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紫慧哪裡還敢說不行, 她嚇都嚇死了,瘋狂亂他媽一通點頭,最後哭唧唧的走了。
沈倦沒動, 他靠着牆抽菸, 側了側頭隨, 意瞥了一眼, 看見靠着門站在門口的林語驚。
門外運動場裡200米不知道進行到哪一個小組了, 槍聲“砰”的一聲,然後吶喊震天。
運動場看臺下的室內,又陰又冷, 燈泡瓦數不高,光線暗, 林語驚站在門口, 逆着門外日光, 更看不清表情。
沈倦掐了煙,丟進一邊的垃圾桶裡, 又等了十幾秒,煙霧散盡,才朝她招了招手。
他看着她走過來,問:“還疼?”
“還好,”林語驚說, “我剛過來就看見聞紫慧哭着跑出去了, 你怎麼欺負人家小姑娘了?”
沈倦懶道:“我從來不欺負小姑娘。”
林語驚揚眉, 退後了一步, 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圈兒。
少年懶洋洋靠牆站, 剛掐了煙,手抄進口袋, 垂眼虛眸,神情懶倦,散漫又不羈。
林語驚點點頭:“那我還能說什麼呢,你說是就是吧。”
她說着往外走。
兩個人出了室內回到十班位置,王一揚剛好跑完200米,正雙手撐着膝蓋喘氣,順便享受着一衆同學們對他的誇讚和掌聲。
看來是跑得還行。
林語驚回到座位上,想要抽出手機看一眼時間,她兩隻手掌心都用醫用膠帶貼了紗布,小心着不碰到,動作稍微顯得有點笨拙。
沈倦坐在她後面的一排最邊上,斜側面,他垂着眼,拍了拍坐在林語驚後面那個男生的肩膀,說:“兄弟,換個位置行嗎?”
那男生愣了愣,連忙點頭,拖着一書包零食往旁邊拽了拽,人站起來,兩個人換了個位置。
沈倦坐在林語驚正後方,單手撐着她的椅背,彎腰垂頭,從後面湊到她耳邊:“要拿什麼?”
林語驚正費力地翻着手機,上面壓着兩件大校服,翻了好半天也沒找到,被耳邊忽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側過頭去,對上沈倦的視線。
接近中午,豔陽高照,早上的那點兒涼意被曬了個乾乾淨淨,陽光充足而明亮,她一側頭,對着光,有些刺眼。
林語驚眯了眯眼,身子往後靠了靠,腦袋藏進沈倦投下來的陰影裡,把書包遞給他:“手機,我問問我朋友什麼時候到。”
沈倦一頓。
他原本的動作趨向看起來就快要自然而然地接過她的書包了。
林語驚手都鬆了,書包差點掉在地上,沈倦反應過來接住,從裡面抽了兩件校服出來,側格抽出手機,遞給她。
林語驚道了謝,剛接過來,周圍人聲音比剛剛大了些。
坐在她前面的那個姑娘指着天空問旁邊的男生:“那個叫什麼來着,是無人機嗎?咱們學校還挺有錢的,運動會航拍?”
林語驚跟着擡起頭來,看過去。
還真是,四條腿八隻爪子,長得像是個巨形大蜘蛛的銀灰色飛行器從體育場外飛進來,一隻接着一隻,一共三個,排成一排不緊不慢地飛過看臺。
有男生跳起來去抓,但它們非得太高了,指尖堪堪擦過邊緣,碰都碰不到。
三隻無人機像是三個迷了路的小朋友,茫然地繞着看臺轉了兩圈,像是在尋找着什麼,最後放棄了,晃晃悠悠地飛到運動場中央,靠近跑道的位置,一橫排列隊站好。
唰的一下,最左邊的那個無人機上忽然吊下來一副巨大的豎條幅,和每個班綁在欄杆上的運動會標語一個配色,紅底黃字,標準的金黃色正楷。
——風在刮,雨在下,我在等你回電話。
這下,本來沒注意到這幾個小小無人機的人視線也都被吸引過去了。
林語驚第一反應是,這學校還挺有創意的。
反應過來又覺得不對勁,這個臺詞怎麼看怎麼都不像是學校爲了運動會弄的。
正想着,最右邊的那個無人機也吊下來一副豎條幅大字,大概是因爲有點重,那個可憐的小無人機還晃悠了兩下。
——爲你癡,爲你狂,爲你哐哐撞大牆。
林語驚:“……”
這下沒人覺得這是學校安排的了,大家都在猜測是哪個男生在追妹子,追得這麼激情澎湃熱血沸騰,竟然在運動會上就公開示愛,簡直是狗膽包天。
剛剛跟沈倦換了位置的那個男生大概是對這方面比較感興趣,稍微有點了解,他站起來邊鼓掌邊說:“臥槽牛逼了,大疆INSPIRE 2,這玩意兒兩萬塊錢一臺。”
不僅狗膽包天,還很壕無人性。
整個體育場掌聲雷動,各種起鬨的聲音和口哨聲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在等着中間的那個無人機會墜下來什麼字兒。
林語驚興趣不大,沒再注意那邊兒,低下頭去看了眼時間。
十一點了,程軼和陸嘉珩應該差不多到了。
她正想着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原本騷動的四周忽然之間變得寂靜了。
林語驚過了好幾秒,才察覺到,她擡起頭,發現視線所能及的地方,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她眨眨眼,和旁邊的那個姑娘對視了一會兒,問:“怎麼了?”
