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四年的七月,山海關出奇地熱鬧。
越來越多的江湖遊俠兒趕赴山海關,想親眼見識一下被神光認可的玉清宗壇。當張天師打着一品儀仗出現在了京師,旋即又趕赴山海關之後,更是引發了一波修仙證果的新高潮。
這些有錢有閒的人當然不會自己獨自上路,哪怕只帶一個小廝,都會被同行人用“法侶財地”中缺“財”的緣故勸回去。
沒過多久,去山海關朝拜真仙就成了衡量一個人地位和財力的標準。若是某位部堂高官的子弟連山海關都不去,肯定會被人揹後議論:“你看那誰家小誰,進士考不上也就罷了,連山海關都去不起。”
這股風潮很快就從京師分路,一路刮向山西,一路刮向兩淮。
對於徽浙商人而言,派出子弟去山海關積攢香火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事。這其中有憶盈樓在江蘇的推波助瀾,也有揚州首富鄭家的大力鼓吹。當他們知道厚道人是江南人氏之後,完全將他視作鄉黨,就算沒好處也要去捧個人場,否則同鄉面前說起子弟在山海關的見聞,自己就徹底搭不上話了。
更何況,這其中的好處大得沒邊!
光是巴掌大小的錦袋就能裝一麻袋的東西,若是多換幾個回來,豈不是一個人就能當一支船隊用?而且這還沒算偷偷過關帶來的稅賦節省。
然而,晉商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許多晉商都知道厚道人與王登庫家有仇。而且不知道京師求雨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王家在宮中的靠山田貴妃被打入冷宮,田國丈被廢爲庶民。戶部以大明開國時候的驚人效率,一舉將王家在京師的產業沒入官中,罪名是:售賣劣貨。
王家遭遇到的境況讓晉商整體岌岌可危。他們相信,若是不抱團抵制,很有可能明天就輪到自己了。朝中的晉黨四下串聯,想與楚黨浙黨一起壓制皇帝的無理取鬧和肆意妄爲。
可是他們沒想到,文官集團抱團對抗皇權是沒問題的,但要楚黨、浙黨對抗厚道人,這是絕對不現實的。
如果哪個南方官員想不開。跟着晉黨上了奏本,說不定第二天他家祖墳就會被人扒了。
如果不是崇禎還需要平衡朝中各黨勢力,這一仗,晉黨已經敗得落花流水了。
……
在張家口的一座普通院落裡,幾個半老男子聚成一團,面色凝重。
“當下之計,我們首先得派出家中子弟去山海關積攢香火,換來乾坤袋!”王登庫沉聲道。
“若是那妖道食言呢?”有人問道。
“他也是得要信譽的。”王登庫陰着臉,“若是他真敢不按榜單兌換。我們正好藉機弄臭他!”
“還有挑選靈蘊者的那種石頭,”又有人道。“王爺想多要點。”
“那種石頭都在狐妖手裡,不太好弄。”王登庫愁道,“讓王爺先等等吧。他不會怪罪咱們吧?”
“那倒不至於,上回咱們給他們送去的火炮圖紙,聽說他們已經造了四十尊,正樂呵着呢。”那人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王登庫連聲道,“我聽王爺說,今年七月底。最遲八月初,大汗要親征大淩河。這可是咱們立功的好機會啊!”
衆人聞言,紛紛眼前一亮。
大淩河對於絕大部分的明國百姓來說,都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然而對於有心遼事的人而言,卻是不能忽略的一個點。
大淩河位於錦州東三十餘里,是屏蔽錦州的重要防線。全長八百里,是溝通遼東與中原的樞紐。當年齊國北伐山戎、曹魏徵討烏桓、前燕入主中原、北齊攻打契丹、隋唐平定高麗。均以大淩河谷爲行軍主道。
如果大淩河能夠修得像寧遠一樣,那就等於在山海關前又多了一道雄關。明廷若要固遼,就必修此城;金國要想攻明,就必拆此城。
從袁崇煥時起。雙方對大小淩河二城爭奪就非常激烈,已是兩建兩拆。
去年皇太極繞道蒙古,千里奔襲到了北京城下。袁崇煥被抓下獄,祖大壽膽顫,逃回遼東。在孫承宗的力斥之下,他才繼續當着明廷的總兵,如今就被派在大淩河修城。
“東家,”一個黑黑瘦瘦的男子叫了一聲,“如今山海關外都是一羣吃飽了撐的,咱們若是再送東西過去,很容易被人撞見啊。”
王登庫想了想,道:“我想,既然大汗有心要打仗,肯定不會缺什麼軍資。咱們要是能混在大淩河築城的勞力裡,暗中在城牆裡灌上火藥……”
衆人眼裡噴出了絢麗的火花,紛紛爲東家的這個主意叫好。
若是將火藥封在牆裡,攻城時只要鑿開牆壁,點上一把火,那不就和被大炮轟了一樣麼?
