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七爺這邊一直到晚間落鎖也沒接到人,估摸是霍雲山想擺個架子,但也怕霍雲山又變卦不來了,合計明日再去請。
豈料第二天才伺候王爺吃完早飯,就來人通報霍雲山到了。
鐵七爺鬆了口氣,心裡很高興。
但李慈晏很不高興。他白白等了一晚上,難以安眠,一會兒覺得這女大夫或許是個有本事的,一會兒覺得這藥丸可能是瞎貓碰着死耗子;一會兒覺得劉備還三顧茅廬呢,一會兒又覺得這人故弄玄虛,虛有其表,又是來騙錢的......總之就是沒睡着,一晚上在牀上翻燒餅。早晨起來心情很煩躁,尤其看到霍雲山一臉神清氣爽地進來,更加暴躁。
李慈晏擡起頭瞪着霍雲山,用兇狠的目光仔仔細細把她打量了一番。
霍雲山雖然穿的是女裝,但明顯改良過,朝方便行事的男裝修改了,穿在她身上給人一種雌雄難辨的感覺。人也是這樣,五官端正,但疏於打理,略顯粗獷,頭髮有些凌亂,眉毛沒有修過,因爲這條粗壯的眉毛,讓這張臉在英氣上佔了上風。
李慈晏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說不上來喜歡還是不喜歡。只是去看她的時候需要先在心裡醞釀下。她坦然從容的氣質讓李慈晏意外,好像對她來說自己只是衆多求醫者中的一個,並無差別。這也很讓人討厭,尤其是霍雲山直挺挺的脊背,直愣愣的眼神,讓李慈晏很煩躁。
“得開窗,太暗。”霍雲山說。
這是挑釁!李慈晏瞪她一眼。
“掌燈,掌燈,掌燈!”無奈鐵七爺在一邊飛快地答應。
四人魚貫而入,一人舉了兩根高粱稈子粗細的蠟燭,點燃後滿堂輝煌。
霍雲山看見李慈晏憤懣扭頭的樣子了,假裝沒看見,上前抓住李慈晏的胳膊,一翻,把上面的帕子掀掉了。鐵七爺剛要去撿,霍雲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福王殿下的袖子刷了上去,露出一節白淨淨的小臂。
其實霍雲山是想看清楚他皮膚上的紅線。但她自己穿慣了窄袖,不曾料到福王殿下的袖子這樣寬鬆,手上用了力氣,一撩就撩到了胳膊肘上,因爲霍雲山暗處有點兒看不清,湊得很近,於是這情景看着就有點兒怪。
李慈晏只覺得胳膊一涼,低頭看見霍雲山湊得那麼近,呼出的氣都噴到他皮膚上,他剛要發作,眼睜睜看她竟然上手了,粗糙溫熱的觸感讓李慈晏一驚,本能地把手抽回來,但霍雲山的手正搭在他手臂上,這一抽,讓霍雲山結結實實順着他的胳膊從頭摸到尾,最後落在他手裡。
李慈晏呆了一瞬,鐵七爺也呆了一瞬。
霍雲山也茫然擡頭:“怎麼了?”
鐵李二人見霍雲山這副渾然不覺的樣子,反倒不好多說,不然顯得自己多心小氣。
“沒什麼,沒什麼,霍大夫您請。”鐵七爺趕緊說,他看見李慈晏腦門上青筋都突出來了。
“不止一個原因,一個是外傷。”
“是,半年前王爺摔了馬,可只是擦破了點兒皮。”鐵七爺說。
霍雲山又問:“摔下來碰到頭了嗎?”
鐵七爺也不清楚,扭頭看李慈晏。
李慈晏抿嘴不語,看向別處。
“爺,霍大夫問您上回從馬上摔下來,碰着頭了嗎?”鐵七爺只好再問一遍。
“你告訴她,頭疼了兩日。”
鐵七爺聞言看了眼霍雲山,說:“王爺說,摔着了,之後頭疼了兩日。”
霍雲山一臉蒙圈地看着他二人,鐵七爺只得尷尬地賠笑。
霍雲山問李慈晏:“平時愛吃些什麼?”
“這個,我們王爺不太愛吃青菜,其他都還行。好像沒什麼特別偏愛的。”鐵七爺搶答。
霍雲山又問:“喜歡吃雞麼?青蛙?蛇?”
