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宋冉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用力睜眼,想看清什麼,可世界一絲光線都沒有,只有時不時傳來的槍聲,有時候很近,有時候很遠。

她四處摸索,想跑,卻跑不脫,也找不到方向——她的腳無法觸到地面,有人緊緊抱着她,在黑暗中奔跑。

她知道那是阿瓚。她聽到了他的呼吸聲,粗沉,急切,緊張,恐懼;她看不見他,她想摸摸他,卻也摸不到。

她慌極了,喊他,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明明沒有用力,卻很累很累,神思一晃,就昏迷了過去。

等意識再回籠,依舊是黑暗。這次,她聽見了哭聲。阿瓚的哭聲。

低低的,帶着無盡的心酸和苦楚,說:“冉冉,你帶我走。”

她心都碎了,尋着聲音去找他,想要抱住他,可她什麼都抓不到。他的聲音彷彿來自虛空,她碰不到他。

周而復始,無窮無盡。

她在這樣的夢境反反覆覆,苦苦掙扎,最終仍是什麼都握不住,最終仍是一次次在混沌中失去意識。

她在那個黑暗的世界裡走了不知多久,直到有一天醒來,眼前依舊一片漆黑。但這次,有什麼不一樣了。

她動了動手指,抓到了病牀的牀單。

下一秒,傳來陌生的呼喊,是中國人,女性:“V3號房病人醒了!”

緊接着,一堆陌生的聲音涌進來,全是中文。有醫生給她檢查身體,問她各個部位感覺如何,有護士拉着她的肢體貼金屬片,她什麼也看不見,又慌又驚:“阿瓚呢?”

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阿瓚是誰,他們抓着她給她檢查,問她問題。她掙脫不動,被摁在牀上,一個護士說:“你需要換眼角膜,但目前眼角捐獻要排隊,可能得等一個多月。你不要慌張。我們已經通知你媽媽了,她很快趕過來。”

正說着,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冉冉?”

是何山然。

宋冉一怔,知道自己回到帝城了。

醫生跟何山然交流着什麼,她一句也沒聽。沒過多久,病房安靜下去,只剩了何山然。

他坐到牀邊,隔着袖子握了握她消瘦的手臂,安慰:“冉冉別怕,你回國了,很安全。眼睛不用擔心,等眼角膜……”

“阿瓚呢?”她循聲轉頭去看他,目光渙散,瞳孔漆黑,“李瓚呢?”

何山然微笑:“他還在東國。再過一個月才能回來。”

她怔了怔,問:“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昏迷了兩三天。”

“怎麼……好像過了很久?”

“昏迷的人都會有這種感受。”

“現在是二月?”

“對。二月十號。”

她喃喃:“二月怎麼不冷?”

“你忘了,這是北方。屋子裡有暖氣啊。”

病房門推開,

“冉冉!”冉雨微的聲音傳來。

“媽媽……”宋冉鼻子驟然一酸,慌忙朝她伸手,下一秒就被冉雨微攬進懷裡,緊緊摟着。

“你嚇死我了。”冉雨微的聲音裡竟有一絲少見的顫抖和哽咽,“冉冉,你嚇死媽媽了!”

何山然說,那枚子彈雖然打到她的喉嚨,卻也打偏了。子彈擦過下頜骨時,她活活痛暈了過去,因失血過多而休克。搶救過後,昏迷了兩三天才醒來。

只有兩三天嗎?

宋冉覺得傷口一點兒都不疼。她試着伸手去摸,只摸到纏着的紗布。

隔着紗布,她摸不清楚,還摸着,冉雨微忽說:“今天早上阿瓚給你打電話了。”

她的手落了下去,眼眸擡起來,眸子裡沒有半點光亮:“你接到電話了?”

“你的手機一直是我拿着。他說要執行一個比較大的任務,後邊一個月可能沒法聯繫你。但等任務完成,就會回國了。”

“真的?”

