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山忍了再忍, 還是忍不住問:“那紫荊關......”
“你可真是個實心眼兒,看準了就揪着不放。”李慈煊笑得仰躺下去,斜靠在臺階上, 說:“我倒是感謝突厥能入關, 至少能讓我橫刀立馬, 振奮一回。可惜被人自毀長城, 破了西直門。不然, 保衛京城這一戰這樣漂亮,應該能在史書上提到一筆。讓人看看我這廢王到底還有些本事的。”見霍雲山仍看着他,他說:“若是我做, 我守那城做什麼?直接讓突厥攻破皇城,再去撿便宜不更好。”
霍雲山腦子有點兒亂。莫非是李慈煊打亂了他爹的計劃, 他爹一怒之下把他放進來思過受罰?
“我不要撿這種便宜, 讓人笑話;我要奪過來, 讓人心服口服。”李慈煊雙眸中有亮光一閃。
“爲了皇位,讓那麼多人都死在突厥人刀下。”在霍雲山看來這難以想象, 她問:“國家和軍隊不是爲了百姓麼?”
李慈煊聞言又笑了,他說:“你真是個好百姓。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他們爭的是萬人之上的權柄皇位。死多少人又算的了什麼?或許像螻蟻一樣活着,不如在沉睡中被人一刀帶走,什麼痛苦都沒有了, 豈不是也很好?”
霍雲山聽他最後的話, 似乎是在說他自己。這位年輕的太子, 心中已經絕望, 萌生死意。不, 或許他們這樣的人,原本就在成王與身死之間徘徊。
殿內一時靜得能聽見二人的呼吸聲。
“你還要走嗎?”李慈煊問。
霍雲山沒好氣地說:“這不廢話, 走的了麼?”
又引來李慈煊一陣大笑。
窗外閃出一道亮光,二人停語去看,一朵煙火在天邊綻開。李慈煊起身走到殿前,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這是個什麼由頭,懶得再想。霍雲山也出來看煙火。
煙火停歇的間隙中,身後似乎有動靜,二人轉頭望進去,身後煙火不斷,閃閃忽忽也將屋內照了個大概。柔奴不知何時來了,遠遠地望着他們。
李慈煊笑道:“你怎麼來了?”
柔奴走到他身邊,說:“我怕。”
“怕什麼?”李慈煊見到柔奴,總是不自覺就放軟了聲調。
“怕你不要我了。”柔奴偎依在李慈煊懷中。
“小傻瓜。”二人溫柔軟語。
霍雲山見狀,心中羨豔又惆悵。她藉着這如流星燦爛的煙火,許下願望:願能早日再見李慈晏,不使心意枉費。
天邊又是一朵煙花從容地綻開,幾乎鋪開到了半個夜空。
這明顯不同於普通煙火,霍雲山認得這個,是傳信的穿雲炮,從前在邊關常見。她扭頭去看李慈煊。
果然,李慈煊臉色突變。
此時有明亮的動火朝門外聚集,來人口稱宣旨。
內侍急忙去開門,李慈煊喝住他們。聽門外宣旨太監高聲道:“聖上賜御酒,請太子殿下開宮門接旨。”
李慈煊說:“把門給我堵上。”見衆人還在發愣,說:“聖上是來殺人滅口,這東宮裡一個都逃不掉。”
衆人醒悟,合力搬來笨重的衣櫃、山石堵住大門。
李慈煊拉住柔奴往後殿去,對霍雲山說:“你們藏起來,待會兒見到什麼都不要出聲,也不要出來。若是我不在了,你們就換了衣服出宮去。”
柔奴聞言,開始垂淚,說:“殿下......”
“不是廢話的時候,快些。”李慈煊推開屏風後牆壁,露出一個夾層,把柔奴塞進去----這夾層只裝得下一人----他回頭看了眼霍雲山。霍雲山見狀,說:“我方纔來的路上,看有個屋子裡有橫樑,夠粗,能藏人。”
李慈煊回想一下,關上夾層,取了寶劍,把霍雲山送出去,他要抱霍雲山上去,被霍雲山推開,她說:“不用,不用,你自去料理你的事情。爬柱子小菜一碟。”邊說邊脫下腰帶,繞在柱子後,抓着兩頭一點兒一點兒爬到頂,翻身上了房樑,那身手看着還略矯健。
李慈煊從下面看上去,黑漆漆,看不到有人藏在上面,於是放心,轉身抽出寶劍,迎向□□而入的侍衛。
霍雲山藏身高處,正好能看見前面的戰況。
李慈煊很冷靜,立在殿前,雙手持劍。指揮前排內侍結成圓陣,阻擋不斷進入的敵人。幾個內侍不知從哪裡出來,手中竟還一人一把弓箭,各自找好掩護放冷箭。
大約沒有料到東宮還能抵抗,□□過來的侍衛非沒有把宮門打開,反被殺得所剩無幾,餘下的又□□逃出去。
第一輪衝擊東宮抵住了。
李慈煊一直立在殿前最高處,在片刻的靜謐中,忽然下令:“找掩護。”
話音才落,一陣箭雨越牆飛入,來不及躲藏的內侍被射成了刺蝟。
李慈煊躲在大柱後,往上正巧看見霍雲山露出半個臉。
霍雲山說:“上來?”
