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人演繹出來的情形中,妖人厚道士殺了兩個人之後翩翩然離去,這裡應該是一片狼藉的兇殺現場。而索尼等人看到的情形,卻是一片安詳除了樹洞裡露出來的那條腿。如此說來,就算不是同夥,也肯定是不希望金國追兵發現這裡的人。
多爾袞臉上陰晴難定,他望向莽古爾泰,這位大貝勒倒是很爽快道:“追!”
女真人什麼都不怕,只怕主子不高興。
衆騎士們紛紛朝火人消散的方向追去,隱沒在遼東的濃密山林之中。
……
山海關的援兵終於到了錦州。遼東巡撫邱禾嘉也終於趕出了援兵……的確是“趕”,因爲沒有人願意去救大淩河之圍。雖然遼東將門看似同氣連枝,但是在生死關頭,誰也不願意跑去殉葬。
這倒並非是因爲建州鐵騎打得狠,嚇破了這些將軍們的膽子。也是因爲這些將軍們都不笨,有知己知彼的能力。他們每個人手下都吃了大半的空餉,等上峰催兵,便四處抓些快餓死的農夫、乞丐,能有一條木棍就算是兵械齊整,若是還有一件單衣,那簡直可算是裝備精良了。
這樣的部隊怎麼可能敵得過爲了自己掠奪財物的女真人?知道了這一層,也就可以明白爲什麼明軍將領一觸即潰,投降滿清之後卻各個驍勇善戰。
然而這些將軍們終究吃的是朝廷的飯。崇禎皇帝每年數百萬的遼餉中,有六成落在關寧軍頭上,拿了這麼多錢還不肯出力。那就實在說不過去了。故而這些將軍終究還是驅趕着“士兵”,往大淩河去了。
孫承宗將自己的行轅也搬到了錦州。大有與城共存亡的味道。他這回對勝利多了幾分信心,主要是大明的異士們終於肯從草莽之中走出來。爲國效力了,其次還有對厚道人的信任。這種信任連帶着傳遞到了蕭逸升和符玉澤身上。
這次救援,這兩位高人也會隨中軍進發。
引領援兵的主帥是張春、吳襄。張春在錢逸羣前世的歷史中也算是個有點節操的將領,他失陷敵營被俘之後,不肯剃髮投降,最終被圈禁在瀋陽三官廟老死。至於吳襄,早年的商人,後來考中了武進士那一科傳說是主考官舞弊後來娶了祖大壽的妹妹,被納入了遼東將門系統。
蕭逸升符玉澤等人。正是與這麼一支糾結在凍死、餓死、被女真人殺死之間的部隊一同進發。同行的還有白氏兄弟和顧媚娘。錢衛要保護楊愛,被留在了山海關,成爲了玉清宗壇的護法。
“我怎麼覺得這些關寧軍不是很靠得住呢?”符玉澤一個門外漢,而且還沒什麼人生閱歷,卻也看出吳襄、張春以及他們的士兵不像是能打仗的部隊。
蕭逸升對此完全沒有概念,他只是看了看周圍的士兵,搖頭道:“一個個都弱不禁風,用指頭捅一下就倒了。”
一旁的白楓道:“這些都是輔兵,將軍們的家丁還是能打的。”
將軍們手下若是有一萬人的兵額。通常只會有四千人左右的兵員這叫吃空餉。
這四千人兵員中,大約有數百人是家丁,打仗前能拿到全餉。其他人只能拿半餉,甚至半餉都要拖欠。只是用一口飯吊着命。這就是喝兵血。
白楓對此略有所聞,真的自己見到了卻還是有些觸目驚心的感覺。
白沙催馬上前,道:“這些不是輔兵。是戰兵。”他指了指身後那些空手的人,道:“那些纔是輔兵。”
“那不是民夫麼?”白楓有些意外。
白沙搖頭:民夫連衣服都沒有。而且還要付出最大的體力勞動,時不時就會有人倒斃路旁。
顧媚娘身爲女子。以及厚道人的“弟子”,有坐輛馬車的特權,早早就拉上了窗簾,不忍心看外面的慘狀。
“這怎麼打仗?”蕭逸升撓了撓頭。
似乎是爲了答覆阿牛的問題,前方很快傳來一聲鼓號聲,那是前軍接敵了。
“有敵人!”蕭逸升叫道,“咱們去前面吧!”