“高!東家實在是高!”衆人齊齊道。
“嘿嘿嘿,只要大淩河破了,孫承宗就得承擔戰敗之責,乖乖回家抱孫子去!就算是神仙和皇帝加起來也救不了他!”王登庫知道晉黨已經安排好了後手,決定直接從孫承宗這麼個根基不固的閣老下手。非但阻力較小,而且因爲孫閣老的名頭太大,造成的威懾自然也更大。
衆人原本興奮的勁頭,瞬間被澆滅了。
——如果神仙插手了,金國真能贏麼?
……
“當然不能讓他們破了大淩河!”錢逸羣坐在山海關總兵府,一臉驚訝地看着滿座高官:“更不可能沒打就把大淩河讓出去呀。”
錢逸羣回憶起上輩子的歷史課,大淩河之戰還是明清之間十分關鍵的一戰。
這一戰,女真人第一次使用圍困打援的戰術;第一次出動了自己造的大炮;第一次認識到了軍紀的重要性。在短時間內不再屠城。
而且,這一戰徹底摧毀了明軍在關外,也可以說是全國,最精銳的部隊——關寧鐵騎。
相對於明軍而言,這一戰也是自從與女真人交手以來,最體現風骨的一戰。
祖大壽麪對皇太極的五萬旗兵,從八月初堅守到了十一月初九。當時城中軍民一共三萬人,被困之後久等援兵不至,宰殺戰馬充飢。然後便是吃死人、民夫、輔兵……幾乎是將所有能入口的東西都吃了。
至於詐降、偷營無所不用其極,卻是收效甚微。
最後祖大壽投降的時候。大淩河城中僅剩一萬一千六百八十二人,馬三十二匹。
三個人裡便餓死兩個,這已經大大超過了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在這種情況下,苛責祖大壽投降絕不是什麼理直氣壯的事。
何況祖大壽也只是權宜之計,這次投降之後,他很快就騙了皇太極,帶着人逃回錦州,又繼續在錦州固守了十年。最終錦州淪陷的時候,也是因爲被圍困多日。城中斷糧,人人相食。祖大壽才第二次投降滿清。
不同於其他漢奸,祖大壽投降之後,就如徐庶進曹營,再沒爲異族出力。
所以說,以大淩河如此重要的戰略地位,以及祖大壽在此歷史上的表現,錢逸羣絕對不願意放棄其中任何一個。
雖然歷史上此戰必然爆發,但此刻山海關中卻還沒統一思想。一幫人認爲大淩河儲備少,城池新修尚未完全竣工。應該退回來。起碼退到錦州、松山。另一幫人則是錢逸羣這種看法,非但要守,而且得守住。
他們支持死守的緣故不像錢逸羣那麼單純,主要是擔心丟了大淩河之後朝中的反應。對這些人來說,城可破,命可丟,頂上烏紗不能有事。
孫承宗坐在主座。看清了每個人的反應,終於悠悠道:“虜醜糾集十萬之衆,終究不會毀了大淩河就走。若是丟了大淩河,小淩河和錦州就更防不住了。老夫看來。即便厚神仙不發話,咱們也得死死守住。”
督師既然發話了,誰還敢迎頭而上?何況這回明軍對於金國的動向空前明瞭,非但知道皇太極出兵的日期,兵員數量,準備的糧草,甚至還有金國打算兵分兩路的行軍路線圖。
提供這些消息的遊俠們,都拿到了高額的武勳,尤其是那位提供行軍路線圖的豪客,只要金軍出兵證實不假,就穩穩是個參將了。當初錢逸羣只以爲崇禎給的是虛銜空職,誰知朝廷這回是個花了血本,只要有參將銜,就可以組建自己的標營,參與作戰,與明軍官兵同等受賞。
這簡直是開闢了一條新的晉身之路。
同時也是將這股新興的江湖勢力招安,以免日後出事。
“玉清壇能否給些支援呢?”有將領問道。
吳襄心中哂笑:道士都出來保家衛國了,朝廷養你幹嘛吃的?這不是自取其辱麼!
“平心而論,道人我已經幫了不少忙了吧。”錢逸羣沒好氣道,“狐族還送了你們一百個個乾坤袋呢!”
“那乾坤袋只有麻袋大小……與正品相差也太遠了。”那人愁眉苦臉道。
“這東西,本體越大煉製越難。”錢逸羣難得耐心解釋道,“現在三天一個小的,總好過十幾年纔給一個大的。對不?十幾年後你們可能只有山海關了,要那麼大也沒用。”
衆人聞言一片臉紅,卻不敢駁斥。
“道長言之有理!”孫承宗拍了拍扶手,結束了這場爭論,道,“我等食君俸祿,用民膏粱,難道還要方外人分擔麼!”
見老帥不怒自威,衆人紛紛緘口,只等最後調派增援大淩河的指令。
“道長,”張監軍卻不肯就此住口,頂着孫承宗的威懾道,“下官收復永平時,曾與金兵對陣。當時明明是我軍順風,下官便點了一把火,想燒他們大營。誰知火要燒到的時候,突然天降暴雨,就連風向都逆轉過來。當時只以爲是自己運氣差,但見道長這般手段,下官擔心金兵那邊是否也會有高人相助?”
錢逸羣聞言暗道:這事我在《清史稿》裡也見過啊!不過那是大淩河之後,金兵打援時候的事,並非發生在永平之戰。若是一次可說天意,兩次就絕不是巧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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