“都吃,吃的少。怎麼,這跟吃有關?哦,魚比較愛吃。”鐵七爺答得飛快。
“生魚?”
“不不不,王爺最討厭魚腥味,得煮的熟透了入味了才吃,丁點兒腥味兒都不成,哪裡吃得了生的。”
霍雲山說:“如果我料的不錯,這是兩個毛病。發熱是身體裡有蟲子,你到時候再仔細看看他身上有沒有紅色的線。”霍雲山對鐵七爺說,“這個腿的毛病,可能是摔了頭,當時沒什麼,但是受了內傷,經脈受損阻滯不通。”
屋中靜了一靜。
霍雲山以爲他二人會說:“一派胡言,身體裡怎麼會有蟲子!”
不料這二人對視一眼,均默然無語,若有所思。
鐵七爺聞言想到的是他曾看見李慈晏後背的一條紅線變換了位置,當時他以爲自己眼花。
而李慈晏想到的更多,他回想起自己發病初時全身發癢,真如蟲爬。還有昨日纔在《千金要方》看到的白蟲。他心裡已經信了三分。而且上次摔馬,當時頭正好撞在一塊石頭上,感覺很不好,但是竟然沒事,此時想來,這霍雲山說的恐怕是真的。這事他對旁人都未曾提起。
鐵七爺看李慈晏神情,心中有了計較。於是對霍雲山說:“霍大夫,這能醫好嗎?”
霍雲山想了想說:“我盡力。”
李慈晏看了她一眼。
霍雲山說:“我只能盡力,看病不是修車造船,你又不是我造的,我哪知道你腸子怎麼彎的,我得尋摸着來,治好治不好可打不了包票。”
鐵七爺趕緊說:“誒,誒,是是。霍大夫,您既然能診出什麼病症,是什麼原因,那就是從前遇到過這類病啊,以你以往的經驗看,能有幾成把握?”
“真說不好,三成吧。”
看着霍雲山豎起的三根手指頭,鐵七爺剛熱起來的心又冷了一半。
李慈晏臉上的神色也不太好。
鐵七爺說:“霍大夫您此番都來了,也診出了病根,那請您先開個方子吧。”
霍雲山聽他這話說得曖昧,二人神色又勉強,就知道他們沒下定決心,想試試自己,讓自己拿出點手段來。本來這事挺讓霍雲山倒胃口,明擺着不信任麼,但人家是王爺,也是這麼說,既然都來了,自己亮亮本事,也讓人家心服口服。
於是就提筆寫了個方子。
鐵七爺把方子承到福王爺眼前。
福王爺也是久病成醫,臥牀後沒什麼事情消磨,越發愛琢磨藥典醫書。他從小熟讀經史,悟性又高,多年下來,對醫理算得上精通了,看霍雲山這個方子,他有點兒看不懂,君臣配伍有點不一樣。於是默然,將這紙方子放下了。
霍雲山一看,這二位還在猶豫,於是說:“你們二位商量好,要治再來找我。”說完要告辭。
鐵七爺反應過來,說:“霍大夫,早飯已經準備好了,到這裡吃了再回去也不遲。就是粗茶淡飯,怕怠慢了您。吃了再走,吃了再走。”
鐵七爺這一嗓子其實沒指望能喊住霍雲山,不料霍雲山真的停下了,想了想,轉身說:“行,吃了再走。” 她想的是在這兒吃了過去正好擺攤看病。不然還得另外找地方吃飯,浪費時間。
殺了個鐵七爺措手不及,他都沒料到霍雲山會這麼早來,哪裡會準備。好在王府裡吃喝不愁,趕緊讓人去準備飯菜。
李慈晏已露出疲態,讓鐵七爺將他抱上牀,靠在鐵七爺肩頭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讓她住在府裡。”便翻身面朝裡,不再理人了。
鐵七爺得了話,去找霍雲山。
霍雲山正跟一條肥碩的雞腿較勁,聽了鐵七爺的話,沒多意外,就下嘴的時候稍稍停頓了下,然後該怎麼吃怎麼吃,她說:“既然你們信得過我,那我就治。既然住在府裡方便,那也行。”正好她沒錢交房租了。
轉天等霍雲山做完了生意,一頂四人小轎,將她接進福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