符玉澤很不想衝鋒陷陣,他是道士,又不是戰士?數百萬遼餉可沒有一分銀子落在他頭上啊!而且自從七寶樓一戰,他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玄術再厲害,也架不住人多。這支明軍有十五萬人,那麼建奴的攔截部隊也絕不會少於數萬人。在這種人海之中,哪怕是張天師恐怕都會被耗死。
師伯對不起,我不是咒你死……
符玉澤在心中默默道歉,正好沒有避開了對蕭逸升的響應。他原本也不喜歡阿牛,尤其對於柳定定嫁給阿牛充滿了看法:巧妻常伴拙夫眠。
“別亂闖,現在這種遭遇戰,隊列一亂大軍就潰敗了。”白楓還是看過兩本兵書的,連忙止住躍躍欲試的蕭逸升。
“已經潰敗了……”白沙指了指前方騷動的人羣。
長蛇一般的隊列,果然散了開來,如同黑色潮水,逆涌而來。督戰隊上前手起刀落,砍了幾個腦袋,總算止住了潰散的速度。
張春喝令家丁隊上前迎戰,總算激發了些許戰兵的鬥志,跟着向建奴的前軍衝鋒。明軍雖然兵鋒遭挫,卻也算沒有大敗。
在錢逸羣的那個時空中,此刻迎戰張春吳襄的金兵正是鑲白旗多爾袞。鑲白旗是努爾哈赤的鑲黃旗,戰鬥力強勁。而現在這位睿親王正率領着自己的親隨在莽莽林海中追捕錢逸羣,所以這次承擔攔截任務的就換成了蒙古左右翼。
蒙古人的戰鬥力雖然比女真人弱了許多,尤其是近年來遼東大旱導致了饑荒,蒙古人的補給也被剋扣,導致實力進一步衰弱。然而碰到了更弱的明軍。他們卻成了強兵,即便一時被擋住兵勢。也仍舊佔據着戰場的主動權。
“我去幫忙!”蕭逸升催動胯下的山東大騾子,沿着路邊朝前跑去。
山東大騾耐力好、力氣大。肩高能有一米五,比蒙古馬還高,故而吳襄爲了討好厚道人,特意尋了一匹俊朗的大騾給阿牛當坐騎。雖然在軍中看着有些奇怪,但阿牛還是十分高興。
這輩子他還沒有騎過什麼呢。
“我也去吧。”符玉澤怕自己縮在後面被顧媚娘看不起,只得硬起頭皮道。
白楓沒說話,直接跟着白沙策馬往前追去。
明軍的潰散速度比衆人想象中的要快許多,蕭逸升衝到一半,正趕上從前面撤下來張春。
張春看到蕭逸升。頓時燃起了一股希望,深情叫道:“壯士救我啊!”
蕭逸升吼了一聲:“好。”一抖繮繩,朝前衝去。
張春還沒反應過來,便看到白楓在他面前勒馬,道:“張大帥,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兩旁都是密林,一旦潰散其中便只有被人當兔子摟了。不如整頓兵鋒,再戰一場。”
張春一臉焦黑,道:“蒙古鐵騎強橫。我們敵不過他們。我已經傳訊後面的吳軍門,讓他據險紮營,咱們只有節節抵抗,邊打邊撤了。”
白楓道:“學生不通軍務。且去前面看看。”
正說着,符玉澤也追了上來,兩人並騎朝前奔去。一路上都是退下來的潰兵。只有張春的家丁隊的一部還在前面抵擋。這些人拿着全餉,又有鐵甲利器。平日有酒有肉,五日一操。算是精銳中的精銳了。此刻倒也不辜負張春,一個個奮力死戰,時不時有人被蒙古騎手射下馬的,卻仍舊奮戰不止。
阿牛衝到前面,頓時血氣翻涌,高吼一聲躍下戰騾,掏出一百三十斤的金剛杖就要往前衝。他天生神力,雖然靈蘊平平,甚至較尋常人還要弱些,但覺醒之後也從岳父那裡學了正宗的獅子吼,衝鋒時高聲一吼,頗有震懾之力。
兩個衝在前面的蒙古騎手連人帶馬呆滯瞬息,眼前就看到一個金光閃閃的棒槌急速接近。
砰!
