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小小的雪花隨着寒風漸漸長大,終於成了鵝毛一般。雖然說是下雪不冷化雪冷,但在此刻,即便是錢逸羣這樣的修爲,也很難抵抗得住這突如其來的降溫。
還好有翠巒山,只要覺得身體有些凍硬了,錢逸羣便回去那個溫暖如春的世界,洗個熱水澡,喝碗熱湯,然後打坐休息,等身體徹底好了,方纔出來繼續趕路。
老鹿是很早就罷工了,這麼冷的天,沒有乾料和精料的搭配餵食,即便長了毛皮也有些扛不住。何況麋鹿本就不是深山老林的物種,它們更喜歡丘陵溼地。
狐狸在翠巒山中放風的時候問錢逸羣:“你有何打算?”
“我說了呀,去瀋陽屠城。”錢逸羣吹開熱湯,喝了一口,道:“皇太極這回事傾巢出動,我只要混進瀋陽,四處放火,就說皇太極死了,你說他們會不會亂?”
狐狸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你還真是陰狠。”
錢逸羣嘆了口氣:“這也是沒法子,國家頹唐至此,道人我也只能心狠手辣了。只希望瀋陽的漢人別死太多。”
狐狸暗道這人還算是有些人性,還沒到爲了目的不擇手段的程度。不過眼下兩國交戰,明國勢弱,用下狠毒手段削弱敵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狐狸反倒擔心錢逸羣的安危,就算是錢逸羣玄術了得,真要是被女真人團團圍住,終究有不虞之測。
“你自己玩吧,”錢逸羣喝了湯,“我差不多也該再神遊一回了。”
《遊仙書》給了錢逸羣神遊上界的能力,但是錢逸羣本身的修爲到底差些,上次回來之後總覺得精神有些不濟,就連打坐入靜的程度都受到了影響。總算這種影響隨着時間會漸漸消散,最近錢逸羣被迫進翠巒山的時間太多,索性再去一次。看這回能撈到點什麼東西。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錢逸羣循着遊仙書裡的指引,很快就進入不同於夜晚休息的定境之中。他很快就穿過了天與地的通道,進入一片奇異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他並沒有看到上次的建築物和符兵,入目之處只有一片茫茫林海。鮮豔而層次豐富的綠色填滿了整個世界,錢逸羣飄蕩在空中,不由感覺到心曠神怡。徹底忘記所有的煩惱。
突然之間,一個奇妙的聲音闖入了他神識。
——好像是音樂!
無論是傳統古風味十足的大明,還是千奇百怪的前世,錢逸羣都沒聽到過這樣的節奏。他下意識地循着音樂聲飄了過去,只見一羣赤裸上身,腰間圍着草裙的蠻荒土人正在一堆燃燒的茅草前匍匐頂禮、載歌載舞。
這是最原始的祭祀。
錢逸羣不知道自己與他們信奉的神有什麼關係。他環顧四周,並沒有感應到任何與他一樣的神魂。
——不管怎麼說,我這也算是跟“神”沾邊,且下去看看。
錢逸羣充滿了好奇,往下飛去。
“願林中能夠採到更多的漿果……”
一個突兀的聲音出現在錢逸羣的耳旁。
錢逸羣心道:最原始的祈願還真是客氣。不過我又有什麼辦法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神聽到了這個禱告。
聲音一次次在錢逸羣耳畔響起,堅定且清晰。
錢逸羣漸漸感覺到了身體沉重。好像有了實體,這是他上次完全不曾感受過的感覺。他凝神內視,發現自己再不是一個單純的神魂,還多了一個小小的點。
這個點彷彿蘊含着整個靈蘊海。
——如果我將靈蘊以木炁的形式耗散出去……
錢逸羣念頭一動,那個點頓時爆炸開來,輻射處無盡的靈蘊。這些靈蘊如同甘霖一般灑落下來,落在大地上。沐浴着樹林和土人。
載歌載舞的人羣沒有絲毫反應,而匍匐在地的祭祀們紛紛仰頭,衷心感恩。
——我莫非客串了一把神靈?
這種從未體驗過的感受讓錢逸羣頗有興趣。更讓他驚奇的是,地上很快就長出了竹筍和果樹,簡直堪稱神蹟。當所有土人都沸騰起來之後,這些植物輕輕吐出精純的靈蘊,重新回到了錢逸羣身中。
乃至更多!
錢逸羣正想多做些這種利人利己的事,突然身子一扯,再次被拉回了自己在翠巒山中的身體。
——雖然什麼都沒得到,但是這種感覺不錯。
錢逸羣緩緩睜眼,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帶着愉悅的笑容。他伸手抹了一把臉,突然怔住了……
紫府之中的四個魄,竟然全都化作了光球,再看不到一絲半點的人形。在光球外圍,又多了一曾青色的光環,這也是他從未見過的。
——境界提升了啊!
