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逸羣見識了鐵杖道人的江湖地位,自然越發上心,在家齋戒沐浴。他又從母親那裡借了《太上感應篇》、《玄門日誦早晚課》、《立教十四論》等諸多道家基礎經論惡補,以免上山之後犯常識錯誤,丟人現眼。
錢母知道兒子將上穹窿山修行,也是十分歡喜,帶着小小爲兒子準備日常需要的衣被用具。
錢大通自從見識了兒子的“仙術”,好像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也不意外。只是從老家子侄輩裡選了個恭順老實的,遞補錢逸羣留下的公務員名額。
玳瑁爲錢逸羣跑了一趟綺紅小築,告知徐佛和李貞麗自己要入山修行,傳授劍術之事暫緩一二。李貞麗很豪爽地給了玳瑁兩錢銀子,只說:“知道了。”並沒有其他表示。
陳象明從周正卿口中方纔知道錢逸羣辭職上山的事,心中大罵周正卿、文蘊和兩個“賤人”不當人子!對於自己計謀落空好不胸悶,直在書房裡面對師祖的靜氣書一天一夜方纔吃下一碗粥。
想陳象明戴了綠帽子不過才慪氣半天,這次的打擊竟然比他戴了綠帽子更大!
唯一能夠讓陳象明自我安慰的,恐怕也只有穹窿山屬於吳縣管轄,錢逸羣還是他治下之民。
即便身在方外,也還是民。
想通了這節,陳象明也想法找補,派了李師爺帶上一份禮物前去探望,對於錢逸羣的公忠盡職大力褒獎,順便將行文吏部替補經制正役的事也說妥了。
只不知是何緣故,周正卿與文蘊和不約而同地將鐵杖道人的事藏諸心下,沒跟任何人說起。錢逸羣原本還生怕走漏消息之後,自家門檻被人踏破,誰知過了三五天,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其中人心曲折更是他難以理解的。
文蘊和是親自去了武進,又派人往來胥口錢氏宗族,盡心盡力辦聯宗續譜的事。
錢逸羣很少參與宗門事務,總以爲這事就是兩家人坐一起聊個天就搞定的,其實內裡各種環節,查閱族譜,尋找宗親見證,探尋遷徙路徑的遺址,步步行來都要銀錢開道。幾日功夫,這花下去的銀子就如流水一般,都是文蘊和打點。
錢逸羣宅在家裡,一邊養傷一邊養身,每日功課不殆,從父親口中也聽說了聯宗續譜的事,對文蘊和頗爲感激。不單純因爲眼下的庇護,但凡能與豪門大族聯宗,日後子孫讀書上進都有很大的助益。
人人都以爲科舉很公平,只要讀書好就能改變門庭。
其實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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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生而有知如錢逸羣者,如果不是生在豪門,也只能去鄉里學館啓蒙。那些啓蒙老師自己最多是個生員,一知半解者十之八九,充其量是教會孩童識字罷了。
只有豪門子弟,往來皆是鴻儒,所見所聞都是高見卓識,自然格局不同凡響。尤其儒家常以微言大義名世,大儒可以做到字字皆有根據,句句皆有聖人之言。哪裡是鄉野豎式能夠比擬的?
故而豪族累有進士,寒門之中能僥倖中舉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
“以後我錢家也要多幾個進士,纔不至於被人欺負。”錢逸羣聽了父親與他說族裡的事,由衷感嘆道。
“文公子如此着力幫忙,都是我兒的功勞。”錢大通喜洋洋道,“如今我兒脫了籍,爲父也不會吝惜這個典史,日後我孫兒也可以科舉晉身了。是了,你三叔公說要來看看你,我怕耽誤你功課,沒敢回話。”錢逸羣雖然還沒上山,但在族中已經被視作神仙一般人物。誰都知道,這次武進錢氏肯垂青聯宗,正是因爲玄名在外的錢逸羣。
其實錢大通對兒子的功課並不擔心,他只是不願意把有限與兒子相聚的時間用在旁人身上。別的且不說,現在家裡晚上開飯的時間都越來越早,吃飯時間越來越長。都是因爲家人知道錢逸羣上山之後便聚少離多,乘着眼下多些團聚共餐的時候。
錢逸羣道:“這些親族無非是看我們家給他們帶來了好處,我也懶得見他們。他們若想謝,直接找文蘊和去就是了。”
“一脈血緣,我兒怎麼親情如此淡漠?”錢大通一時心如針扎。
“唔,兒子要離開家裡,心中不捨,一時不耐煩,胡亂說說。父親切莫生氣。”錢逸羣吸了口氣,知道自己又犯了忌諱。此時人將宗族事看得比天還重,正所謂:山河可破,皇帝可死,宗族香火不可斷!