被金剛杖砸中的兩人頓時朝後飛去,嚇得後面的蒙古騎手下意識勒馬不前,看着這個突然跳出來的方磚。
“某家蕭逸升在此,誰敢上前一戰!”阿牛爆聲一吼,震得四周樹林顫顫不已,如雨雪一般落下沙沙樹葉。
當前的幾個蒙古騎手,如同被大錘砸了胸口,紛紛口吐逆血,落於馬下。
符玉澤趕了上來,正好看到這情形,心中暗道:咦,難道當年張飛喝斷長板河,也是這般?
白楓不擅馬戰,但如果跳下馬,只會成爲騎兵的木樁,坐在馬背上有些遲疑。
在這僵持的間隙,符玉澤已經掏出了茅君筆,凌空畫符,卻沒有送出。他左手從袖中又送出一本符紙,與這空符相合,這才最後用茅君筆一頓,打了出去。
蒙古人不知道這飛來的符紙是什麼意思,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身子沉重,用力撥動馬頭,馬也反應遲鈍。就在這時候上,空中的符紙紛紛爆裂出耀眼的藍光,頓時響起電流的噼啪聲。
“哈哈,我天師府的小天雷如何!”符玉澤先用茅君筆遲滯那些騎手,不讓他們逃跑,又用正一雷蛇符攻擊,只見一道道電流在蒙古人馬之間傳遞,連起了一張碩大的電網,威力早非當日與錢逸羣對戰時可比。
符玉澤也被自己的進步嚇了一跳,暗自得意:若是讓張師伯看了,恐怕也得誇我呢!
蕭逸升將金剛杖往背後一橫,足下發力,已經衝了上去,掄起重杖便是一通橫掃。
“射箭!”後面的蒙古將領高聲喊道,手中已經換上了馬弓。
馬弓雖然只能用輕箭,但是對於沒有穿甲冑的目標來說,足以要人性命。
輕箭的破空聲發出嗖嗖聲響,朝阿牛射去。
符玉澤心中一緊,手上茅君筆連揮,左手一推,只聽一聲銅鐘顫鳴,一個金色的光鍾從天而降,將阿牛罩在裡面。
箭矢射在這光鐘上。發出鐺鐺響聲,紛紛落地。
光鍾也應聲而破。
“射!”
蒙古人緊接着射出了第二輪。他們看不到剛纔的異狀。只以爲眼前這個方磚一樣的漢人有什麼刀劍不入的本事,將箭矢紛紛擋在身外。故而這次全都是朝阿牛的眼睛、咽喉、褲襠等“命門”射去。
符玉澤還沒緩過氣來。便見第二輪箭已經又射了出來,心中無比焦燥,好像已經看到阿牛橫屍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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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阿牛一聲暴喝,迎着箭矢衝了上去。
張春的家丁們看得眼睛都直了,各個愣在當場,連呼應衝鋒都忘了。
阿牛揮動金剛杖,撥開迎面而來的箭矢,卻仍有數箭射中他的身體、手臂。阿牛隻是身形一頓,旋即又暴跳起來。帶着箭衝向最近的蒙古騎手,金剛杖當頭砸下,將那蒙古人砸得稀爛,就連胯下的坐騎都吃不住這巨力,倒在地上哀鳴不止。
“弟兄們!殺啊!”家丁們終於清醒過來,被阿牛的武勇激勵得熱血沸騰,重新整起隊列,舉起騎槍、馬刀,朝蒙古人發起衝鋒。
符玉澤的空符再次送出。讓那些蒙古人如陷泥淖之中,一個個成了騎兵的靶樁,任由斬殺。
“殺呀!”符玉澤高亢的聲音融入了戰場上的廝殺聲中,一夾馬肚。跟着衝了上去。
白楓也並駕齊驅,拔劍護在符玉澤身側。
一時間,戰場態勢就此扭轉。反倒是蒙古先鋒紛紛撤退。
張春聽着身後的動靜不對,又見沒有大股潰兵。連忙勒馬派人打探。結果卻是聽聞殿後部隊竟然在追擊蒙古人,連忙傳令鳴金收兵。讓輔兵挖戰壕,佈下拒馬,準備穩紮穩打。他派人讓吳襄帶人上來,自己也領着家丁隊上前接應殿後的弟兄。
這些神仙果然不同凡響!