“是啊。我怕他擔心,跟他說你恢復得很好,眼角膜也快找到了。”

“哦。”

“所以你先休養,等養好了身體,換了眼睛。他剛好就回來了,好不好?”

宋冉輕輕落了口氣,說:“好啊。你有沒有跟他說注意安全?”

“說了。”

“那就好。”

她沒講多久,有些累了,說想睡覺。

何山然叮囑她休息,先離開了;冉雨微也跟着出去詢問宋冉的病情。

宋冉躺在牀上,聽見他們關門的聲音,緩緩睜開眼。

面前一片漆黑。

她聽到走廊裡他們徹底走遠了,她慢慢坐起來,摸索着下了牀。她在黑暗中摸着牆壁,一點一點往前挪。沿着牆壁一路摸過沙發,櫃子,牆角,終於摸到了窗臺。

她微微屈膝,手指往下試探,摸到了冰涼的暖氣片。

她心頭一涼,慌忙扒拉住窗戶,摸了一道,玻璃上分明透着暖意。她手指沿着窗棱迅速摸索,終於找到開關,猛地拉開窗。

熱烈的風和陽光涌了進來。

她站在直射的陽光下,心口冰涼。這個天氣,至少已經五月底。

她昏迷三四個月了,而李瓚他沒有回來。

……

又過了一個月後,宋冉終於等來了眼角膜,做完了手術。

手術很成功,睜開眼的時候,她看到何山然微笑的臉龐。

宋冉呆呆看着他,笑不出來。

冉雨微問:“冉冉,眼睛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宋冉看向她,說:“我能出院了嗎?”

冉雨微一愣,看着女兒的眼神,突然就明白了。沒能騙過她。

自她醒後這一個月,她彷彿對時間失去概念。她不願出門,不願講話,每天都沉睡在黑暗裡,也不問李瓚的事。其實她早就知道了。只不過她不願意問,她要自己去求證。

何山然說:“先留院觀察幾天,沒問題就可以出院了。我給你開些藥。”

“謝謝醫生。”宋冉說。

她第一時間查了東國的戰況。

時間已過去四五個月,倉迪終於收復了。

自此,政府軍收回了全國83%的領土,國家已開始重建。反軍苟延殘喘,而恐怖組織也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和削弱,逼退回北部邊境線上。

出院第一天,宋冉坐上了去往江城的飛機。

羅戰見到她時,意外,驚喜,又摻雜着幾不可察的緊張慚愧,問:“你身體好了?”

“沒問題了。”宋冉微笑,“政委,我是來找阿瓚的。”

羅戰雖有預料,可一時間竟也無法面對她:“你媽媽……沒跟你講?”

“講了。”宋冉說,“我媽媽說阿瓚失蹤了。”

羅戰慢慢坐到椅子上,低下頭,抓了下頭髮:“宋冉,有些具體的事情你不知道……”

“我知道。”她輕聲打斷他,“你要跟我說阿瓚違反規定跑出去當僱傭兵了嗎?政委,我不信的。我知道阿瓚是去執行任務了。他沒能回來,你們就算他任務失敗了嗎?你們就不要他了,不管他了是不是?就連找都不找了,讓他自生自滅是不是?政委,不能這樣,你們不能這樣的。”

“宋冉,我們找過。可找不到他。”羅戰痛心,“他從五個月前的那天起就消失了。”

“什麼叫消失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就消失了?”宋冉哽了一下,微吸一口氣,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就是死了,你們也要把他的屍體還給我。”

羅戰眼睛微溼,拿手遮掩着,撐住額頭:“宋冉,阿瓚是我最喜歡器重的部下,可以說我是看着他成長的。我們名義上說不管,私下做了很多努力。你母親應該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我告訴你。那天,你被恐怖分子帶回據點。阿瓚一個人闖進去救你,殺了四五十個恐怖分子。但他沒有出來。恐怖分子當晚拋棄了那個據點,走的時候把他們的死者和擄來的死者混在一起碎了燒了。視頻公佈後被封了,但我這裡有,你現在想看嗎?”