錢大通聞言,轉而想道:人說太上忘情。我兒是有大機緣要成仙的人物,自然與我等俗人不同……唉,爲何偏偏是我兒呢?
一者希望兒子能夠成仙得道,福澤九祖七孫;一者又割捨不下父子情深……錢大通舉筷難下,一時喉頭哽咽,心中千言萬語都堵着吐不出來。
錢小小卻想到這種一家人圍坐共餐是吃一次少一次,不由眼淚在眶中打轉。她怕人看見,急忙端起飯碗掩飾,那淚珠卻啪嗒啪嗒落在了碗裡,送進口中果然是苦鹹滋味。
反倒是錢母最爲淡然,她由衷覺得兒子能夠有此法緣可謂祖宗庇佑。而且穹窿山離家又近,想念極了只需跑一趟便是,有什麼妨礙?再者說,兒子只是入山修行,出師之後自然下山,又不是要一輩子守在山上。
一家人正各懷心事,突然聽到大門外飄來一個輕靈高遠的聲音,呼喝道:“錢逸羣,且隨我走。”
錢逸羣聽到這聲音,原以爲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此時此刻心情卻沉重起來,直對自己說了好幾遍“求仙問道,庇佑家人”,方纔撿起近日功課,施施然起身,退後一步,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道:“孩兒不能盡孝二位大人膝下,惟有神前祝禱,願二位大人福壽永康,願吾妹得歸良家。”
錢大通本想關照幾句,此刻也說不出話來,只會說:“起來吧,起來吧。”
錢母原本還自爲能夠淡定送兒子離家,剎那之間卻鼻頭髮酸,只是朝兒子點頭。
小小也跪了下來,抽泣道:“哥哥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父母家裡,你若得空記得寫信回來。”
錢逸羣重重點了點頭,扶着妹妹站起身,道:“那兒子便去了。”說罷轉身出了飯廳,徑自回屋裡。那邊東西已經準備妥當,錢衛背了更換衣物並一應被褥鋪蓋,只待出發。
錢逸羣背起一個新作的竹篋,裡面裝了百媚圖、命主骨、天命丹、尋鬼司南、破財落寶銅錢,又用贏來的銀箱裝了苦塵送的芬陀利華,一家一當全都放在了竹篋裡。
竹篋看似笨重,其實分量不重,上面可以插遮幕,累了還可以客串凳子、書桌,是書生出門的必備裝備。錢逸羣的竹篋是來順做的,玳瑁他娘給縫的厚厚揹帶,雙肩背起沒有絲毫不適。
“我們走。”錢逸羣對錢衛道。
錢衛終於可以擺脫藏在牀底的生活了,充滿了對新生活的嚮往,緊隨錢逸羣身後。
一家人站在前院裡,看着錢逸羣翩翩出來,目光懇切。又見錢逸羣身後的被褥鋪蓋懸浮空中,以爲是少爺的神仙術,又不免驚羨。
錢大通是知道錢衛的,只是在鋪蓋路過的時候連聲道:“要顧好啊,要顧好。”一旁不明真相的錢小小隻以爲父親是在叮囑哥哥,卻不知道這是說給錢衛聽的。
鐵杖道人在門口已經等了半天,不見煩躁。他看了看錢逸羣身後,並未有任何驚訝,像是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錢逸羣也沒解釋,落後半步走在鐵杖道人身側,往城門走去。他覺得背後火辣辣的,知道是父母家人必然在門外目送,本想回頭看一眼這座自己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屋舍,脖子卻僵得沒法轉動。
鐵杖道人身着大袖道袍,腰間繫了一條三色編帶,足下一雙皁面白底的方口靴,步履翩翩,頗有輕靈飄逸之姿。他又從袖中摯出一支通體黝黑的長杖,足有齊眉高度,叩在青石板路上金石交鳴,如罄如鈴,正是別號“鐵杖”的來由。
吳縣的城門像是故意爲他們留下了一條縫,也沒有值門老軍把守。二人穿門而過,就像是走自己家大門一般。鐵杖道人沒有乘舟坐船的打算,沿着路徑直往光福鎮走去。看他的意思,這六十里路是打算步行了。
錢逸羣想想自己這次是真的踏上了修真之路,心中激盪,足下生風,恨不得當即就飛到穹窿山。在他想象之中,穹窿山上必然高士如雲,簡牘如林,自己白日受高人傳授秘法,晚上刻苦攻讀,必然勇猛精進,一日千里……等到天下風起雲涌,自然隻手遮天,翻雲覆雨。
做着這般美夢,錢逸羣也不覺得前路艱難了,吳縣的城牆已經消失在身後地平線,前面有片黑濛濛的山影,穹窿山正隱在其中。
(第一卷吳縣小生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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