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樓外樓,是秦家的產業,到那兒也許能找到他。”沈昕娘說道。
“多謝姐姐!多謝……”
“不過我勸你不要去。”沈昕娘打斷她驚喜激動的聲音。
沈四娘咬着下脣,不說話。
沈昕娘也未再多勸,提步走向馬車。
沈四娘在雪地裡站了很久。
回到自己院中的時候,手裡抱着的小手爐早就涼了,手腳都凍僵了。
面上卻帶着堅定決然的神色。
沈昕孃的馬車在二門外停下。
她扶着丹心的手,踩着馬凳下了馬車。
影壁後頭的院子裡,一陣陣的歡笑聲傳來。
讓着冰天雪地,皚皚白雪的院子,也在這歡笑聲中顯得生機勃勃。
她邁步向內院走去。
剛繞過影壁。
砰——
一隻雪球衝着她面門而來。
被金香一拳擊碎。
碎裂的雪渣子落在沈昕孃的披風上,兜帽上。
內院的歡笑聲霎時間停住。
皚皚白雪之中,靜謐的可怕。
原本正在鬧着玩兒的小丫鬟們嚇得臉色和雪一樣煞白。
“誰這麼不長眼睛?!”金香怒喝道。
小丫鬟們噤若寒蟬,腳卻像是在雪地裡生了根兒,誰都不敢動一下。
連眼睛都不敢亂瞟。
適才玩兒的激烈,誰都沒瞧清楚那是誰砸出的雪球。
可王爺對這位沈娘子的寵溺程度,大家可都清楚得很。
沈昕娘只略停了片刻,便往前邁步。
不知是冷的,還是嚇得。有個小丫鬟竟瑟瑟發抖。
金香瞪眼向她看去。
那小丫鬟腿一軟,便在雪地裡跪了下來。
“是婢子……婢子沒長眼睛……”
丹心噗嗤笑了出來。
見院內一片肅殺,好像只有她一個人在笑。她趕忙收了笑臉。
沈昕娘在那小丫鬟面前停下腳步,擡手從一旁的龜背冬青上捧了一把雪,三兩下捏成雪球。
手一鬆,雪球落在小丫鬟背上,又咕嚕嚕滾到地上。
“好了。”沈昕娘說。
什麼好了?
衆人都是一愣。
“你怎麼還不起來?難道要我再砸一下?”沈昕娘垂眸問道。
小丫鬟一愣,連忙搖頭,“不是,不是……”
“起來,你們與我一夥兒,金香,你帶着她們!”沈昕娘平緩說道。
連金香都是一愣。
丹心倒是反應快,抓起一把雪,飛快團成雪球,砸向金香。
“今天總算有機會收拾你了!讓你整日的擠兌我!”丹心笑道。
金香捱了雪球纔回過神,“我的好姐姐,你整日伶牙俐齒的,誰擠兌誰呀!”
兩人當即便開砸起來。
沈昕娘帶着己方人馬,以龜背冬青作掩護,將金香一方逼退。
雪球在空中橫飛。
後院時不時的有哎呦聲,和緊張而短促的笑聲。
沈昕娘參與其中,讓小丫鬟們很放不開。
束手束腳真怕再誤砸了她。
金香只好帶頭向她砸來。
卻見沈昕孃的避閃十分敏捷。
金香不再保存實力,又連續飛快擲出兩隻雪球。
沈昕娘皆能避開。
金香詫異了,她拿出自己從小習武的本事來,連續向沈昕娘擲出雪球。
卻皆被躲開。
且沈昕娘抓到機會,立即反攻。
出手又快又準。
金香翻身避過。
沈昕娘停了片刻,卻突然不再朝她砸來。
金香剛鬆一口氣,卻有不少雪沫子,撲簌而下,灌進了她脖子裡。
她縮脖子,擡頭一看,娘子竟將雪球砸在她身旁的松柏上,松柏一搖,雪便落了下來。
旁人都指着她笑。
唯獨娘子依舊面色平平,眼眸幽深,沒有笑意。
不多時小丫鬟們便知道了,這個不笑的主子,其實並不兇狠。也和她們一樣喜歡在大雪地裡鬧着玩兒。
雖然手凍的紅彤彤的,冷的跟冰柱子一樣。
但笑聲卻越發歡暢起來。
或許是丫鬟們手下留情,又或許沈昕娘真的身子矯健敏捷。
竟一個雪球也沒能砸到她身上。
但她扔的又快又準,以至於丫鬟們後來都鬧着要跟她一夥兒,嫌棄了金香。
沈昕娘總會在躲避雪球之時,有片刻的失神,這場面,好似以前經歷過。她也曾這般肆意的玩鬧,身姿敏捷的躲避。可對手強大,也不讓着她,她最後總是溼漉漉的結束戰鬥。那時的歡笑聲,比現在這些丫鬟們可要放肆許多,高亢的直衝雲霄。
和她打雪仗,玩雪,卻又不讓着她的人,究竟是誰呢?
“娘子——娘子——”她院子裡的丫鬟驚慌跑來。
腳下打滑,險些滑坐在地上。
卻是忙不迭開口,連砸在她身上的雪球都沒工夫理會,“娘子,周媽媽摔倒了!”
沈昕娘聞言,停了手,快步走來,“人怎麼樣?大夫請了麼?”