宋冉臉上沒了一絲血色,卻仍固執道:“沒找到屍體,就不能證明阿瓚死了。”

“東國條件惡劣,沒辦法對那些毀掉的屍體做分析。假使裡邊沒有阿瓚,他活着的可能性也不大。”

宋冉聽完,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那政委,我先走了。”

“宋冉,阿瓚真的可能死了,而且死了很久。快半年了,很可能都變成了骨頭。”

宋冉的背影單薄而消瘦。病牀上躺了半年,她如今像個紙片兒人。

她沒有回頭,語氣也很輕,說:“那我去把他的骨頭撿回來。他不想留在東國的。他跟我說過,說他想回家了。”

шωш☢ Tтka n☢ C ○ 宋冉買了次日的機票去伽瑪。

十個小時的飛機,她太累了。迷迷糊糊睡着的時候,在那樣短暫的夢裡夢見了阿瓚。

她的眼睛分明好了,可夢裡依然一片漆黑,看不到阿瓚的臉,也摸不到他的身體。只有他低低的哭聲。

這樣的夢是什麼意思?

像是某種不好的預兆。

彷彿他真的去了一個黑暗而安靜的地方。

是地下嗎?

宋冉心痛欲裂,醒來的時候,面頰上淚水兩行。

落地時間是七月一號的下午三點。伽瑪氣溫已超過四十三度。

宋冉一出機場就被刺目的陽光晃花了眼。高溫蒸騰,她一秒間就冒出了滿身的熱汗。連風都是從火爐裡吹出來的。

機場外沒了摩托車,換成了正規的出租車。

她乘車去酒店。車窗外,去年炸燬的樓宇大部分重建起來,就連損毀的亞歷山大宮殿都在世界教科文組織的幫助下,由各國的文物修復專家在修繕。

街道上人來車往,商鋪林立,竟透着一絲繁華。

她仍望着,司機熱情地問:“女士,你應該不是第一次來伽瑪吧?”

“來過很多次。”她說,“上次是去年十二月。”

“難怪你覺得驚訝。我們的城市在重建,我們的生活也在繼續。商場、寫字樓早就正常運轉了。”司機很驕傲,“很多城市都是如此。我們已經收復了83%的國土。”

宋冉扭頭看他,說:“祝賀你們。”

“這當然值得慶賀。雖然戰爭還沒結束,但很多城市已經恢復和平。對於我們普通人來說,和平是這世上最好不過的事了。”

宋冉無意一瞥,看到他半截假肢。

司機注意到她的目光,聳肩笑道:“獻給了國家。”

宋冉目光柔和了些,問:“你當過兵?”

“對。倉迪保衛戰打了一個月。這條腿就丟在了那裡。”

宋冉心頭微緊:“倉迪?什麼時候?”

“從三月到四月。”

她一時沒說話。

“你去過倉迪嗎?”

宋冉點點頭,問:“你見過庫克兵嗎?”

“當然見過。見過很多次,他們作戰真厲害。”司機說起庫克兵,滔滔不絕,大大的眼睛裡光芒閃閃,“如果不是他們,恐怖分子不會這麼早被打散。東國人民永遠感謝他們。”

“你見過亞裔的庫克兵嗎?”

“沒見過。”司機遺憾地摳摳腦勺,“亞裔的太少了,只有十來個,噢,都是中國的。但我一個也沒見過。聽說有個亞裔的爆破拆彈兵很厲害。他除掉的恐怖分子有好幾千人。這等於拯救了上萬的平民。可惜我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只知道是中國人。女士,你是中國人嗎?”