錢逸羣頗有些驚喜,雖然感覺這種境界在心性上的比重更大,對於自己如今打打殺殺的術士生活沒有太大幫助,但是有提升終究是好事。他在洞裡走了走,活動血脈,又在洞口呼喚狐狸回來,給它吃了肉,這才重又回到了那個冰天雪地的世界。
有那麼剎那,錢逸羣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哪個世界纔是真正的家。
還好,這種錯覺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因爲他在雪地中聽到了一絲雜音。
這聲音是大隊人馬在雪中跋涉的踏雪聲。
錢逸羣的心算很快給出了兩者的距離:三里路。
自己竟然聽到了一公里以外的聲音!
錢逸羣頗有些驚喜,暗道:看來凝練魂魄對身體的影響也很大,難怪全真敢用三分命七分性去修行。
在人的社會本能推動下,錢逸羣想都沒想就奔向了在雪中趕路的那隊人馬。
那是一對蓄着發,盤着髮髻的漢人商隊。
這在金人佔領下的金國實在太過可疑,瞬間就澆滅了錢逸羣的一腔熱血。沒有一個正常的漢人在這片土地上敢留着髮髻,因爲女真人的法令粗暴而具有執行力:任何一個過路的女真人都可以搶劫他們、殺死他們、將他們佔爲自己的奴隸……還會得到整個女真社會的褒獎和羨慕。
面對這樣作死的節奏,錢逸羣很快就隱遁身形,遠遠跟在他們後面。
整支商隊在風雪中被拉成了一條,車馬之間的空隙越來越大。領頭的人朝後面吼了幾句,但是聲音一出口便被風吹散。
“停下紮營!”
唯一聽到這句話的人,是錢逸羣。
錢逸羣看他們正在忙碌,取出了女真騎手的衣服甲冑和刀刃,很快就換在了自己身上。只是這一頭頭髮若是剔去,還得留上一年多。好在女真人的棒槌頭盔附帶護脖,只要扎嚴實些便看不到鬢角了。
他散開發髻,戴好了頭盔,最後檢查了一遍,選了個風小的時機,高聲喊着舉刀衝向商隊。
商隊異常地冷靜,爲首那人迅速從懷裡掏出一張黃旗,正方形的黃旗,高高舉了起來。這是正黃旗的旗幟,表明了他們的身份。
錢逸羣很快就衝到了他們面前,商人中已經有十來個壯漢抽出刀護在自己領隊的身後,顯然不懼怕他一個落單的韃子。
領隊旋即吐出一口流利的女真話,神情不卑不亢,好整以暇,十分從容。
錢逸羣道收起刀,問道:“會說漢話麼?”
商隊流露出濃濃的戒備之情。
“你是漢人?”那領隊皺眉道,臉上立刻爬滿了不屑和鄙視。
“我是旗人,我主子給我擡了旗。”錢逸羣從來都是撒謊沒壓力的人,“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營口。”那領隊顯然看不上一個剛擡了旗的包衣奴,又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你的馬呢?”
錢逸羣三分真七分假地說了妖道鬧營的事,又說自己跟着巴牙喇追擊,結果半道上迷了路。
“咱們現在在哪兒?”錢逸羣咬着兒化音,裝出一副北國腔調。
那領隊又打量了錢逸羣一番,道:“再往前走就是十三屯。”
“行,我跟你們走,你們有吃的麼?”錢逸羣問道。
領隊點了點頭,旋即再也不跟錢逸羣多說了,開始指揮自己的人搭起了帳篷。
錢逸羣混在人羣中,大咧咧地找地方坐了,看着他們動手幹活,倒真有些旗人的味道。
領隊很快就找了個機會,拉了個半老的小老頭閃到了樹後,低聲道:“掌櫃的,這人肯定不是旗人。”
那掌櫃的點了點頭:“我看也不像,哪有旗人這麼好說話的?張頭,你看這是什麼路數?”
張頭搖了搖頭:“看不準。要說他是明軍的夜不收,可這跑得也太遠了。關寧軍哪裡還有這麼大的魄力?何況大淩河還被圍着呢。”
“會不會是土匪的探子?”掌櫃的問道。
“女真人的地界,漢人都沒幾個,哪裡來的土匪?”張頭不屑道,“要真有土匪,早就被那幫女真人都抓回去當包衣奴了。”
掌櫃的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土匪在關內是凶神惡煞,在這兒就是人家的財物。
“那現在……”張頭又道,“掌櫃的拿個主意唄。”
“帶着。”掌櫃的一咬牙,“留在身邊總比放出去好。等到了十三屯,讓女真大兵來跟他說。”
“若是他不敢進屯……”張頭遲疑道。
“給他的肉裡下點料。”掌櫃的嘿嘿笑了起來。
一蓬新雪沒有壓實,砰然落地,嚇了兩個密謀的人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