姑娘沒說話。
林語驚扭頭,看向運動場中央的,中間的那個,最後放下來的豎條幅。
字體最大,也最短,只有四個字。
——致林語驚。
林語驚:“……”
-
林語驚拿腳想都知道這東西百分之百是程軼弄的。
她在衆人目光的洗禮下霍然起身,一邊一瘸一拐地下臺階一邊給程軼打電話,走到3號門門口,程軼剛好接起來。
林語驚開口就罵他:“你腦子被驢踢了吧?”
“風在刮,雨在下,我在等你回電話,”程軼一接起來,就大聲朗誦道,“爲你癡,爲你狂,爲你哐哐撞大牆!致——林語驚,浪漫不浪漫?”
“浪漫,”林語驚真心實意地說,“我挺奇怪的,我走的時候是把你腦子也帶走了,導致你現在變成了一個缺心眼兒?”
程軼在那邊笑得一抽一抽的,像個神經病:“我看見你了,哎,你是不是在3號門門口呢?不錯啊妹妹,八中這身校服穿你身上也很鶴立雞羣。”
林語驚四下找了一圈,陽光刺眼,視野受限,沒看見他人在哪兒:“你們在哪兒啊,不是,你怎麼進來的?”
她正轉着圈兒找人,肩膀被人搭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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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驚側過頭去,程軼嬉皮笑臉地看着她,對着手機,說:“我們給門口保安大爺帶了點兒家鄉土特產,兩條中南海。”
林語驚譏諷地看着他:“您可真是善於交際,長輩的小乖乖。”
程軼很謙虛地擺了擺手:“不敢當,不敢當,人生地不熟的,還是要低調。”
她懶得再跟他貧,往他後面看了眼:“我兒子呢?”
“你兒子餓了,找飯店去了,他媽事兒的一逼,嫌機餐難吃一口沒動,”程軼垂手,“走啊,吃飯去吧,我看你們這上午的項目不也差不多結束了麼,旁邊的那幾個班,人都走沒一半了,早走十分鐘?”
林語驚點點頭:“我去拿包,”她頓了頓,往十班那邊看了一眼。
3號門這邊離十班的位置很近,大家還都在往這邊看,劉福江扒在欄杆上,自以爲偷偷摸摸其實非常明顯的也在瞅着他們。
體育場正中央,三條大豎條幅還在那裡迎着風獵獵作響,瘋狂亂刷存在感。
林語驚忍無可忍:“你能不能先把你那智障條幅收了,你這麼搞我,我下午就得被我們老師叫去問我是不是早戀。”
程軼嚴肅的立正站好,朝她敬了個禮,非常標準:“遵命。”
她回去拿書包,程軼掏出遙控器,三個小無人機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晃出了運動場,拖着長長的豎條幅。
高調地來,高調地去,非常有牌面。
林語驚歎了口氣,轉身走回到臺子下,上臺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這麼一個不畏懼任何注視的少女,都被這種齊刷刷的,熱烈的目光注視得稍微有點不自在。
她書包和東西都還在沈倦那兒,沈倦懶洋洋癱坐在位置裡,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林語驚垂眸,和他視線對上,不知道爲什麼,竟然還有一種微妙的心虛。
林語驚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麼好心虛的,就是腦子還沒想明白,已經開始虛上了。
她靜了靜,雙手小心地撐着椅背,微微俯了俯身,問他:“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沈倦揚眉,語氣無波無瀾:“和你的小男朋友?”
“……”
林語驚覺得這程軼怎麼就能這麼欠得慌呢。
她低聲解釋:“不是,我沒男朋友。”
沈倦點頭,手裡捏着手機把玩:“追求者。”
“……”
林語驚擡手,一把抽過他的手機,直起身來,瞥他:“那你吃不吃啊。”
沈倦手裡一空,頓了頓。
他腿上還放着她的書包,拉着書包帶站起身來,勾脣:“吃。”
-
上午的最後一個項目已經結束,距離午休還有幾分鐘,有些同學也已經走了,運動會,各個班級老師管得都比較鬆。
程軼在門口等着,林語驚和沈倦一前一後走過去。
剛開始程軼沒反應過來,還湊過去跟林語驚說:“你們這學校的兄弟顏值也可以的啊。”
林語驚笑:“你說的是哪個可以。”
“就你身後那個。”程軼說。
“哦,”林語驚很淡定,“這個,沈倦,我同桌,一起吃個飯。”
程軼腳步頓了一拍:“朋友?”