“是。”宋冉濛濛地點了下頭,“我和他一樣。”

“我愛你們。”司機熱烈道。

宋冉卻不說話了,靜靜望向窗外。

她不願再跟陌生人談論起他了。

疼。

宋冉此番過來,最終還是得到了羅戰的幫助。她一到酒店,就見到了東國戰爭事務委員會的哈維少校。

哈維少校三十多歲,高大而強壯,一身軍裝等在酒店大堂。

他一見到宋冉,就起身上前衝她敬了個軍禮,又深深鞠了個躬,說:“宋女士,對於你的失去,我感到非常抱歉。”

宋冉卻微微一笑:“我並不認爲我失去了他。”

哈維少校一愣,看向她的眼神又敬重了些,說:“您在東國的行程將全程由我負責和陪伴,一路上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請儘管和我說。”

宋冉說:“我只有一個需求,就是找到他,帶他回家。”

哈維少校告知了宋冉更多的細節。

五個月前的那夜,極端組織投入大量兵力進攻醫院,意圖將傷員和作戰的庫克兵一網打盡。但最終趕來救援的庫克兵擋住了進攻。住院部2號樓被成功救了下來,只是當晚戰況慘烈,庫克兵也有傷亡。

而當時情況危急,李瓚隻身追去倉迪寺時,隊友無法支援。只有本傑明趕了過去,在倉迪寺後牆下接到了被繩索吊下來的宋冉。

“你身上的頭盔和防彈衣都是李上尉的。”哈維少校說,“這說明他身上沒有任何護具。你不是被扔下來的,是放下來的。他怕把你摔傷。本傑明接住你後,想等李瓚,但他砍斷了繩子。”

宋冉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表情。

“本傑明以爲你死了,半路卻發現還有心跳。挾持者開槍時,李上尉的子彈打中了他的手臂,或許因爲這層原因,他打偏了。

“醫院戰役結束後,摩根他們趕去倉迪寺,但寺裡沒了活人。他們損失慘重,拋棄了倉迪寺據點。成堆的碎屍被燒掉。

“有上百人,糊在一起,難以分辨。在那之後,再也沒人見過李瓚。這幾個月,我們試圖從俘虜的恐怖分子嘴裡撬出一些信息。但沒人知道當初倉迪寺遺留的那撥人逃去了哪個據點,也一直沒找到有用的線索。半年來,他們每次公開處理俘虜的視頻我們都看了,私下處理的地點也都找了。但大部分屍體都沒法辨認……”

宋冉停了許久,問:“阿瓚的戰友們呢?”

“三月份的時候服役期滿,就地解散回到各自的國家去了。只有……”哈維面露不忍。

“只有什麼?”

“喬治和本傑明死了。”

宋冉一怔,如此炎熱的天氣,她渾身打了個寒噤:“怎麼會?”

“醫院那晚,有兩名庫克兵死亡,一個是喬治,另一個你不認識。”

“那本傑明呢?”

“役滿解散後,他沒有回國,繼續加入了其他小分隊。有次不知爲了什麼原因,擅自行動,被俘了。”哈維說到此處,停了一下,“被折磨死了。”

“視頻被公佈在網上,因爲太過血腥,已被刪禁。”

“自那之後,隊伍中其他隊友也都斷了聯絡。前段時間,戰事委員會試圖聯繫他們,商量戰爭勝利後授予國家獎章的事,可誰都聯繫不上。唯一找到了凱文,回覆郵件的是他的家人,說他身心留下了嚴重的創傷後遺症,精神狀況很糟糕,甚至數度自殺過。他不肯再來東國,還通過他的家人轉告,希望我們永遠都不要再聯繫他。”哈維說完,默然許久,感傷道,“他們是所有庫克兵分隊裡最優秀的一支隊伍,清掉了無數個恐怖組織的分據點。”

宋冉長久地沒有說話,目光渙散,望着虛空。她看見酒店外,一輛公交車停靠站邊,抱着課本的大學生有說有笑地下了車。陽光很刺眼,她忽然看見山澗的小溪裡,一羣二十歲出頭的大男孩們脫得只剩褲衩,在水裡打鬧、抓魚。

