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逸羣沒有想到自己並不很受祖大壽歡迎。
雖然祖大壽也=點點滴滴聽說過厚道人的傳說,但他真心不覺得在城困糧絕的時候,再來個吃白飯的人有什麼好處。
錢逸羣卻理所當然地認爲祖大壽應該知道自己帶着山海關六成的軍糧,所以對祖大壽不冷不熱的態度十分匪夷所思。
不過自己此番前來又不是跟祖大壽套近乎的,純粹是爲了國家民族的大事。錢逸羣拄着句芒杖,對接待自己的副將何可綱道:“何將軍,那咱們就去倉庫把軍糧卸下來吧。”
“什麼?什麼軍糧?”何可綱一臉詫異。
“你們聽說過我,難道就沒聽說過我有個裝盡四海之水的金鱗簍麼?”錢逸羣也詫異了。在許多時候,金鱗簍可比他本人的知名度還高。
“那是真的麼?”何可綱一臉猶疑,腦中轉過數個念頭,甚至懷疑這道人是不是皇太極派來的奸細,要探查倉庫的位置和存量。
錢逸羣被氣笑了:“難道我過來調戲你一通,然後被你砍了好玩麼?”既然不相信金鱗簍,那多半也不會相信傳說中的那些玄術手段。
何可綱心道:聽說過有借狐仙搬運的,但也只是搬運些財氣,哪有隻身一人,帶來軍糧的?這道人魚簍裡到底賣的什麼魚?
錢逸羣重重搖了搖頭,也不與他爭辯,道了聲:“一旁看着!”說罷取下了金鱗簍,簍口朝下,送入神念,一包包裝得結結實實地糧袋從魚簍裡滾落下來,砸在地上砰砰作響。
這聲響引得周圍的士兵紛紛側目,膛目結舌地看着這戲法一般的情景。
何可綱連退兩步,驚訝之餘猶自存疑,拉出一包糧袋,掏出短劍當中一劃,頓時滾落出一粒粒晶瑩雪白的大米來。
“大米!”何可綱掬起一捧大米,興奮道,“去報告大帥!軍糧到了!讓他們不要殺馬!快去!”
身邊親兵愣了一愣,飛奔而去,自己都不知道此刻臉上是一番怎樣的表情。
錢逸羣一邊給新滾落的軍糧騰出位置,一邊暗道:看來城裡已經要殺馬了,我這回還真是來得及時。
祖大壽聞訊飛馳而來,遠遠就看到關寧鐵騎聚成一團,暗道:莫非那道人真有什麼手段?不會是振奮軍心的障眼法吧?
傳令官揮起長鞭,凌空打出啪啪巨響,前面的士兵連忙分開一條道路,讓大帥進前。
祖大壽縱馬走了兩步,看着一袋袋軍糧落地,心頭一片空白。這震撼力遠勝於見到建奴圍城!
錢逸羣見地方不夠,四周又被圍住了,索性跳上了糧袋,一層層往上抖落。他見祖大壽、何可綱沒有請他直接入庫的意思,揣測可能是這些將領要讓更多的士兵看到,好堅定意志,提升士氣,索性越壘越高。
實際上,祖大壽和何可綱等一干將領,已經是看得腦袋空乏,完全忘記了下令。
這一番歪打正着之下,大淩河原本已經衰落的士氣,頓時高昂暴漲起來,喝彩聲漸漸蔓延開去,繼而成了整座城堡歡呼盛宴。
錢逸羣從糧袋堆積起來的小山上縱身躍下,穩穩落地,健步走到祖大壽麪前,道:“大帥,這些軍糧麻煩你簽收一下。”
“應該的,”祖大壽滿面堆笑,“有勞道長了!沒成想道長竟然是神仙中人,大壽之前多有得罪,還請道長見諒。”祖大壽翻身下馬,去拉錢逸羣的手。他已經是五十開外的人,又是統鎮一方的大帥,這本來是表現親近的意思。
錢逸羣卻閃避開去,當做沒看到一樣,對何可綱道:“我這裡還有萬把斤的散糧,有粗有細,若是堆在外面就有浪費之虞,還是直接入庫吧。”
“遵命!”何可綱激動應道,旋即又騰起一股羞澀:我好歹是個將軍,遵個道士的命……他暗中咬了咬舌頭,心中罵道:何可綱!你這犯渾的虎貨!人家可是神仙啊!