丹心金香趕忙跟着拍了拍手上的雪,快步跟在沈昕娘身後。
“已經去請府醫了,似是摔了胯骨,動也不敢動,還在廊下坐着呢。”小丫鬟知道娘子對周媽媽格外敬重,便有些緊張。
沈昕娘步履如飛,回到自己院中。
周媽媽果然面色蒼白,糾結着眉頭,撫着胯坐在廊下。
她身後是一溜長長的滑倒的痕跡。
“周媽媽怎樣了?”沈昕娘上前,語氣緩緩,卻不難聽出裡頭關切。
周媽媽面色痛苦,卻擺手道,“沒事沒事,人老了,不中用了,讓娘子擔心了!”
說着就扶着一旁小丫鬟的手,掙扎着想要站起來。
“周媽媽別動!”沈昕娘連忙制止,“等府醫來了再說。”
她將自己熱乎乎的精緻的黃銅暖爐拿出,塞入周媽媽懷中。
周媽媽不敢拿。
沈昕娘便沉了臉,“您照顧母親,又照顧我。如今,我照顧您,不應當麼?”
周媽媽聞言,心下一陣感動,不再推拒,抱着暖爐,暖流從手掌一路暖到心裡。連眼眶都熱乎乎的,身上的疼好似都減輕了幾分。
府醫被丫鬟拖着,小跑而來。
細細檢查了周媽媽,慶幸道:“幸而穿得厚,這地方也不高,只是人老了,胯骨驚了。不敢再亂動,兩月不要下牀,我給您開些方子喝着,將養着,開春了再出門活動!”
“那如何使得!我又不是主子!”周媽媽驚慌失措。
“抱周媽媽進去,金香。”沈昕娘吩咐。
周媽媽沒來的及拒絕,娘子身邊,這看起來瘦瘦的丫鬟,竟一下子就將她抱了起來,步伐穩健的向她的屋裡走去。
沈昕娘又向府醫詢問周媽媽傷勢。
“若是年輕人,這一下不算什麼,十
天八天的也就好的差不多了。畢竟人老了,得留神。”
沈昕娘頷首。
原本週媽媽身邊已經有一個小丫鬟伺候。
如今不能下牀,沈昕娘便又派來兩個丫鬟,輪番伺候。
周媽媽又是感動,又是拒絕,口中反覆唸叨夫人恩典,娘子恩典。
沈昕娘卻是仔細看了周媽媽摔倒的地方,若有所思的喚來一直伺候在周媽媽身邊那小丫鬟。
“天冷的時候,就已經叮囑周媽媽少外出,雪還未化,周媽媽怎麼出來了?”
沈昕孃的問題,讓小丫鬟一愣。
她皺眉想了良久,才道:“好像聽周媽媽說,要給娘子做小時候夫人常給娘子做的燈盞糕。”
“怎的突然想起這個?”沈昕娘問道。
“哦,昨夜裡,素衣姑娘來過了,”小丫鬟說道,“素衣姑娘說,娘子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若是能有娘子小時候經常見到的東西,或許能讓娘子想起來些。”
沈昕娘白皙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可不知怎的,生生讓人覺得清寒了許多。
連那深不見底的眼眸,好似都更幽深了。
“素衣姑娘還說,娘子很想要想起以前的事情。”丫鬟低聲回稟,“所以周媽媽今日纔要去廚房給娘子做點心的。”
沈昕娘讓那丫鬟退下。
丹心擔憂上前,“娘子要叫素衣過來麼?”
沈昕娘卻沒有作聲。
傍晚時候,門外忽而一溜腳步聲,聽起來人不少。
沈昕娘正在看書,聞聲擡頭側臉。
門簾子卻恰被掀開。
長身玉立的人裹着寒氣入門,蜜色的臉上帶着輕淡的笑容。
“你又來做什麼?”沈昕娘收回視線。
方琰來到暖爐旁,略站了一會兒,驅走身上的寒氣,纔來到她近旁。
“沒事,只想來看看你。”
沈昕娘嗯了一聲。
方琰便真的只是捱了她坐了,看着她手中書,似是無甚要事。
他離得近,龍涎香的味道明顯,他身上的氣質更讓人無法忽視。
彷彿隔着衣袍,也能感覺到他身上灼熱的溫度。
沈昕娘終於不耐煩的合上書冊,“你從我手裡搶走的那個丫鬟,現在在哪兒?”
方琰像是忘了那丫鬟,想了片刻才道:“似乎,還在廚房吧?”
“把她還給我吧。”沈昕娘道。
方琰輕笑,“府裡的事,不是都讓你做主了麼?”
沈昕娘看他一眼,“所以,我是沒話找話,在趕你走啊。”
方琰好看的眉眼上一時帶上些無奈,“我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也要被趕走?”
“沒有結果的事情,我不喜歡浪費時間。”沈昕娘毫不遲疑道。
“你怎知沒有結果?”方琰卻緊緊盯着她的眼睛。
沈昕娘與他對視片刻。
這次,竟是她先移開了視線,“我給不了你迴應,這在我看來,就是沒有結果。”
“我不在意……”
“我在意。”沈昕娘打斷他道,“我不喜歡單方面的付出,也不喜歡接受別人單方面的付出。”
方琰認真的看着她。
片刻的靜默。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怪。
方琰蜜色的臉上忽然揚起笑來,明媚的笑容瞬間便將滿室照亮,富麗的地毯,精緻的雕樑畫棟都爲之黯然失色。
“你在意了。”他起身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