“等你休息好了,我會陪你去倉迪,看看能不能找到關於他的線索。”哈維低下眼眸,不敢直視她,“李上尉是我們的英雄。找不到他的下落,我們也很慚愧。”

“我明天就可以出發。”宋冉說,“不過,我現在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她的食宿問題已安排好。哈維跟她約好第二天的出發時間,又寬慰了她一會兒才離開。

宋冉回到房間,人感到虛脫,渾身無力。

她躺倒在牀上,緩慢地呼吸,出氣。她很累了,但時間還早,她睡不着。也不想閉上眼睛,陷入黑暗。

她望着天花板發呆。其實並不敢深想這趟過來結果會如何。她甚至不敢問自己的心,不敢問自己阿瓚究竟是活着還是已經……

她不願也不肯去想。她只想去找他,哪怕把東國走遍。

事到如今,彷彿只有這一件事是對她有意義的。

她甚至無法從東國好轉的局勢中體驗到半分喜悅。

太諷刺了。

這是不是說明,或許大愛只是一種幻象?而人終究是自私的,只有個體自身的痛苦纔是最爲錐心深刻的?

宋冉走上陽臺,眺望陽光下的伽瑪城。

一半重建,一半創傷。

她看到,隔着一條街,對面竟是伽瑪理工大學。

校園裡樹木茂盛,年輕的學生來來往往,一片生機。

宋冉忽然想到薩辛,她想去見他。薩辛見過李瓚。在東國,他是僅存的一個和她有着關於李瓚共同記憶的人。

如今戰爭進入尾聲,他應該早就回來讀書了。

宋冉一邊下樓一邊給薩辛發信息,不知他能否及時看到推特。沒關係,她記得薩辛的姓氏,去校園裡打聽一下就可以。

走進理工大學校園,迎面一羣身着白襯衫的年輕大學生經過,男男女女抱着課本,激烈地討論着學習問題。

宋冉只聽懂了xy和αβ。

遠處被炸燬的教學樓已修補起來,林蔭道兩旁樹木茂盛,大樹間夾雜着幾株新種的小樹,想是原來的樹在戰火中損毀了些。

鳥兒在樹梢鳴叫,宋冉忽然想起了小鳥和大樹的故事。

那時,李瓚說這是一個愛情故事。

故事的最後,小鳥找到了大樹呢。

宋冉望着樹稍,輕吸一口氣,目光落下,發現主道右側新建了一個小廣場。中央躺着一個巨大的黑色長方石碑。石碑不高,但又寬又長。

石碑四周的邊緣擺滿了鮮花。空地上燃着一束火,火苗跳躍。

宋冉走過去,只見黑色石碑的頂面上刻着一行金色的東國字符,她看不懂,但她瞬間猜出了那行字符的意思——致戰爭中爲國捐軀的理工大學學子。因爲石碑的四個側面上印滿了年輕人的黑白頭像,每個頭像下刻着他們的生卒年。

宋冉走到石碑前,目光順着一個個年輕而鮮活的笑臉往下找,一直找到第三行第十一個,她驟然停住,心像被刀子狠狠剜開——

薩辛黑白色的笑臉定格在石牆上。

那許是他剛入學時的照片,十七八歲的男孩子,笑容青澀而靦腆,大大的眼睛裡閃着星星般的光芒。

照片底下刻着生卒年,死時20歲零9個月又13天。

宋冉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黑色大理石堅硬而冰涼,視界一瞬間模糊在水光中。那黑白色的照片裡,他的笑臉像經過陽光暴曬一般,模糊不清了。

她手指摁在他的臉上,撐着大理石壁,緩慢而深深地彎下腰去。她大口大口喘着氣,直起身再看他一眼,突然就跪倒在地,趴在石碑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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