何可綱神情變幻,偷偷去看錢逸羣,見這位神仙沒有聽到自己的腹誹,這才微微放心,親自引領錢逸羣往庫房走去。
祖大壽不知道錢逸羣是不喜歡別人碰他,只以爲神仙因爲之前的怠慢生氣了,好言好語陪在一旁,同往倉庫去了。
錢逸羣放下散裝的麥子、穀物、玉米等一應雜糧,又放出四萬斤的火藥,都是以桶裝好了黑火藥,看得在場將領無比暢快,幾日來的積鬱一掃而空。
“道長,”祖大壽等錢逸羣忙活完,親自手持布巾上前,遞給道士,“山海關過來這四百餘里,想必走得不易吧。”他此刻心定了下來,算算山海關可能得到軍報的世間,要想這麼幾天裡就趕過來,必然是星夜趕路,不由對這道人多了一分尊敬。
“虜醜若是破了大淩河,錦州也危險了。”錢逸羣不以然道,“遼事不平,舉國牽連,道人我辛苦些算什麼。而且,還有那麼多捐軀的好兒郎,我只是趕些路罷了。”
祖大壽默默點頭,道:“道長此言甚是悲憫。”
“道長可要洗漱休息一番?”何可綱上前問道。
錢逸羣剛吃飽睡足了過,哪裡需要休息?他搖了搖手:“還是先看看城外的情形吧。”
祖大壽何可綱自然無不應允,親自帶錢逸羣上了敵樓。
錢逸羣舉目眺望,將城下建奴的臉都看得清清楚楚,良久方纔嘆道:“建奴學聰明瞭啊。”
祖大壽沉聲道:“確實。以前虜醜只會一味強攻,雖然聲勢浩大,死傷慘烈,但終究是來得快去得快。如今他們卻挖了壕溝,每日裡也不攻城,只是圍困,卻讓我們有力無處使。”
在袁崇煥主遼時,關寧鐵騎還能跟女真騎兵野戰對衝,不落下風。到了崇禎二年的乙巳之變時,關寧軍的表現甚至還不如京營那些沒打過仗的部隊。後來孫承宗收復永平四城,總算恢復了些許明軍膽氣,但是不能出城野戰已經成了明軍的共識了。
若是金兵不攻城,明軍也不會輕易出城,兩相對峙,只有看誰先撐不住。
“他們圍了大淩河只是其一,”錢逸羣慷慨地將韃子的軍略奉給祖大壽,“其二便是在中途設伏,打我援軍。”
祖大壽對於一般道士妄言軍事,絕對是要拉出去斬了的。然而錢逸羣已經從道士上升爲半仙乃至大半仙的境界,他說的話,必須要給予重視啊。
“我這就通報山海關和錦州,讓他們謹慎爲先。大淩河有了道長送來的糧食,足以支撐三月有餘。”收到軍糧本就要通報山海關,至於謹慎行軍,那是每個將軍都知道的常識。祖大壽在這裡只是賣個人情給錢逸羣,也想挽回之前的不好印象。
“用這個,”錢逸羣掏出一把飛鶴符,“你寫好了我來送,這個比較快。”
祖大壽結果符紙,正反看了看,讓軍中文書拿下去寫好軍報,用了印璽,回給錢逸羣。錢逸羣熟練地疊了紙鶴,當着衆人的面,放飛出去。
在場衆人再次被震懾了,對着仙家手段無比欽慕。若是守軍之中有這等手段,哪裡還需要冒險出城求救?
錢逸羣心中得意,負手而立,又道:“大帥,貧道有件事要勞動大帥。”
祖大壽爽朗道:“道長請說,只要祖某辦得到的,無不應允。”
“既然大家都有吃的了,城裡城外的狐狸一律不許打殺。”錢逸羣道。
祖大壽也聽說過狐仙下凡來幫大明的故事,點頭道:“是,這沒問題,不缺那口肉,得罪了胡三太奶奶就不好了。”
“其次,天上飛的鳥不能打。”錢逸羣道。
祖大壽略微有些奇怪,不過還是應允下來。
“最後,地上跑的大角鹿不能打。”錢逸羣補充了一句,“沒角的也不行。”
“這個……”祖大壽剛一猶豫,轉瞬就答應了下來。
現在金兵圍城,上哪裡打鹿去?
等祖大壽將這三條頒佈全軍,錢逸羣方纔將狐狸、山鷹和老鹿放了出來。衆人這才知道,原來這道長是怕衆人誤傷了他的寵物坐騎。
“小鷹,去幫忙看下,金兵的糧草在哪兒。”錢逸羣摯出山鷹,高高捧起。
山鷹撲扇着翅膀,飛下城頭,藉着氣流的升力拔高,發出一聲唳鳴。
衆人看着山鷹在天空盤旋良久,心中暗道:這鳥真能指點方位不成?
過了片刻,山鷹探查了的金軍的糧草所在,重又落了回來。
錢逸羣假模假式地側耳聽了聽,道:“哦,原來如此。”在衆人敬仰萬分的目光中,錢逸羣對祖大壽道:“好了,今晚我去燒他們的糧草。不過奴酋將糧草分營存放,恐怕一時燒不乾淨。”
“無妨,只要挫挫虜醜的銳氣就好。”祖大壽興奮道,心說:不怕道人有手段,就怕道人懂兵法啊!這一招釜底抽薪,足夠讓那奴酋喝上一壺了。
錢逸羣下了城牆,讓何可綱安排住處,這才進了翠巒山,請狐狸幫忙翻譯鳥語,大致搞清楚金兵的營帳佈局。至於金兵糧草在哪裡這個問題,其實山鷹並沒有看出來……從高空鳥瞰,所有的營帳都差不多。
——要不,順便把皇太極幹掉?
錢逸羣摸了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