的人物來,一個手持黑鐵如意,一個揹負青鋒劍。兩人見了,互相作揖,那手持黑鐵如意的道士笑道:“天師,看來咱們來遲了些。”
張天師撫須而立,環視在場諸位,目光最終回到那如意道士:“老師說的是啊。”
“你們道門不順天意,終究是要反受其害的。”苦塵面露慈悲之情,“何必如此呢?”
“天意已經亂了,”張天師道,“龍虎山所鎮的罡煞之殘魂,已經下世了。”
“如此說來,”苦塵道,“要重定龍氣了麼?”
“恐怕確實如此。”如意道人微微頜首,“這一場雨,下得好大。”
諸聖向下望去,果然見人間暴雨傾盆,整個北直隸的土地都在這暴雨中貪婪地吮吸甘霖。
苦塵道:“既然如此,小僧不打擾了。”
文殊出聲道:“和尚慢走。”
苦塵望向文殊,目露疑惑。
“如此一場雨,已經動搖了天機,且看上面怎麼說。”文殊後身指了指頭頂。
諸聖默然,眼看着應龍翻滾,團團水炁被木炁催落。同時也消耗着大威天龍陣所凝聚起來的木炁,使得原本厚實的烏雲漸漸單薄起來。
“那小道友前身是何方神聖?”苦塵在這裡是修爲最淺的,不免出聲問道。他的目光掃過文殊,見他搖頭不語,知道他也看不出來,不免驚駭。
苦塵知道高仁與他相差彷彿,九娘子雖然厲害,但它是妖,與人教修法不同。至於張天師,與文殊後身的修爲差不多,既然文殊不知道,天師也不會知道。於是,他將目光落在了那如意道人身上。
道人輕輕用如意擊打掌心,道了聲:“看不透。”
好厲害!
衆人心中不免同時驚訝,九娘子一時忍不住,還擡頭看了看天,好像要從上面看出什麼來。
應龍騰雲布雨,玩了個酣暢淋漓。龍吟混着雷聲,讓下面接雨的百姓如聞戰鼓。
錢逸羣淋在雨中,見天上的霹靂已經不再往下落了,方纔鬆了口氣。他跑向以琳,一把抱在懷裡,笑道:“你做了多少壞事,要被天雷這樣追着劈?”
“我現在半妖之體,藏不住妖氣了。”以琳平復呼吸,任由雨水打在臉上,長抒一口氣笑道:“你倒是臉大,這麼快便將雨祈下來了。”
錢逸羣輕輕捋開以琳被淋亂的頭髮,道:“是有人幫忙……對了,你怎麼這麼快趕過來了?”
“你以爲我傻麼?”以琳皺了皺鼻子,不悅道。
“怎麼會!你若是再聰明些,恐怕就逆天了!”錢逸羣連忙道。
“那天你一問我在哪兒,我便猜到有人故布迷陣要誘你上鉤。”以琳得意道,“一撤了聲影傳訊陣,我便去找了些寶貝,用神行千里陣來京師找你了。”
“還好我回來了……你怎麼找到我的?”錢逸羣好奇道。
“呵呵呵,不說。”以琳搖了搖頭,貼在錢逸羣胸口,聽着砰砰心跳聲,頗有些幼年時熟悉的感覺。
錢逸羣也不追問,只道:“神行千里陣是什麼?”
以琳聽了好一會兒心跳,方纔擡起頭道:“是一門符陣,本來是我們狐山之間往來的陣法。我姨奶奶喜歡在人間遊歷,所以在京師、長安、揚州、成都等等等等許多大城裡都布了陣,省去了路途之苦。”
“她們不是飛來飛去的麼?”錢逸羣好奇道。
“修爲不到的小狐狸呢?”以琳用看笨蛋的眼神看了看錢逸羣,“比如我就飛不了多遠。”
“哦哦,果然好陣!”錢逸羣當即喝彩道。
以琳一樂,又貼回錢逸羣胸口,聽着心跳,低聲道:“你什麼都不懂。”
錢逸羣不知道她意有所指,只是呵呵一笑,享受着美人在懷,甘霖潤身的幸福。
“道長!”符玉澤看不下去了,跑了過來,“你們要淋雨,總不能讓大家都跟着你們淋啊!先破了這御虛照影陣吧。”
這倒黴催的番僧,竟然不是自己佈陣麼?
錢逸羣看了一眼地上伊勒德的屍體,無奈道:“我哪知道誰布的陣?這樣,你去看看誰身有玉符。”
符玉澤一拍腦袋:對啊!御虛照影陣可不是爛大街的陣法,他們多半是買了黃元霸的玉符!該死的黃元霸!真是修士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