林語驚“嗯”了一聲。
程軼心情很複雜。
林語驚什麼樣的人他很瞭解,他甚至都做好了過來她新班級幫她交際交際的準備。
她跟一個人交朋友,需要很長時間的試探週期,跟陸嘉珩熟,是因爲這倆人從小打到大,跟他關係好,是因爲他這個人沒什麼別的優點,就是臉皮足夠厚。
沈倦看起來兩種都不是。
但他用兩個月的時間,和林語驚熟到了能夠帶着出來和他們一起吃個飯的程度。
她的世界已經在無聲地向他敞開了。
程軼真心實意地覺得這人有點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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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珩這人吃東西很挑,八中附近就那麼幾家小飯館,最大的是盡頭的一家火鍋店,也只是相比來講比較大,所以在程軼攔了輛車,到八中旁邊正大廣場商圈的時候,林語驚是一點都不驚訝的。
運動會時間相對寬鬆充裕一些,這邊的商場裡也有不少穿着八中校服的學生,三個人上了電梯,程軼按了個五樓,然後非常熱情地跟沈倦做自我介紹:“兄弟,我是程軼,林語驚她發小,相逢便是緣,大家以後就是朋友了。”
沈倦看起來沒有半點兒想要跟他交朋友的意思,沒什麼表情,言簡意賅兩個字:“沈倦。”
程軼微擡了下眉。
這小哥好酷啊。
而且看着怎麼好像是對他有點莫名其妙的小敵意呢。
還好是他,脾氣好,換成餐廳裡坐着的那個,感覺倆人這會兒應該已經打起來了。
五樓一層全是餐飲,餐廳很多,陸嘉珩選了家川菜。
商場裡的餐廳一般沒包廂,這家川菜館也沒有,但是每張桌前都隔着高高的木製鏤空屏風,空間獨立,三個人順着左邊的桌往前走,在最後一張屏風後面看見陸嘉珩。
少年沒骨頭似的癱在椅子裡,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菜單,餘光掃見來人,擡起頭來,目光很快落在在場唯一一個他不認識的人身上。
沈倦靠站在屏風邊兒上和他對視,微揚着下巴,垂眸。
林語驚和程軼整齊地往後退了兩步。
她終於明白了一句話,氣場是會碰撞的。
兩個人就這麼看了好幾秒,直到林語驚都以爲他倆是不是互相看對了眼兒,擦出什麼愛情的火花了的時候,陸嘉珩終於收回視線,繼續看菜單。
程軼垂頭:“這,怎麼回事兒啊,這是南北校霸的激情碰撞?”他低聲說,“啊,是你,你就是那個我命中註定的人。”
林語驚有點無語,擡手指了指沈倦:“這個人,一手京癱爐火純青,我懷疑他血統不純,根本不是真正的南方人,他顛覆了我十幾年來對南方人的認知。”
程軼點了點頭:“也顛覆了我的。”
四方的木桌,程軼和陸嘉珩坐一邊,林語驚和沈倦坐另一邊,服務員又拿了三本菜單過來,沈倦沒翻,指尖扣着桌邊,擡眼問:“你們家有什麼菜不辣。”
服務員將菜單翻到後面,沈倦點點頭,道了聲謝,視線在不辣的菜品上掃過。
程軼很積極地表現出友好,還給他起了個暱稱:“沈兄,你不能吃辣啊?”
林語驚手一抖,被他這個稱呼雷得外焦裡嫩。
沈倦倒是沒什麼反應,修長的手指捏着菜單,翻了一頁:“我同桌不吃。”
程軼認識林語驚這麼久,飲食習慣多少了解一點,愣了愣,說:“她吃啊,她以前很能吃辣的,我們一起出去她也都吃。”
沈倦擡了擡眼:“她現在不吃了。”
“……”
林語驚總有種這人在較着什麼勁兒的感覺。
程軼一臉茫然看過來:“啊……”
陸嘉珩也擡眼,看過來。
林語驚把手攤開,露出手心粘着的厚厚紗布:“我今天,在臺階上不小心摔了一下。”
陸嘉珩掃了眼她包着的厚厚紗布,皺了皺眉,無語地看着她:“臺階上都能摔,你智障嗎?”
林語驚習以爲常,秒速回擊:“你最智障。”
沈倦翻菜單的動作一頓。
他擡起頭來看向陸嘉珩,指尖抵着菜單本往前推了推,靠坐進椅子裡,眯了下眼:“誰智障?”
陸嘉珩側頭挑眉,看着他,還沒說話。
僵持兩秒。
程軼忽然高舉雙手,大喝一聲:“我!”
林語驚嚇了一跳。
三個人轉過頭來,看着他。
“……我智障。”程軼嘆了口氣,心累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