張春心中暗道,對此次出兵又有了信心。
阿牛殺得眼紅,連家丁騎兵隊都不敢衝了,他還在往蒙古人的陣線衝擊。蒙古人派出了長矛兵,如臨大敵,擺出了刺蝟陣,這才讓阿牛啐了一口,撤了回去。
看着已經被射成了小刺蝟一般“敵將”,蒙古將領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鬆了口氣。
這都射不死!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只有蒙古人,就連自己人都有這種感慨。
十八支箭!
阿牛帶着十八支箭退回了明軍陣中,其中只有五支箭是輕箭,其他十三支都是步弓重箭。這種重箭在二十步的距離上,可以射透兩層甲取人性命。而阿牛卻渾不以爲然,大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等着軍醫爲他取箭。
“壯士真是神人也!”張春拱手抱拳,由衷佩服道,“小將戎馬一生,還沒見過蕭壯士這般勇武的人。”
家丁們圍了一圈,紛紛點頭附和,由衷覺得不可思議。
“壯士,”軍醫怯生生道,“這些箭上有倒鉤,我得割開箭簇旁的皮肉,才能將箭取出。”
“那就割唄。”阿牛不以爲然道,又轉向張春道:“其實他們也是人,一棍子下去也得死,有什麼好怕的,對吧?下次別逃了。”
張春被阿牛說得臉紅到了脖子上,良久說不出話來。
阿牛也沒指望他答話,他正因爲軍醫割開肌肉而痛得直抽冷氣。
衆人看得眼皮直跳,阿牛卻有些不好意思道:“剛纔中箭的時候倒沒感覺,現在卻有些疼。”
軍醫的手還算穩健,心中卻道:這壯士真不知道吃啥長大的,這皮肉都趕上野豬皮了!
“要是我師弟在這裡,那些蒙古兵就別想跑了。”阿牛分散自己的主意力,道,“不知道他現在到了大淩河沒有。”
張春這才醒悟過來,心有餘悸:若是讓厚神仙的師兄死在這裡,我這輩子恐怕也走到頭了!
他暗暗爲剛纔的粗心懊惱,揚聲叫道:“你等一個個披着重甲不敢往前衝,看看這位蕭壯士!豈不愧煞爾等!”
衆家丁紛紛羞愧,不敢發聲。
“快!快取三重甲給蕭壯士!”張春高聲叫道,突然又覺得自己犯傻了:這方磚一樣的人固然力氣不小,但是三重甲也不輕啊。
按照戚繼光戚少保的設計,重步兵應當能在常服之外批一層皮甲,皮甲之外批鎖子甲,鎖子甲之外還要披一層鐵甲,這樣可以防禦劈砍刺擊等各種攻擊。他在義烏兵中挑選力大者,組成了重甲兵,面對蒙古人的騎兵都不退讓。
然而三重甲固然防禦力高,但若是甲冑的材料沒有偷工減料,那就要扛着將七八十斤的重量打仗。再加上武器的重量和戰鬥中的體能消耗,一般人誰受得了?
然而蕭逸升不是一般人。
三層牛皮扎的皮甲束身,三十斤的鋼環鎖子甲,在加上張春自己的山紋鐵甲,兩層的老牛皮皮帶,頂着紅纓的明盔……這一身裝束算下來足足有一百斤重。
“嗯,有點勒。”阿牛晃動了一下身子,發出一陣鐵甲摩擦的煞聲。
“蒙古人打過來了!”前面打起了戰鼓。
阿牛也不敢勒不勒的事了,嘩啦啦提起金剛杖,發足朝前線奔去,迫不及待地想試試披了甲之後的效果。
張春看了看一旁軍醫還沒洗乾淨的血手,忍不住心中暗道:若是有百個這樣的壯士,我豈不是也能打到瀋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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