李慈煊沒理他。
這一波箭陣破壞了東宮防線部署,東宮諸人成了單兵作戰。宮門被轟然推倒,鎧甲鮮明的侍衛涌入。
李慈煊深吸一口氣,手握寶劍,突然殺出,砍翻打頭的侍衛。他看了眼敵陣,說:“射殺內侍!”羽箭應聲而出,那陣後的大太監被一箭撂翻在地。趁着這個空檔,東宮人從藏身地朝李慈煊靠攏。
仗打到這裡,李慈煊只剩下血肉相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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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雲山看得焦急,身邊忽然黑影一閃,一個東宮內侍也跳上了房樑。
兩人皆吃了一驚。
那內侍看清是霍雲山,轉頭去看戰局,李慈煊已經被逼到角落,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
這人帶着弓箭,瞄準包圍圈,連發三箭,三人接連倒地。無奈箭盒已空,他扭頭看了霍雲山一眼,跳下房樑。他這一舉動,爲李慈煊爭取了一點時間,從包圍圈中掙脫出來。
霍雲山望見遠處有火把蜿蜒而來,心中連連叫慘。那隊伍轉過來,卻是一隊錦衣衛翩然而入,打頭的正是陸謙。陸謙一眼望見戰局,還對那受傷的大太監說了聲什麼,突然發難,一刀將那太監砍倒在地。他身後的錦衣衛也趁機而動。那太監身死,竟立馬有人頂上。
陸謙不糾纏,看準路線,飛快朝李慈煊而去。衝入戰團,與李慈煊脊背緊貼,兩面對敵。
他這一手,殺得敵人措手不及。戰局從一邊倒陷入僵局。
正此時,遠處響起鼓聲。霍雲山在房樑上感受到微微的顫動,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是衝鋒的戰鼓。
陸謙大喊一聲:“兄弟們,皇城破了!我們勝了!”
東宮門中又闖入一支隊伍,身着邊將軍服。領頭的看場面紛亂,黑夜中左右分不清人,大喊一聲:“安將軍命我等來救太子殿下!”
陸謙忙喊:“在這兒!”到底寡不敵衆,他與李慈煊身法漸滯,苦苦支撐。
救兵助戰,大勢已定。
敵方潰散。
安軍將領跪在李慈煊跟前:“宮中賊人未清,請殿下先出宮避禍。”
李慈煊坐着歇氣,問:“你是安遠盛的人?”
“是,末將是安將軍帳下趙三。”
“李由楨在哪裡?”
“皇帝老兒還在乾清宮,已經圍住了,還在等太上皇的旨意。”
李慈煊深吸一口氣,提劍而起,說:“所在,皆隨我去乾清宮。”
等霍雲山確定沒有危險,從柱子上爬下來,思量再三沒有放柔奴出來,既然李慈煊已經獲勝,那她自是安全。自己朝乾清宮摸去。
天邊紫薇落太白起,卻是最暗的時候。霍雲山手邊沒有火把,當初入宮時有人帶着,如今才知道這皇宮就是個大迷宮。她深一腳淺一腳,不知摸到哪裡,只管往人聲鼎沸處去。
霍雲山在黑幽幽的宮牆中不知繞了多久,終於轉過一條宮巷,到乾清宮前廣場,恰此時曙光初現。
不遠處,李慈煊站在宏偉威嚴的乾清宮前,手執帶血寶劍,垂着頭,有血從亂髮間低落,身邊的漢白玉欄杆也被染成暗紅色。
朝陽照射在金黃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炫目的光彩,把地上橫陳的屍體隱約暴露出來。
霍雲山望見李慈煊腳下,一人躺着,胸前的金絲團龍在陽光下一閃。
李慈煊長劍舉起,卻遲遲未落。
當今聖上重傷在地,望着李慈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
從旁邊闖入一人,奔到李慈煊身前,伸手抓住劍身,他說:“太子殿下!殺不得!他是君,他是君。”李慈煊擡眼看他,冷意在目光中。這人仍不撒手,又說:“福王尚在外,景王仍在啊。”
李慈煊手中長劍緩緩落下。
今上大罵:“王俊林,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李慈煊,你不是要誅我而後快麼?來啊!”
李慈煊倏然重揮劍,劍柄重擊在皇帝頭上,皇帝白眼一翻,昏死過去。
一縷陽光直射到大殿之上,把鎏金的匾額照得金燦燦的,這光線尚嫩,照進大殿內,只照出了乾清宮輝煌的屋頂和鮮紅的柱子,越發顯得金碧輝煌,但其下的暗影中是未乾的鮮血和方休的戰場。
在這樣的景象中,李慈煊漸漸擡頭,展開胸膛,仰天長嘯。